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城-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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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意的太早了，你会得到报应的。”秦浪几乎感觉到有风正吹起漫天黄沙。
“哈哈，真好笑！”陆风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我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是日籍华人，是名贵的科学家，是中国人笑脸相迎的投资者。我很快就会拥有一切，拥有比容美卿漂亮十倍的女人，拥有和你家一样大的星级厕所，拥有你从来没见识过的所有物质！而报应，呵呵，不过是你自己一相情愿的承诺罢了。”
秦浪发现狂沙已经扑面卷起，天地合像，几欲湮没血淋淋的人心。
“我会阻止你！”他这样说，但心里觉得无能为力，他开始蜕变成方雨情的丈夫或者是冷僻静默的邢天立，他痛恨，又想笑，他问自己，是石头还是鸡蛋？
“别傻了！”陆风体验着人潮人海中享乐的快慰，“你阻止我？你能得到什么？你值得吗？你很有道德啊！道德的标准被人们制定的太高贵了，世上几乎没一个人可以达到这样的标准——看见乞丐就要忍痛给些零钱，看见美女假装没看见，看到别人富有的生活要违心地说喜欢平淡……等等，很显然，既然道德的标准无法达到，就要用虚伪、自私、压抑来设法‘达到’，这就是道德带给我们的好处！如果是道德学家的理论，那将是另一种论调，倘若叫他给某个乞丐一万块钱，他又会搬出其它理论来拯救自己的道德和金钱！秦浪，我们都是聪明人，你也曾在论文里愤世嫉俗，但你骂归骂，生活中还是有道德约束；而我，表面是卫道者，内心完全是道德的敌人！”
要么是尊奉道德的迂腐，要么是道德失宠后的堕落，在两个极端之间，有没有一个平衡的支点？也许只有可供上下的斜坡。
沙雾笼罩了秦浪，他手里出现一把匕首，精光闪闪。他要用死亡来维护道德和正义的美丽。
沙漠蜕去，世界瞬间回归眼前，他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和醉人的霓虹灯。这里是广场的夜市！
陆风被匕首的光芒刺痛，他转身飞跑；秦浪提步追击。
人群自动给陆风分出一条逃跑路线，场面开始混乱，一名女子的尖叫声为秦浪的追杀行动凭添色彩。五六条道路接通广场，西有名人用品专卖店，东有简单朴素的市政府楼，南有奢华的康乐娱乐宫，北有盗版书籍一条街。陆风发疯乱窜，慌不择路，但依旧逗留在秦浪的视线里。街道两旁是飘带般的沙棘柳，广告标牌如同楼群的胸针。残雪飞灵，冠与柳带饱满的白色；新春初雪，竟送来凉爽的甜香。陆风绕开一位典雅的女士，秦浪撞倒一名前凸后翘象只直立哑铃的丑女，“你的妆化得太重了！”秦浪回头喊。这深夜里的街头，好似一幅梵高抽象画的赝品。富丽堂皇华彩薰人的艳丽都市，浓重的繁华气息容易使人迷失方向。陆风好象寻梦一样，希望钻进旧时琉璃砖瓦盖就的古巷，可是近旁的人惊叫着闪开，远方的人探求般涌来，无处藏身，无处躲避，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楼，好象沙漠一样扩展。观众们目睹着杀人的进程，脚步彷徨，眼光徘徊，从瞳仁直到心眼，持续着沙漠般的冷漠。街道两旁五光十色亮灯的店铺里飘出饭菜香味，游人如织的广场上有卖气球的、卖玩具的、卖夜光棒和走私器材的；琳琅烫眼的服装店橱窗在秦浪眼前闪过，街灯下红红绿绿的人也成为景色。他跟随着陆风，浏览着城市的立体生活。冲进小吃街，经过细长竹竿和花布搭成的卖馄炖和豆腐脑的露天篷，掠过碳火明红卖烤羊肉串的推车，直跌入热闹非凡叫嚷连连的真实生活里。怒火包裹着秦浪杀人的动机，他象一头豹子，眼中只有猎物！但是，高远翔突然从右面冲出来，邓玉从左面冲出来，他们就要抓住秦浪时，这个正在行凶的人却轻易摆脱掉他们，更加接近陆风的背部；叶婷出现了，她跑得飞快，头发甩起来，脸色那么焦急，她要追上秦浪了，只差一点！一对妙龄情侣用被紧身衣勒缚的肉体阻挡了陆风的奔势，他踩在酒瓶上摔倒，秦浪赶上去，扑到他身上，一刀捅进他的心脏；他没有流血，狞笑着夺过秦浪的匕首，重复刚才的动作，匕首插进秦浪的胸口，红色的血喷出来老高，然后陆风就在原地消失了。叶婷抱起秦浪，哭得象个泪人，她把秦浪搂得紧紧的，他的血染红了她的头发。雪花落得密了，秦浪说不出话，他看到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原，一辆白色汽车开过来，停下，车门打开，方雨情穿着白色西服走下来，远远站着看他，善良的眼神里满是爱怜和痛苦。
“阿浪，你别走，不要离开我。”叶婷扶着他的头，他看见女孩的泪光。低头再看自己的胸膛，匕首不在了，鲜血正从伤口里汩汩而出。他想到欠女孩三个字，于是使劲张口道：“我……爱……”胸口一阵剧痛，生命正在消逝，他没来得及说第三个字。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怎么睡得好象死了一样！”韩小芸的声音。
秦浪缓缓挣眼，看到母亲关切的脸，她的手正在拧自己胸口的肌肉。他慢慢坐起来，浑身无力。
“阿浪，是不是病了？实验做的怎么样？”韩小芸注视儿子。
秦浪萎靡着摇头，他看看床头钟表的日期，下床走到窗边。整整一夜过去，现在临近中午。
韩小芸整理儿子的床，一边道：“连续一星期做实验肯定很累吧？昨天店里忙，也没回来给你做饭，今天中午补偿你一顿好的！喔，死小子，不脱鞋就睡，床单都脏了！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雯雯那小姑娘回来了，眼睛也治好了，嚷着要见你，都打来好多次电话，我一会儿去接她过咱们家来；还有叶婷，你去找她来，人家打电话你也不接，睡得象死猪！”
“她说什么？”秦浪转身急问。
“她说刚从青城回来，才看到你的伊妹儿，叫你睡起来到她家去。”韩小芸话音刚落，秦浪就冲出门。
户外的天气很随和，深谙生命美好的秦浪在湿冷的空气中漫步，略解心头阴愁。
心急火燎地赶到，叶婷却不在家，只好等在楼下。旁边一家餐馆喜乐震天，热闹地迎娶新娘，秦浪放眼看去，红花掩映的新娘被新郎背进餐厅，欢呼的贺客流水线般相跟进入，那一刻，腾空的视野里露出远处徐徐走来的叶婷。
秦浪无法控制汹涌的思念和喜悦，一个箭步跑上去，穿马路时，一辆加重卡车擦面而过，他能感觉心脏堵住了嗓子眼；叶婷同时看到这一幕，叫一声，手里提的一袋西红柿掉落，滚得满地都是。
卡车驶过，秦浪惊魂未定地走上来，一把抱住叶婷，女孩还是没缓过神来，不住问：“阿浪，你没事吧？吓坏我了，你怎么了，过马路也不看车？”
秦浪搂着心中牵挂的人，思绪里的不快全部溶解飘散。
“我爱你！”他说。
叶婷不相信地看他，终于挖掘到爱情世界里最珍贵的东西，欢快地轻叫一声，紧紧抓着爱人，头贴上浪子的胸膛。“我好想你！”她轻轻道。
“我会一直牵你的手到地老天荒！”秦浪眨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样的话留在晚上说，现在可是大白天喔。”叶婷幸福得要死。
“走！到我家，给你介绍我的一个小妹妹认识。”
“好啊！又有麻将打了。”叶婷弯腰捡柿子。
“除了打麻将你还会什么？”秦浪帮她捡。
“我还会背负五千年文明的自豪和二百年屈辱史的自卑杂糅而成的民族感情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雄心！”他赞赏着，“我的业余时间将致力于延长人类存活的时间和尽量减缓可能使人类灭绝的危险因素，比如我会一生为环保做贡献，当然，我主要的时间用来协助你筹办一所孤儿院。”
叶婷心里直乐，嘴上却说：“你要当英雄？别忘了，中国历史上的英雄都是悲剧式的。”
秦浪把一个柿子在裤子上擦几下，吃两口道：“我才不当狗屁英雄，也当不起，我只希望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时能看见你。”
叶婷骄傲地抬头道：“阿浪，你第三次输了，把你整个人都输给了我，也许你会后悔的。”
秦浪尴尬地干笑道：“我承认！满盘皆输，但我绝不悔棋！”
“好！我们拉钩，你永不言悔！”女人毕竟是女人。
秦浪和她拉完钩，又要伸手拍自己的肩膀，叶婷早抢先拍到，轻轻刮三下，得意道：“以后我来帮你拍。”
“谢谢！”秦浪笑道，右手才要做手枪状，也被叶婷一把握住食指。女孩扮怪脸道：“阿浪不乖，这个动作你也敢做！”
“哇！有没有搞错，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秦浪大惊小怪。
“没办法，在我心里，你已经是赤裸裸的了。”叶婷可惜地摇头。
“嘿嘿，没关系，到晚上，在我眼里，你也会变成赤裸裸的。”秦浪继续吃他的柿子。
“哈，我刚才在菜市场买柿子听到奇闻了。”两个人边说边走向城市深处。
“哦？什么奇闻？”冬天的骄阳象一道缠着红纱的鬼影。
“听说美国一只斑点狗生了十八胞胎！”
“真是生物学上的奇迹，数字也如此吉利。”
“问题是它是一只公狗。”
“啊！我的天，问题严重了！”
…………
二人说笑着走入阳光鬼影中。沙漠城的图景在他们脚前展开，迷茫带着光彩，一路走去，望见憧憬中的归宿，期待或祝福，如同浩瀚的沙海，延伸至沉寂，在死亡前夕的光明中泻出一丝安慰灵魂的美丽。
（稿于2001）
后记
现在不是月夜，而是白天。城市在日光的沐浴下正懒洋洋地躺在草原上，建造它的人群喧闹着往来于它的胸膛。人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城市的胸膛上忙碌一生，却忘记身外广阔的草原。我对朋友说：“你必须明白，忙碌的生活虽然平凡，但也同样伟大。”“是这样吗？”我的朋友嘲笑起来，“你并不了解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群，要知道，没有作为的人总是这样自我安慰，把平凡和伟大划上可笑的等号。没有理想的肉体当然可以承受平凡，但那些拥有理想的灵魂却在痛苦中煎熬。不是理想太过奢侈，而是实现理想的道路太过艰辛。历史是不进则退的，人也一样。理想的破碎，不是毁灭一个人的生命，就是毁灭一个人的精神。我所说的理想，包括爱情的完美，家庭的幸福，事业的成功和生活的圆满。朋友啊，你会看到城市真的象监狱一般禁锢着许多年轻的灵魂，这些本来纯洁的灵魂承受着比大自然更可怕的污染，而美好的理想却一直停留在不变的梦幻中，在作茧的躯壳里断断续续地腐烂。”我没有说话，抬头看天上美丽的月亮。白天怎么会有月亮？当然有！月亮一直存在，只不过人们只能站在一个支点上借助太阳的周期性定时反光来令月球在视网膜上成像，于是人们的脑海里总是存在“白天没有月亮”的错觉。
倘若人类一生下来都是瞎子，那么他们宁愿相信这个世界是一片黑暗。
话题一旦沉重起来，势必带来久远的沉默。我们需要悄悄地倾听所有拥有智慧的生灵细微的心声。
我经过思考后终于反驳道：“你说城市禁锢了很多年轻的灵魂，那么城市就没有给予他们什么吗？”朋友说：“城市当然也在给予，那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名字叫做欲望。”我说：“欲望不就是禁锢灵魂的根本所在吗？你的意思是，给予就是束缚，就是禁锢吗？”朋友说：“对极了！当你给予人爱情，会使人陷入情感的旋涡；当你给予人智慧，会使人浸入思考而烦恼；当你给予人金钱，会使人坠入贪婪的深渊。”我说：“可是，有些人是能够解脱的，有白头到老的爱情，有欢乐和创新的智慧，有驭钱度善的富人。”朋友笑了：“是，你又说对了，知道为什么我们有分歧吗？”我摇头。他说：“有人只看黑暗的一半，有人只看光明的一半，世上没有绝对，所以就产生争论，世上没有单一只有复杂，就产生分歧，可是人们的内心天生向往至纯，于是在去繁入简的过程里发现智慧。世上虽然没有绝对，但我们还是需要发现符合大多数人的公理的存在，这就是原因，问题的所在。”
我继续问：“我发现要想变的聪明，就必须先解剖自己的灵魂，从自己开始，从人性开始。这几天我看了很多艺术、哲学和科学方面的书，真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人要批驳这些书，难道书里说的东西不对吗？”朋友大笑道：“那些专门挑刺的人就是因为惧怕书里的真话，因为这些话刺到了他们的痛处，所以他们才要反咬。嫉妒和恐惧叫他们变的丑陋万分！他们嘴里叫嚷着需要完美的人物和完美的作品，可是他们自己却成为完美的敌人。”我说：“可笑的就是可悲的！”朋友道：“对极了！伟大的法国文学家雨果说过一段这样的话，‘像印刷、大炮、气球和麻醉药这些发明，中国人都比欧洲人早，可是有一个区别，在欧洲，一有一种发明，马上就生气勃勃地发展成为一种奇妙的东西，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