北京爷们儿-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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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上,嘴里发出“孳孳”的声音,洋二看着好玩儿,于是就管他叫蛐蛐儿了。
蛐蛐儿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指着对过儿道:“饭—饭—馆。”
洋二追问了半天才弄清楚,街对面要盖一个饭馆儿,卡车运来的就是建筑材料。洋二歪着头想了半天,看来狼骚儿的发廊是没戏了,早有人把那片空地占了。这小子就会胡侃,什么办事处的小周,保证他不认识。
当天狼骚儿就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他指天骂地、顿足捶胸。说到最后洋二才明白,狼骚儿跑去找东子借钱,结果人家连办公室都没让他进,就派秘书把狼骚儿轰了出来。
“这人啊就不能有钱,一有钱啦连亲爹都往井里扔,其实我也得有一年多没见他了。还朋友呢?”洋二觉得张东这小子不够意思,虽然自己也不愿意借钱给狼骚儿,可事总不能做绝喽。
“这是哥们儿头一次跟他张嘴,丫怎么这样?谁是朋友?咱们从小一块儿吃屎长起来的,当年丫走背字的时候还不是咱们几个帮他?那回麻疯带人去学校抄他,不还是咱们给他撑着?他去广州倒烟不还是从你这儿借的钱吗?怎么一有钱就这德行,我看出来丫这几年就改数狗了,翻脸不认人……”狼骚儿慷慨激昂,脖子上的青筋跳起老高,似乎真的受了多大委屈。
洋二看了狼骚儿半天,他似乎记得东子说过永远不搭理狼骚儿的话,但为了什么,他实在想不起来那事的原因了。“行啦行啦,反正你的发廊也开不了,人家早把地儿占了。”说着他朝街上指了指。
“头俩月我就知道这信儿,那没辙,哥们儿再聪明也惹不起人家。”狼骚儿也向外看,脸上竟闪现出一丝惶恐。“知道谁要在东街开饭馆儿吗?”
洋二懒得说话,他心想开饭馆儿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开窑子去。
“八爷!”狼骚儿见洋二不理他,只得自己解开谜底。
“八爷?他是不是姓王啊?王八爷!”洋二歪着眼睛问道。
狼骚儿赶紧冲他摆手,似乎八爷就在旁边。“那可不是凡人,十年青海背盐回来的。当年在青海都是柳爷(狱霸),你去问问,从青海回来的玩儿主没有不知道八爷的。提着裤子上茅房,那叫有一粪(份儿)。”
“去,去!我叔现在还在青海呢。”说着洋二伸出食指照自己太阳穴上点了一下:“就这一下,我哥又托生一回,在我这儿他有什么可牛的?瞧你那点儿出息,整个一女的。”说着洋二用他那粘满油腻的手在狼骚儿头上胡噜了一把。
狼骚儿赶紧跳开,他忙不迭地将头发一根一根地恢复原位。“对,没错,再牛也没你们家牛,你们家还有美国人呢。”
“那怎么着,咱妹妹有绿卡,咱妹夫是蓝眼睛的,人家住在芝加哥。芝加哥听说过吗?咱妹妹跟乔丹住街坊,咱外甥跟乔丹的儿子是同学,知道吗?”洋二想起这事心里就滋润。这两年早没人叫他二头了,街上混的都叫他洋二,要是没有妹妹这层关系,能沾上这个“洋”字吗?
北京爷们儿全文(174)
“那是,那是,哪天你要是去美国了,还得帮兄弟一把呢。”狼骚儿满脸笑意地说。突然他手指外面:“看,看,那就是八爷。”
洋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工地上多了个大胖子。这家伙比豆子胖得多,他足足有一米九高,看不出有多大岁数,而那一尺见圆的脑袋是上窄下宽的,脖子也与下巴连成了一体,远看就像一个倒扣着的大果冻。八爷脸上的零碎也不少,密密麻麻的馊疙瘩如密布月球表面的环行山,一圈儿套着一圈儿。人胖,估计买不到合适的衬衫,以至酱紫色的肚皮露在外面,大肚脐眼儿能装三两酒。他正指挥着工人挖地基呢,还不时地向地上吐粘痰。“就这脏样的还开饭馆儿呐?”洋二很不屑地摇头:“也不怕把粘痰包到饺子里。”
“人家有的是钱,看见没有?后面那两间房是人家买的,这不又要盖两间吗?等饭馆儿弄起来,规模还真不小呢……”狼骚儿越说越兴奋,说到一半时口水差点流出来。
洋二忽然觉得外面这个胖子有些眼熟,而且那家伙走路小心翼翼,腰似乎有些问题。“这老小子腰有点塌。”
狼骚儿仔细看了看:“没准儿,道儿上混过的有几个没伤的。听说人家早先在涿州开饭馆儿,干五六年啦。”
此时工地上发生了点儿事故,一个小工一瓦刀下去把一块砖整个打碎了,飞起的碎砖沫溅了八爷一脸。只见八爷单手一扬,照着小工后背就是一巴掌。“你他妈找死呐?告诉你这都他妈是钱买的。”八爷嗓门大得邪乎,似乎隔着山都能把小耗子吓死,而且那声音沙哑得简直像有人在耳边搓沙子一样难受。
听到这个声音,洋二心里忽悠一下子。这人不是狗熊吗?十几年前在麻六家里碰上的那个,他怎么来了?那家伙身后的铁架子呢?这老小子怎么又成八爷了呢?洋二扭脸看看狼骚儿,好象那次他没去……
不久,八爷的饭馆儿装修好了,操作间干净明亮,与前厅只隔了块巨大的玻璃,在大厅里可以看见厨师挥汗如雨。店堂的窗户挂上了做工考究的纱帘,一水儿的全木桌椅。饭馆儿的规模不小,营业面积有八十多平米,后面还带有两个雅间,在这趟街他的饭馆儿算是拔份儿了。八爷是开饭馆儿的老手,临开张前他找人喷绘了几张一米见方的招贴画,贴得满街都是。招贴上是八爷穿白大褂的照片,八爷端着盘东坡肘子神采奕奕,笑容可掬地邀请邻居们光临指导。可第二天,不少招贴上的八爷就被小孩儿画了胡子、犄角,甚至有人在他脸上糊了一块烂泥。八爷被气得沿街叫骂了半天,凶像毕露,声如牛吼,慈爱的厨师形象彻底给毁了。
饭馆儿开张那天,八爷请了四六城的朋友来捧场,那群歪瓜裂枣把饭馆儿挤得满满的,八爷夫人说他是烧包,气得还没开席就回家了。那顿饭洋二作为高邻也在被邀请之列,八爷早把十年前那件事忘了。
开张宴会分外铺张,八爷一会儿在前厅风风火火的招待客人,一会儿急赤白脸地跑到后厨去督战。那天大厨差点让他扒下三层皮来,人家明明是川菜厨子,八爷却偏偏逼着人家做芥末墩儿,最后大厨一脸鼻涕眼泪地央求他高抬贵手,八爷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饭桌上老朋友们将八老板捧上了天,他自己也跟着推杯换盏、意气风发,差一点儿喝多喽。最后大厨端上一盘半尺多长的红烧胶东大刺参,大家知道这是主菜,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八爷动筷子。八爷眼望额头,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会儿,他喜欢这种万人瞩目的场面,是领导都喜欢。八爷这几只大海参已经发了四、五天了,又粗又大,真有面子!最后他嘻嘻哈哈地站起来:“哥儿几个,这是葱烧胶东霸王参,特点让他们去山东学的,营养可丰富了。以前这玩意儿叫海男子,你们瞅瞅,像不像?外加葱烧,绝对壮阳。”
“我还没媳妇呢,壮什么阳啊?”洋二在另一张桌子上笑道。
“那怕什么的,现在都是未婚青年,已婚水平。你又不是豆子,吃多了还怕没地方出火?”八爷笑着举起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海参碎尸万段了。
“八老板!”眼看盆碗朝天,酒宴将终,有个早年的朋友走过来抱住八爷的肩膀。这家伙没少喝,舌头已经分成三瓣儿了:”你怎么成八爷了,咱可是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以前从没听说你行八呀?是不是嫂子行八,您就坡儿下啦?”说着他喊了起来:“大伙知道他以前叫什么吗?狗熊!小时候他脑袋大,身上黑,瞧现在人家养的,发面似的。”
饭馆儿里哄笑成一片,洋二却独自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认错,这家伙的确是当年的狗熊。此时他想起了条子胡同五号,想起了麻六、想起了已经被撞死的山林。十年了,不知道东子是不是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大排行,家里大排行我就是行八。”八爷笑着说,他把酒杯端到朋友嘴边:“要不咱哥儿俩再喝一个?”
“甭管叫什么,现在八老板是发啦,您瞅瞅,您瞅瞅。”朋友没理会八爷的酒杯,反而拍着他的的肚子道。“这叫福像,天生来的,了得吗?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呀?要知道我跟着你干,怎么也能弄口粥喝。”此时有人跟着嚷嚷起来:“那是,八老板是什么人?咱们是围着钱转,人家是钱围他转。”另一个声音叫道:“人家狗熊娶了个好媳妇,咱八嫂有旺夫运。有几个跟我那媳妇似的,天天嘟噜着张猪脸就知道要那个……”
北京爷们儿全文(175)
“这他妈是骂我,大家伙谁跟谁呀?”八爷知道这位小时候一起混的朋友已经下岗了,媳妇正和他闹离婚呢。他想把朋友按回到座位上,可这家伙把胳膊架了起来,身子左右摇晃,八爷是有劲使不上。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现在有钱就是爷,是大个的。我们这帮人是完喽,就您有出息,总不能看着我们喝西北风吧?”朋友大张着嘴,眼睛一个劲往八爷口袋里瞅。八爷怕他闹事,拉着他死活不敢撒手。
“别拉我。”朋友突然把八爷甩开,他站在饭馆中央大笑起来。此时在座的宾客们见势头不对,有的过来劝慰,像洋二这样的干脆偷偷退席了。朋友笑得过火竟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这口气才上来,他手指众人道:“干嘛呀?告诉你们我没多,我就是不懂,操他妈的,下岗怎么了,下岗丢人哪?美国还有下岗的呢。谁能跟八爷比?八爷是什么人物?人家是大个的,人家牛!我没那两下子,离婚?离就离,我就不信了我……”
八爷见朋友真喝多了,赶紧叫伙计把他抬到雅间去。几个伙计架起朋友就走,这一来朋友不干了,他红着眼睛胡乱叫唤着,腿脚还一个劲地踢蹬着:“干嘛?干嘛?我没钱,我就是没钱,有钱的全是大个的。就是抢,我也没枪啊?谁给我一把枪?谁给我一把王八盒子?我——我——”
八爷向伙计一使眼色:“快去灌醋。”
酒鬼搅了宴会的兴致,不久大家先后告辞了,八爷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便独自坐在屋里琢磨事。桌子上杯盘狼藉,满地是烟头、餐巾纸,一大片酒瓶子像地雷似的埋伏在桌椅下面。此时服务员过来要收拾桌子,八爷伸手道:“别收拾,我看着舒服。”说着他叫人搬来把躺椅,坐在剩菜堆里抽起烟来。
一会儿八爷突然站了起来,他在签到簿上找了半天,然后喃喃自语道:“今天六哥没来?”
此时脑子里很少过事儿的八爷突然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青海的岁月,想起在涿州那阵子,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都有些湿了。咳!自己现在有钱了,头些年想都不敢想呀……。
忽然那位喝醉了的朋友从雅间里跑了出来,他捂着小腹愣愣磕磕地问八爷:“厕所?厕所在哪儿?”
八爷不耐烦地指指卫生间,他知道朋友还醉着呢。
不一会儿,朋友心满意足地从厕所走出来,神智似乎已经恢复了。他指着满屋狼籍道:“八哥,你怎么不叫他们收拾收拾啊?”
“我看着舒服,这全是我的产业啊!”八爷哈哈笑道。忽然他觉得朋友有些不对劲,于是仔细打量了起来。突然八爷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偌大的身子把朋友下身挡住了。原来这位大爷在厕所痛快之后,没拉拉锁就跑了出来,那玩意儿一直在外面挂着呢。
三
补漏灵与西黄丸
八爷是地道的北京人,多少辈子混下来竟连一个外地亲戚都没有,百分之百的土著。按说他也是好人家出身,八爷的爷爷早年间在菜市口开了家首饰店,专门盗卖云南的翡翠(后来菜市口开了家北京最大的金店,不知是否与此有关)。首饰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老八爷更是黑白两道通吃,官私两面都挂着号。八爷的父亲是南城当年有名的八大少爷之一,无论走到哪儿,一提老八爷的名号全北京都得给面子,据说南到保定,北到承德,老八爷都算号人物,其实谁都清楚这是冲他们家的钱。
在那个时代,生意好并不见得是好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有一次一帮东城的混混儿来菜市口搅局,眼看铺子不保,老八爷就在首饰店门口和人家摆开阵式,远近来了好几十口子,有替他们家担心的朋友,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八爷的爷爷真是个人物,当场熬了一锅油,呼啦呼啦的热油翻滚,所有的混混儿都吓晕了,不知道这个老家伙耍什么幺鹅子(花招)。
老八爷穿着长衫从店里走出来的,就跟迎接老主顾似的。“老少几位辛苦啦,这个店本来不是我的,几位要拿走我也不敢拦着。可我还有老婆孩子,各位就赏口饭吃吧?”说着老八爷作了个罗圈揖。
混混儿们相互瞧瞧,撇着嘴谁也不搭茬儿。当年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