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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沙漠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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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城市的上空
    当秦浪那块修了五次的长寿手表的秒针、分针和时针同时指向“12”时,姗姗来迟的放学铃声才在青大的校园里响起,大二生化系教研室立时沸成一锅滚烫的开水,便连邢天立教授那张古板了一节课的脸孔,也绽出解脱后的笑容。秦浪把五十分钟前就已经合起来的笔记本揣进衣袋里,跟着邢教授枯木般的身体走出教室。周末正午的阳光,炽热地仿佛要把人的头皮烤焦。照在透明玻璃上的光线折射出一丝丝若隐若现的彩色影像,又机敏地钻进人们的瞳孔里去,制造着美妙的视觉享受。
这是青大生化系二年级的教研室前走廊,从这里望出去,可以把半个校园的风貌收录眼底。从门口赶到楼梯口,秦浪比平时少用了两秒钟。此时,整座校园开始了仅亚于火山爆发时的混乱。青春的气息夹杂在叫声、笑声、脚步声当中,纷涌入耳,交织成充满激情的生命狂响曲。大学,不光是生产人才的工厂,还是展示健康人生和生命活力的最佳舞台。
楼道里很快挤满了急着吃午饭和约会情人的莘莘学子们。下了楼后,在与宿舍楼相通的拱型门洞口,秦浪差点撞倒行色匆匆的方雨情老师。方雨情穿着一袭白色的职业女装,只那衣领和袖口以亮红色作点缀。她是辅导生物系学生英文课的,因性格谦和,很受学生尊敬。秦浪猛一撞,方雨情轻叫一声,侧开一步,让过秦浪,抬起被撞疼的左臂,急扶起滑至鼻尖的银丝眼镜,一缕发丝甩在额前。
“啊,是方老师,对不起,您没事吧?”秦浪返回身喊起来。
“嘘——”方雨情在唇前竖起食指轻声说,“别叫大声,你赶着去做什么啊,吓我一跳。”“孟姜女哭倒长城,撂在那儿不管啦,弟兄们都等我去帮着修哪,三缺一,十万火急,所以跑的灿烂了点。”秦浪瞎说着,发现方雨情的眼睛湿迹未干,面色憔悴,头发略微有些散乱。她的右手提着一只看来很重的黑色皮箱。关于方雨情的传闻早在学校里播的沸沸扬扬了。她当公职的丈夫因为工作不顺,把坏心情发泄到妻子身上。看似普通的家庭矛盾,其实牵连着社会的诸多因素。不幸的婚姻导致不和谐的家庭,不和谐的家庭引发不可避免的争吵。这使得方雨情隔三差五地搬到校宿舍来住。
如果猜的没错,方老师准是在家庭战争中又一次败北,并且想再次以住校这种无济于事的方式来对她的丈夫表示抗议。
方雨情低头避了一下秦浪的目光,又很快抬起头问:“秦浪,今天没逃课吧?”秦浪摸一下鼻子,笑说:“方老师,您安心啦,我只是在邢老头的课上做了一回周公。”“怎么,你睡觉!邢教授没有说你?”“他已经视我为云烟了,只要我不大声说笑,他就烧香磕头外加偷乐了。来,我帮您提箱子。”方雨情把皮箱让秦浪提着,微摇头道:“邢教授的课你就那么不喜欢,他也有说过讨厌你的话,可现在却常说你聪明。”“瞧!双方的对立以一方的认输而获得和平,过于执着有时只能带来纠缠不清的痛苦,如果真的厌倦目前的家庭生活,就马上离婚算了。”“秦浪,你又来了!”“好,我不说了,有时候,过分敏感的人是在给自己的情感套上无形的枷锁。”“秦浪!你说话越来越不象样了。”方雨情不能忍受外人来议论自己的事情,何况秦浪好象总能够看出别人的心思。她很看重这个聪明的学生,但这不代表她能看透这个学生。秦浪与人说话总叫人意想不到,因此得罪了不少同学和教师,她曾好几次劝秦浪改掉胡言乱语的毛病,可是秦浪却说,那不是胡言乱语,那是艺术,是语言的艺术。运用好,是开启心灵的钥匙;运用不好,是惹祸的导火线,更可能成为美丽的欺骗工具。对于这番话,方雨情无言作答,可是,倘若用秦浪的话来检验他自己的言行,正好证明他属于后者——运用不好经常惹祸。秦浪对此的辩解是:“那是因为我措辞太直接了,别人无法接受,更不敢面对,故其错不在我,在于别人。”秦浪就是这样一个坚持个性的男孩,方雨情说不过他,在欣赏其才能的同时,她希望能够慢慢改变秦浪孤傲的性格。
“对不起,方老师,其实出于对您的尊敬,我已经很小心地选择自己说话时的语句了,但令人沮丧的是,您一直没有习惯我讲话的风格,当然,根本原因还是我的话太锋利,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能否进屋以后再继续我的检讨?”秦浪和方雨情说话时,已经进了宿舍楼。
方雨情嘴角翘了一下,想笑却忍住没笑出来,用很无奈的声调说:“你呀你,真叫人头疼。”她的宿舍在三楼,到了宿舍门前,方雨情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这间屋子不大,因为经常打扫的缘故,明面上没有蒙尘。屋里的陈设很简单,要比过道里堆积的杂物整齐许多。秦浪把皮箱搁在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
“虽然我很愿意为您义务效力,”秦浪咬着苹果说,“但是知书达礼的方老师肯定还是要说一些感激涕零的话,那么一个苹果总要比空洞的谢词实惠的多。”方雨情终于笑了,虽然背转着身体,但秦浪从对面墙上挂的小圆镜里把那个笑容看的一清二楚。方雨情忙乱着想找只茶杯给她的学生倒水喝,视线所及,没有那只本该出现的器皿。秦浪突然走过去,从她身边提起暖壶,摇两下说:“空的。”方雨情不好意思地笑笑,立直身子,用右手按了一下额头,又放下去,说:“我还找杯子呢,都没水。”秦浪道:“方老师,您需要好好睡一觉了,我去打壶热水来。”语气平淡如水。
方雨情本想说“不用了”,嘴唇动了动,没有吐出声音。她看着秦浪走出门,散了架似地坐倒在床上。身心的疲惫让她觉得好累好累。忧愁给秦浪的一番笑谈冲淡了少许,或者说秦浪的出现让她感到一点快乐,即使是短暂的,也很喜欢。
秦浪很快打了热水跑上楼来,在二层的过道里,他看见邢教授的得意门生陆风正和一个女生耳鬓斯磨,窃窃私语。那女生面呈红潮,头发的末梢染成褐红色跟土黄色,象是野生斑鸡的尾巴,又象是遭了湿气而褪色的中国山水画,裙角的皱折比千年古树的年轮还密;陆风沾了蓝墨水的手指紧紧抓着女生并不柔嫩的手腕,虔诚的眼神停留在对方脖颈以下肚脐以上的部位。这样浪漫的周末,遇到如此浪漫的情侣,秦浪决定送给他们一点天赐的情趣。他把吃剩的未及扔掉的苹果核朝着陆风这个不动靶奋力掷出,果核在多情的阳光下沿抛物线的轨迹准确命中陆风的后脑勺,在他惊呼的同时,秦浪已经跃上了楼梯。
当兴奋的秦浪走进方雨情的小屋时,方雨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左手拿着那面小圆镜,右手握着梳子放在胸前,头发披散在枕上,梳理的很光鲜,脸也用湿毛巾擦过,很干净,看不出泪痕了。秦浪从来没见过方老师披发的样子,这次近距离的看见,竟然如此美丽。他轻轻放下暖壶,又站着看了几秒钟,然后慢慢走出去,带上门。
如果说青大还有让秦浪敬仰的老师,那么方雨情绝对是唯一的一个。秦浪对于方雨情的好感纯粹是一种将对方给予自己的关心反馈回去的必然结果;换句话,因为只有方雨情能够看的惯秦浪平日里的言谈举止,表现朋友般宽容的理解,所以秦浪才报以热烈的回应。
身陷于自我构建的家庭囹圄中,且充满痛苦却无心自拔的方雨情让秦浪的心荡起一丝怜悯。要照秦浪的性子,倘不幸误入这种藕断丝连的婚姻中,早横刀立马,怒剑出鞘,斩爱情于马下,领了离婚证得胜回府。可他明白方雨情不是能轻松放下感情包袱的人,她之所以尽量维系着已经风雨飘摇的家,一方面是对丈夫还潜藏着依恋;另一方面,是要在外人眼里保留点要强的颜面。秦浪旁观者清,看出这份依恋铸就了痛苦的轴心,那颜面则是作茧自缚。
秦浪自诩成熟,到方雨情眼里则是学生的故作深沉。秦浪曾单刀直入地对她指出:离婚是最佳选择。方雨情不置可否,淡笑间把此话忘在十八层地狱。劝谏无效,秦浪也没心再做理会,想是双方扮演的角色决定着言语的分量,亦或是自己真不懂爱情。叹息之余,只怪没有张学良的智谋和勇气,否则给方雨情来个“兵谏”,错了,秦浪没兵,应是“武谏”,胁迫她对夫作战,争取独立。
今天又想开口,被方雨情冷眼封杀,湿了热情。苦口良药天生遭人厌弃,甜言蜜语才得佳人赏识,况方雨情非佳人乃老师,犯不着太记挂,心下方安。
返出校园时,秦浪再次欣赏自己留在东侧墙壁上的杰作——“教书育人”的“人”被改成“囚”,教书育囚。有位作家说:“学校就是一座监狱,它限制了孩子们的自由并扼杀了他们的想象力。”秦浪把这句产生共鸣的话用在论文里,结果被邢天立教授请至校长室喝茶。后来,这位作家又说:“监狱是教育人的最好的学校。”秦浪再次把此话引用,将功赎罪,得到校长的原谅。秦浪暗骂作家思维混乱,自相矛盾,转念一想,忽明白这是两个层面的寓意,大概作家对学校教育具有与生俱来的抵触,故写出前句,后来犯了错误,尝到教训,大彻大悟之余,才有后句的认知。
秦浪追求时间的速度是用跑来实现的。象往常一样,他不走门,而是从学校西面一堵正在崩溃的墙上脱离监狱。沿着外围仅供恋人偷欢的小树林跑出去,便是臭气熏天恶味远扬的金沙河。
称其为河是自欺欺人,因为在半年之前,金沙河就在长庆水库干涸的情况下进入死亡状态。十年前力排众议,执意建造长庆水库的汪市长把这个建设项目冠名以“大禹工程”,为的是想把本市吃水难的问题从根本上解决。汪市长大肆渲染,标榜公德,硬要烙个辉煌政绩在身不可。谁知由于建造后期的资金短缺,且长期不能筹资到位,致使已经成型的水库陷入瘫痪,随着汪市长宣布下野,新上任的市长本着明哲保身的机智,推手卸责,对“大禹工程”采取默然姿态,于是,瘫痪的水库变作胎死腹中,悲惨地成为市民们进行郊游时掠过眼角的一景。幸好苍天有眼,前年上任的李市长,想凶猛地给全体市民烧上三把火,可恨掰着指头想破痔疮也无法决定这三把火该怎么烧,往哪儿烧。多亏一个闲的没事,喜欢坐在家中给市领导写建议信的市民提醒,说是何不把“大禹工程”重新拾起来将之完工,弥补前任们遗留的疮疤,也好在对比中显示出现任市长的非凡魄力。李市长一经高人点拨,如醍醐灌顶,大喜过望之余,马上把建议提升成会议内容,很快,大会的结晶——《关于重新续修“大禹工程”的决议书》热腾腾地出炉了。
开工那天,郊区的地价东山再起。 热闹的工程旁挤满了热闹的人群,一些喜欢无目的地漫游在街道上的市民争相目睹着长庆水库续弦的礼仪。这一次,李市长为了不叫历史重演,时常抽出比市民们要宝贵许多的时间,亲自下到基层莅临监督和巡视工程进度,为了避免与日俱增的市民亲和度跟持续爬升的威望不致下滑,李市长暗中抽调一切可以利用的资金,给“大禹工程”以强大的后方保障,并希望该工程能够尽快完工,好倾听市民们的赞歌和掌声。
经过两年的艰苦奋斗,掺和着工人们血汗而成的长庆水库在铺张浪费的竣工仪式上宣布投入使用。李市长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上,把一篇让三个秘书连夜起草的华丽贺词用本地话念的象审判书一样。很快,李市长自以为很得体的朗诵因为台下嘈杂的喧哗声不得不草草收场,那被下属们称颂是为了事业而牺牲了毛发的谢顶脑袋,在更多脑袋的簇拥下进入豪华小车,直奔让市民们艳羡不已的市宾馆,在那里,竣工日将被引向钞票堆积起来的庆典高潮。
和领导们不同,市民们在竣工日上严重缺少狂欢的激情,他们只是考虑自来水公司会不会发发慈悲,因水库的建成而降低水费。但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没有听到自来水公司要降费的小道消息,倒是供电局强烈要求把水库更新为水电库,增加供电范围,把偏远山区的处女地开发出来,以便早一步攫取利益。
正当自来水公司和供电局为争夺水库使用权而吵的一沓糊涂时,噩耗传来,长庆水库被周边一些染料和造纸工厂排出的有毒污水强奸,名声败坏,使得市民们敬而远之。再下来,赶工留下的后遗症也全面爆发,堤坝多处出现断口和裂隙,毒水外流,传染给纯洁了几万年的金沙河,可巧因为近年乱砍乱伐树木,沙尘突袭,少雨久旱,金沙河源头已竭,早成死河,如此一来,得了绝症般变成臭水沟,同老舍先生笔下的龙须沟做了孪生姐妹。李市长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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