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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别看我的脸-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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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说,把我扯过去向人家介绍说:“这是我老公。”然后她做出羞涩的样子,抿着嘴小声地笑。
那台春兰牌窗式空调大约是南城最早(或比较早)的空调,为了买这台空调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决心买一个。虽然她有两个店面,但她说挣钱不容易,一台空调三千多,这还事小,关键是费电。她按每晚平均七度电算,六七四十二,一个晚上就是四块二。所以在决定要买一台空调时,她的额头上都挤出了皱纹。她又是抱怨又是幸福地说:“还是买吧?这么热的天,坐着都出汗,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受得了?我一想起你那副又凶又急的样子,就觉得非买一个不行。”



《别看我的脸》第十章(4)



她说又凶又急指的是在宾馆的那一次,那一次她印象很深,她就是为这个买的空调。既然有了空调,闷热的夏夜就变成了凉爽的春夜或秋夜,就不会大汗淋漓,不会缩阴也不会缩阳,就应该好好干活,不遗余力地干,全心全意地干,心无旁鹜地干。干不好就对不起空调,对不起一晚上四块二,对不起她,就是心不在焉,心里在想别人。她就是用这件事来测验你的。离过婚的女人就是有这种绝主意。
她的房子是她离婚后买的,平常的三房一厅,只有我们这间房里装了空调,其它的房间包括客厅,都是电扇。她妈带着她儿子在北房,也是一台吊扇。她妈对她说:“天气这么热,我一个老太婆不要紧,让你儿子跟你去睡吧,你看他也在长痱子了。”但冯丽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耸着眉心说:“这怎么行呢?不行。”她妈的神色便有些幽怨,说:“他那么小,能碍你们什么事?”她瞪着她妈,“你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没买空调不要过了?”
应该说冯丽不是那种时刻都想要的女人,在性事上她很正常,她要求的是一种标准。我干的活必须符合这个标准。如果我懒心惯意像温呑水似的,她就会忧心忡忡地问我,“腻啦?”然后又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腻的。”这时候我一般都不说什么,对于我来说,谈不上腻或不腻,不相干。
其实在一开始我干得还挺像样,我很愤怒,虽然我愤怒得莫名其妙,但我发现愤怒也能干好活,我用力搓着她的胸脯,像刽子手行刑一样对付她,把她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她身上的痱子已经死掉了,皮肤又变得白皙光滑,并且在迅速地圆润起来。她一点也不怪我折腾她,她认为我折腾她就是对她有兴趣。她的道理简单实用。为了这个简单实用的道理她可以逆来顺受,把自己当成一块砧板上的肉,哪怕你咬牙切齿满面狰狞把她当妓女一样蹂躏,她也毫无怨言。她怕的就是你不这么干,你不这么干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腻了,厌了。我干着干着便感到了一种悲哀,莫可名状的却是很深刻地悲哀,我说不清它从何而来,只感到它像冰凉的潮水一样,转眼之间就将我淹没了。我从她身上滑下来,悲哀地躺在床上,看着那台嗡嗡轰响的空调,心想我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我就像个从前的佃户,为了吃饱肚子,只好不停地挥着一把锄头,在地里瞎锄一气。
她撑起身子看着我。她的眼睛在灰暗中泛着一种黏湿的光亮。她问我:“累啦?”我不吭声。她又问:“要不要把空调开大点?”我说不用。她还撑在那儿,说:“你好像心里不高兴,为什么呢?”我说:“我没不高兴,我就是有点累。我不行。”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亲我一下,光着身子跳下床,窸窸窣窣地翻一阵子,翻出一支蜂王浆,用小沙轮片喳地一声切一圈,又一敲,插一根吸管,俯身站在我面前,把吸管对着我的嘴,很甜蜜地说:“吸吧。”
我说:“不用。”
她说:“这是给你补呢,吸吧,吸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的,喜怒哀愁跟我都不沾边。我的脸就像一块板结的土地,什么草都长不出来。可是在这个夏天,有一棵草钻出来了,这棵草的名字叫做悲哀。我把悲哀挂在脸上了。
我不知道冯丽看没看见我的悲哀,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从来没笑过,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没见你真正笑过一次。”她耸着眉头问我,“你以前笑过吗?你不是个生下来就不会笑的人吧?”她想来想去,觉得我的郁郁寡欢是因为心里太闷了,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有事情做的话,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她说:“这就跟水一样,水要流动才是活水,流不动的水是死水。”她的比喻使我想到了另一个比喻。我妈的比喻。女人说出来的比喻怎么总是离不开水呢?我不禁笑了笑。她说:“你看你看,你这是笑吗?”
她叫我画画。她说:“你不是个画家吗?没事你就画画吧,我还没见你画过画呢。”我说:“我都忘了怎么画了,也不想画了。”她说:“怎么不想画了呢?你不是学这个的吗?”我摇摇头说:“那是以前,现在不想画了。”



《别看我的脸》第十章(5)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画画了。虽然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现在我对画画真是心灰意懒了,提到画画我心里就很不舒服,就像什么东西梗在那儿似的。在长湖农场时,管教要我在宣传栏上画画,我都拗着没画,结果把管教惹火了,说我不识抬举,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还是不画。我对管教说,不要把我当一个画家,我是个流氓,刑事犯,我要用劳动来改造自己。管教气咻咻地说,很好,这可是你说的。从此以后管教便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我,并且阴着脸说,好好地用劳动改造自己吧!
至于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画家身份,我也说不清,或者说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再费脑筋。好在冯丽也并不一定要我画画,她不再问为什么,只是有些忧郁地看了我一会儿,说:“那你愿意跟我到店里去吗?”我想了想说:“好吧。”第二天一早,她就用摩托车把我带到到大栅栏市场上去了。
大栅栏市场很大,都是分类经营,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整个市场都是闹哄哄的。她的店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做的是家用小电器的批发。她安排我坐在东头店里,说你就负责这个店吧。店里有两个伙计,事情都是他们在做,我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有一个叫萝卜的伙计又乖巧又勤快,手脚不停,还抽空给我沏茶加水。因为是批发市场,所以晚上不做生意,到下午六点半钟左右,她便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从那头过来了,招呼关了店门,像来时一样带着我回家。我坐在她后面,她叫我抱住她的腰。她不让我把手放在她腰胯上,说她怕痒,要我用双手绕过她的腰胯,抱在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很柔软。街尽头的天空上浮着金灿灿的晚霞,阳光已经没有了,焰气也消下去了,但风还是热的。她骑得很快,热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响着。
她的身子在摩托车上挺得直直的。她大声说:“别摔下去了,抱紧些啊。”
她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跟她儿子亲热,也不是上厕所或下厨房,而是先跑进房里打开空调。
我越来越觉得我应该厚着脸皮赖在我妈那儿,我妈虽然唠叨,但她还不至于在吃饭时盯着我的筷子。你说有人盯着你的筷子你还吃得下吗?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冯丽的儿子要盯着我的筷子?就那么一个即将要上幼儿园大班的小男孩,怎么会用一种那么敌意的眼光看我?只要我在屋里,他的眼睛就盯着我,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他居然盯着我的筷子。我的筷子要嘛不动,一动他就盯住了,眼睛跟着我的筷子转,于是我手上的筷子就变得非常沉重,像两根铁棍。我把筷子伸进盘子里,他的眼睛便盯在筷子头上。他盯着我夹菜,盯着我把菜放进嘴里,然后便盯着我的嘴。我被他盯得都不会咀嚼了,囫囵着把菜呑下去,他又盯着我的喉咙。
我没法吃了,放下筷子盯着他。他一点也不躲我的目光。我问他:“为什么盯着我?”他说:“我就要盯着你!”他外婆敲敲盘子说:“吃饭。”又剜我一眼,“他多大你多大?小孩子嘛,你跟他一样?”
冯丽用脚在桌子底下碰碰我,对她儿子说:“涛涛你怎么这么不礼貌,盯着别人吃饭?”涛涛说:“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他是个流氓!劳改犯!”冯丽惊叫一声,“涛涛!”她看看我,又看看她妈,哆嗦着嘴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从哪儿学来的胡说八道呢。”她的话音刚落,涛涛就把手上的钢匙用力扔在盘子里,菜汤溅了一桌子,“你只要老公不要我!”冯丽刮了他一巴掌,“谁教你说的?”涛涛哇地一声哭起来,用手在桌子上一扫,碗和盘子稀哩哗啦地掉在地上成了碎片。冯丽脸都白了,厉声说:“涛涛!你干什么你?!”
她妈把涛涛拉进怀里,骂冯丽疯了,“一个小孩子,你那么大声音干什么?你要吃了他?!你疯了!你真连儿子都不要了?!”
结果冯丽跟她妈吵了一架。冯丽说:“什么不要儿子?你说得难听不难听?”她妈反问她,“是我说得难听还是你做得难看?”冯丽说:“我做了什么?怎么难看?你还说,就是你把他教坏了。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你跟他嘀嘀咕咕不就为了一个空调吗?这么大年纪怎么什么事都不懂!”她妈说:“好,我不懂,我没年轻过,我白活了!”老太婆哭哭啼啼,走进走出地收拾自已的东西,“我走,我不是没地方去,我不只你这一个女儿,你没良心有有良心的!”冯丽也不拦着她,说:“你要走就把涛涛也带走。”老太婆头也不回,边走边说:“谁的儿子谁带!”



《别看我的脸》第十章(6)



涛涛哇哇地哭着追出去,扯住外婆不让走。婆孙俩在外面哭成一团。冯丽的眼泪也啪哒啪哒地往下掉。她说:“涛涛把外婆扯回来。”她说着自己也出去了。一家人都在门外,只有我还尴尬地在饭桌上坐着。菜汤从桌上一滴滴地落下去,地上落寞地躺着碗和盘子的碎片。
这天晚上冯丽很晚才进房间,进来后就叹着气对我说:“过了暑假就好了,涛涛就上幼儿园去了,等他再大一点也就该懂点事了。”躺下来之后,她又说:“我的意思是就这个暑假,我们想点办法行不行?”我说我还是回扁担巷去吧。她说:“这好吗?你妈会不会说什么?”她说着把上半身趴在我身上,伸手过去摸我,摸了一会儿,轻声笑着说:“看来你真不行了,是该歇歇了。在这儿你是歇不住的,要不就到你妈那儿去住些日子?”
我没说话,我说什么呢?我不但不好说什么,还要装出默认的样子。过一会儿她把胸脯移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她大约把脸埋在枕头上哭,声音被压住了,呜呜的又闷又浑浊,像一条流不动的小河。我装着睡着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听一条流不动的小河缓缓流淌。
到了第二天,她又不让我走。她说:“大不了再买个空调就是了。”
但涛涛的问题已经不是空调的问题了,有一天他用一把水果刀劈我。他像大人似地背着手,手上拿着水果刀,不声不响地从旁边走过来,对准我的脑袋就劈。他人小鬼大,居然学会了搞突然袭击。我感到一道白光一闪,本然地偏了一下脑袋,水果刀在耳朵上划了一下。幸好他力气小,刀也不快,只划开一条小口子。冯丽浑身发抖,一只手揽着我的头,一只手捂住我的耳朵,不住地说:“他会杀人!他才多大?就会杀人?”她问涛涛,“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现在是你爸爸你知道吗?”涛涛大声说:“我不要这样的爸爸!我讨厌他!”
直到躺在床上,冯丽的脸还是白的,一边给我耳朵上涂红汞水,一边抖着声音说:“这孩子,他怎么这样?这不是个小土匪吗?”
她又跟我说生孩子的事。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觉得还是要给我生一个。她说:“我想通了,既然嫁给了你,就不能怕麻烦,一定要给你生一个,否则对不住你。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呢,你想要一个对吧?”我说:“我没想这件事。”冯丽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给你生你又不要,对涛涛又不理不睬,他说不喜欢你,实际上你也不喜欢他,小孩子还不好哄吗?你多哄哄他不就好了吗?现在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办呢?”我说:“要不我还是回扁担巷去吧。”她赌气说:“你以为我离不得你?你要真想去的话,那你就去吧。”



《别看我的脸》第十一章(1)




在这个夏天大约过去五分之三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扁担巷。我妈问我:“就吵架啦?”她觉得有问题,考虑再三,冒着炎炎烈日跑到大栅栏去了一趟,结果冯丽用摩托车把她送回来。冯丽厚着脸皮装出很难为情样子,咬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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