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的脸-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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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夏天大约过去五分之三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扁担巷。我妈问我:“就吵架啦?”她觉得有问题,考虑再三,冒着炎炎烈日跑到大栅栏去了一趟,结果冯丽用摩托车把她送回来。冯丽厚着脸皮装出很难为情样子,咬着耳朵悄悄告诉她,“徐阳太累了,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几天。”临走时她当我妈的面,用手摸摸我的脸,很甜媚地笑着说:“好好地养几天精神吧。”
我妈相信冯丽的话,冯丽的话映证了她。她是对的。我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就是缺一个老婆,如今一旦有老婆就不知死活了。她用一个过来人的目光瞟着冯丽正在圆滚起来的腰身和屁股,用舌头啧一声,摇摇头,对我说:“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知道细水长流吗?”
居然又是一个比喻,而且和水有关。
扁担巷跟老铁街一样,也是青砖高墙,虽然这些年倒的倒拆的拆,显得参差不齐破烂不堪,但还是能挡住斜过来的阳光。除了正午时太阳直上直下地照着,上午和下午,阳光都只能悬空地飘在墙上,因此南城夏天最凉快的地方还是这些小巷子。小巷子的凉快是一种青幽的阴凉,那次冯丽来的时候,对扁担巷的阴凉赞不绝口,说比空调好多了。第三天晚上,她把摩托车直接骑到了扁担巷,对我也是对我妈说:“有我睡的地方吗?”
我在扁担巷仍然睡的是竹床,冯丽一来我妈就得去张罗房间。但我妈磨磨蹭蹭的,最后把冯丽拉去一起张罗。她们一边张罗一边嘀咕。我不知道她们嘀咕什么。我妈从我买的那些东西里拿了两个枕头,一床薄毯,还拿了一个痰盂。我想她们是不是在嘀咕这些东西?睡觉时我问冯丽,“我妈跟你嘀咕什么?”冯丽坏笑着,咬着我的耳朵说:“你妈怕我把你累坏了。”她用指头戳着靠床的板壁,继续咬着我的耳朵,一边吃吃地笑着说:“到处龇牙裂缝的,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累你吗?”
早上起床后,冯丽伸着懒腰对我妈说:“这里真好,昨晚上睡得也好,以后我天天来这里睡。”我妈笑吟吟地说:“你只管来就是。”冯丽走了以后,我妈便发感叹,说:“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可真是个懂事的女人啊。”
冯丽虽然不是真的天天都来,但也差不多,三天两头地来。来时总会带点东西,一桶油或一袋米,有时候则是一只酱鸭和几把青菜,或者是一只大西瓜,弄得我妈动不动就说她懂事。冯丽说:“天热嘛,是吃瓜的日子嘛。”我妈说:“吃瓜吃菜都不要紧,你还带油和米干什么呢?”冯丽说:“徐阳在这儿本来就给你添麻烦,我再抠你就显得我太不懂事了。”我妈说:“你是不懂事,我是谁?徐阳喊我喊什么?”冯丽说:“妈呀,可他是我老公呀,我不能把老公丢给我婆婆管哪。”她们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客气着,讨论我应该由谁来管的问题。我在一边黙然地坐着,看着斜对面青砖墙上的橙色阳光和锈成一坨红泥似的铁墙粑。
早晨起来后我也是那样。我的目光大约很空洞。冯丽说:“你老这样呆看什么呢?”她的样子显得很担心。她还是要我跟她到店里去。她拍拍摩托车后座说:“上来吧。”她很喜欢带我骑车,喜欢我抱住她的腰。我说:“算了吧,我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是在那儿发呆,还不如在这儿发呆,这儿凉快。”
冯丽说:“你总不能发一辈子的呆吧?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还呆什么呢?”我说:“不知道。”过一会儿我又说,“看吧。”冯丽说:“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呢?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就是怕你心里闷,我想看见你高兴起来。”
她说得我有些感动。我朝她笑了一下。
她叹口气说:“你看你笑得,跟受了潮似的,一点都不清爽。”
一天上午,我在门口坐着时,有一个从巷子里经过的女人叫了我一声。这个女人胸脯颤颤地从巷口那儿走过来,侧着脸瞟了我几眼,便站在那儿,说:“徐阳?你是徐阳吗?”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你不认识我?我是吕萍呀!”我点点头说:“哦,吕萍。”我们说了几句话,说得很干巴。我问她怎么到扁担巷来了?吕萍说:“拆迁嘛,我在前面租了房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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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十一章(2)
…
我妈看着吕萍的后影说:“这是谁呀?”
我懒洋洋地说:“从前的同学。”
第二次看到吕萍时是在一个黄昏。吕萍说:“你怎么天天坐在这儿?”我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冯丽刚来,正在门口锁摩托车。她不断地拿眼睛瞟吕萍,特别瞟吕萍的颤巍巍的胸脯。吕萍刚走过去,她便把脸凑过来问我:“谁呀?”我说:“一个同学。”冯丽又扭头去看了一会儿,说:“哪儿的同学?”我说:“大学的。”冯丽一直目送着吕萍拐出扁担巷。她对吕萍的胸脯印象很深,而且似乎很有些成见,晚上在房间里她好好地又说起吕萍。她说“你那个同学叫什么?”我说:“吕萍。”她撇撇嘴说:“这个吕萍有点妖。”我冷冷地说:“你见过人家几次?怎么知道人家妖?”她又撇一下嘴,说:“那么大的胸脯,跟外国人一样,是做大的吧?”我没吭声,懒得跟她说。她说:“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喜欢大的?听说你画的那个女人的也很大?”我说:“你不是有病吧?”我把背对着她。她用指头戳着我的背说:“你别管我有没有病,你既然跟我结了婚,就不准再打别人的主意!”
我妈在那边敲着板壁说:“别吵啦,睡觉吧。”
大约是第五次在门口碰到吕萍时,她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我坐在一只小竹椅上,越过她的胸脯看着她,说:“有事吗?”她点点头。她的胸脯确实很大,但不像冯丽说的那样是做大的,在学校时她的胸脯就很大。她是工农兵学员,虽然比我们高一届,但我们都不大看得起他们,我之所以还能认出她来,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胸脯。那时候我脸上的青春痘还在,她的颤巍巍的胸脯总让我感到心惊肉跳。
上午的阳光落在半空里的墙面上,巷子里罩着一抹明晃晃的光晕。我又一次越过她的耸在光晕的胸脯,问她还是不是在电影院画广告?她说在电影院,但很久没画广告了。我说那在干什么呢?她说我正想跟你说呢,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干?我们想凑几个人一起做平面设计,你有兴趣吗?我问她还有谁?她笑笑说,丁本大。她一笑胸脯就颤几颤。我说丁本大是谁?她说跟我一班的,见了面你肯定认识。她笑一笑又说,我跟他说到过你,他一听就说好,说你反正闲着没事,正好一起干。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感到那么不舒服?就像被毒蜂蜇了一下似的。我把脸皱起来,冷笑一声说,他怎么知道我没事?吕萍愣了愣,说是我说的,是我说你没事坐在家里。我说没关系,我是没事,我刚被劳改放回来嘛。吕萍红着脸说,徐阳你别这么敏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说我敏感什么?我不敏感。吕萍说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叫他来跟你谈,你跟他一谈就会知道他是有诚意的。
第二天下午,吕萍和丁本大一齐来了。我一见丁本大就觉得很面熟。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他的自画像,漫画式的,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他的嘴,一张有点歪斜的嘴,经过一番夸张和线条处理之后显得既阳刚又艺术。他们走时刚好碰到冯丽,冯丽刹住车,用脚点着地扭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匆匆停好车,什么话也不说,进屋就收拾东西。我妈说问她怎么了?她说我们回去了,不在这里住了。她沉着两块脸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说暑假不是还没结束吗?她说你走不走?我摇摇头。她说你不走?那好,我走!
但只过了一天,她又来了,还带了一只酱鸭和两瓶啤酒。
一个多月以后,我和吕萍丁本大合伙成立了一家平面设计公司。因为是三个人,所以我们把公司取名为三原色。我没有出股本,股本是他们出的。冯丽不肯给我钱,她对吕萍的胸脯耿耿于怀。她说你知道吗?我前夫就是为了两只大奶子跟我离的婚,可那婊子跟吕萍比,不知差到哪儿去了!你说我怎么肯再吃这样的亏呢?
冯丽以为不给我钱就能拦住我,没想到拦不住,吕萍和丁本大决心要拉我入伙,他们一人给我垫一半。为此冯丽又跟我吵了一通,她说我不管你做什么,也不管你跟谁在一起,就是不能和吕萍在一起!最后她说,你就呆在家里不行吗?你跟我到店里去不行吗?我又不指望你挣钱,我养你一辈子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跟那个大胸脯的女人混在一起呢?你要花钱我给你就是,我人都给了你,钱算什么呢?你还让人家给你垫钱,说出去你老婆还是人吗?
…
《别看我的脸》第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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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开张那天我们放了一挂爆竹,爆竹炸响时我看着四溅的红屑和淡蓝色的轻烟,感到有些东西从心里跑掉了,又有些东西回来了。我说不清那是些什么东西,我只是觉得自己忽然轻松了许多。我很高兴。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爆竹响过以后,冯丽带着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花篮。她经过了一番打扮,把一张脸弄得比较光滑,无袖短上衣里戴了副加厚的海绵乳罩,一条烟色长裙下面是一双白色高跟凉鞋,挺着胸嬝嬝娜娜地一路走来。她没有看见我正在高兴。她想让我高兴起来,可是我高兴了她却看不见。她略微看我两眼,便把脸朝着吕萍和丁本大。
“不好意思呀,这些日子太忙了,店里的事他又不肯帮一下,”她笑着对他们说,“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喜欢男人窝在店里,男人还是要开公司。你看我们家徐阳,一开公司就立刻精神起来了,弄得我都要担心自己守不住他了。”
我对吕萍和丁本大说:“这是我老婆。”他们便赶紧跟她打招呼,“是徐阳的太太呀。”她装得很矜持地笑笑,“像我们这样的哪里谈得上太太,一个黄脸婆罢了。”说着把脸朝着我,“徐阳是不是呀?”我僵硬地笑了笑。她把钱掏出来递给他们,对他们说:“我总说拿钱过来,可总抽不出时间,你们没骂我吝啬吧?”他们说怎么会呢?她说:“我再吝啬也不会在自己老公头上吝啬。”
这天晚上冯丽不住地叹气。她说:“以后我会常去公司看你,你会烦我吗?”我说:“我烦什么?”这以后她便隔三差五地跑到公司里去,一开始我确实没烦她,但她老去我就烦了,我说:“你烦不烦?”
“你烦我也没办法。”她说。
直到有一天,她也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吕萍的大胸脯原来跟我没有关系,才勉强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说:“他们都各自有老公老婆的吧?怎么还做这种事?我说过胸脯大的女人害死人吧?那个老丁也是,胸脯大胸脯小不是一样的吗,不都是摸吗?哎哟你看他那个样子!我看得都起鸡皮疙瘩。”说着说着,她一张脸上便堆满了鄙夷,唉唉地感叹着,“男人都贱得很哪!”
尽管冯丽不再担心吕萍的胸脯了,但她还是想把我从公司里拉回去,她的理由更充分了,她说:“你跟两个那样的人在一起,我真担心你会学坏了,人就怕跟坏伴,跟着坏伴就容易变成坏人。再说人家两个人亲亲热热,你夹在中间干什么呢?就算人家脸皮厚不当回事,你自己脸上不发烧?你以为人家跟你合伙是看得起你?那是拿你当个幌子,你愿意当幌子?又没你什么事,莫非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问她:“我有什么想法?”她装憨说:“你有吗?我不知道。”
我忍了一口气,懒得跟她争。我怕真要跟她计较起来,她反而巴不得,我知道她正憋了气在那里等着我。
其实冯丽并没有真正看到什么,她看到的只是一些表情和眼神,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些蛛丝蚂迹。但是她说吕萍和丁本大一定有问题,说他们即便没到过一起,也一定亲过摸过。她说得那么肯定,似乎她真看到了什么似的。我不知道她凭什么?女人在这方面真说不清楚,她们的直觉既诡谲又准确,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我简直就是一块木头,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非常麻木。也许那时候我就是麻木,否则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呢?那天下午我从客户那儿回来,用钥匙捅开公司办公室的门。开门之前我还听到了一些声音,但我没有细想,而且钥匙插进去之后那声音就没有了。我就那样把门打开了,结果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南城人说看见这样的事是要烂眼睛的,这种说法不知道有没有根据,反正这以后我的眼睛红了好几天,眼角上粑着一坨稀黄的眼屎。
开始我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窗帘拉得很严,门口的光亮又被桌子挡住了。我还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我就站在那儿,没往前走也没往后退。我们都愣在那儿。我像一根木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