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委书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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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在新城的这两年,恍然如梦,乍到新城之初,工作上风风火火,家庭祥和,孩子学业令人企羡,可是现在,光一个孩子就让人揪心的了,更不要说提升的事。这些东西,也许对一个女人已经太沉重了。她推开山山的门,看到山山靠在床头上看书,戴着张力织的大红色线帽,衬得一张小脸愈加惨白,两只大眼睛向她扫了过来,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刹那间她不禁悲从中来,勉强笑了一下,急忙跑到卫生间里,把自己关在里边,捂紧嘴巴,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这样过了很久,老张敲开卫生间的门,惊异问:“你怎么啦?看眼睛肿成这样。”赵离急忙指指山山的房间,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躲进卧室里。老张不安地跟进来,问:“你到底怎么啦,有啥不顺心的事?”赵离长舒一口气,说:“没事,现在好了,我就是想哭一下。”老张放下心来,有些责备地说:“看你吓我一跳,以后别这样。”赵离说:“我连哭一下都不行?”老张说:“不是,我们家这个样子,再也见不得眼泪了。”
赵离在心中以为丈夫说得对,她觉得有了这一哭,心中的泪水、委屈全都释放完了,这一生再也不需要哭了。
她决定不急着回县,在家里多呆几天。她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走进山山房间,在他的床上躺下来。山山只顾看书,问:“你怎么啦,妈妈?”赵离“嗯”了一声,说:“山山,妈妈这几天不去新城了,在家里陪你好不好?”山山说:“你不要陪我,我好多了。我想问一下医生,我能不能参加今年的高考。”赵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我想可以,明天就给你去问。你别看得太累了,把腿搭好,小心感冒着凉。”山山说:“你还是回新城吧,等我参加高考你再陪我多呆几天。”赵离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山山顽皮地学着她的腔调说:“你这孩子,妈妈背后有五十万新城人民呀。”赵离叹道:“妈妈再忙,这回也要住几天了,这几年,妈妈欠你的太多了。”山山听说,放下书包,唧唧挨着赵离躺下来,用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画着。厨房里传过来丈夫剁肉丸的响声,笃笃笃笃,既单调又稠密,后来一点一点地飘远,竟这样睡着了。
晚上起来吃饭,觉得有些鼻塞,老张说:“你不要是感冒了。”赵离说:“哪能就这样娇贵。”晚饭做得很丰盛,赵离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用肉丸汤泡了半碗米饭吃了。看电视的时候,眼皮滞塞酸胀,像是堕了一只秤砣,鼻子发痒,一连串喷嚏争先而出,眼泪鼻涕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山山拍着手说:“还说我不要感冒了,看是谁感冒。好玩,好玩。”
赵离苦笑着哼哼着,弯着腰跑到卫生间,坚持看完新闻联播和气象预报,觉得疲倦发冷,找了感冒胶囊服下睡了。原以为身体健壮,睡上一夜就能痊愈,谁知半夜发起高烧来,两点,老张量了量她的体温,居然高到摄氏39度多。老张急着要去医院,赵离艰难地指着山山的房间,摇着头说:“别吵醒山山,给点水我吃一片安乃静就行了。”服了药睡下,强忍着不动,口里呼出的气就像炉口里喷出的火焰,连皮肤也要烧干了,身体却冷,意识里感到自己渐渐远离身体,混混沌沌像是隔着一层皮纸,各种各样怪东西在眼前浮现、伸缩、变形、飞舞,她仍然下意识地不哼一声,有几次,她感觉自己在说什么,猛地惊醒,外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痛恨夜这么长。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张到大院附近的公疗门诊找来熟悉的医生,诊断是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疗。赵离只同意在家输液,她希望这样可以和山山多呆在一起,同时,潜意识里有一种幸运的感觉,仿佛这样能够使山山减轻痛苦。
一连输了两天液,才退了高烧,可是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筋,一点力气也无,只是苦了老张,要照顾两个病人,赵离经过犹豫,打电话告诉了新城县委办公室,到了傍晚县委办公室主任老于就派人车来照顾,还是原来照顾山山的小胡,老张才算松了一口气。市委大院的一些老同事知道了,也三三两两来看她,闲谈中少不了要说起市委调整的事,多是替李天民惋惜的,也有替赵离鸣不平的,为什么从外地提升副市长,赵离就不能提呢?以前要是说起这样的话题,赵离总会阻止,现在她只觉得已经没力气同人抗辩,只好闭着眼睛听他们议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她对老张说:“我明天还是回吧,看这样影响山山,我也休息不好。”正商量着,老于打来电话,问了她的身体后,支支吾吾地说:人大的老林今天上午突发脑梗塞,死了。
赵离吃了一惊,心下明白老林患的是二度中风,这种病八成没治,当即指示说要人大和组织部共同办好治丧事宜,她明天就赶回新城。
第二天,赵离驱车回新城,临行前又嘱咐了山山配合治疗,不要感冒之类的话。每一次离开都说同样的话,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说一次她的心里就要紧抽一次,说不定这就是永远的离别了,她再也看不到可爱的儿子了。她恹恹地在车里坐着,两只太阳穴和四肢关节依旧疼得厉害,小车在山间柏油路上疾驶,好像永远也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车外雾蒙蒙的一片灰白,她的心里也是一片灰白。
回到县委,于主任告诉她,昨天人大机关召开一年一度的老干部座谈会,本来会开得气氛不错,老林还在会上发了言,中午人大安排了一顿饭请这些老同志,大家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老林拿出一份报纸看,看着看着,只见他一个劲儿地往桌子下面溜,罗书记一把抱住他,他已经不会说话了,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于主任感叹说:“真快!转眼还是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从林主任看,人真是没意思。”
正说着,罗伟民走进来,说:“你瘦多了,眼圈都是黑的。
我刚从老林家来,最主要的是家属工作不好做,提了三条要求,一是老林的遗体土葬,二是按因公牺牲处理,三是把他的小女儿调到县财政局。这三条不答应,明天就不出殡。新城的规矩是死后三天下葬,拖延下去,不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组织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赵离说:“老林是党员领导干部,有什么理由不火化?难道他是许世友吗?因公牺牲就更谈不上了。他女儿的事是怎么了?”罗伟民说:“老林有五个女儿,有三个在外地工作,只有最小的女儿在新城物资局当会计,计划经济时期这是好单位,现在效益不行了,她要求到财政局预算股去工作。”
赵离笑道:“哪儿好去哪儿呀。老林是个老同志,去世了,组织可以考虑照顾,但也不能由她指定岗位。”
罗伟民说:“我们分析,他们提出前两个条件,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脚步,其实是为后一个条件作铺垫的。”
赵离说:“人大可以这样谈,动员家属配合组织把丧事办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罗伟民说:“估计他们也会向你提出要求。”
走近老林家,听到阵阵哀乐低回,花圈铺天盖地地摆放在院墙两侧,在暮冬的夕阳下煞是壮观。老林住的院子很大,里面的菜圃足有半亩大小,五间平房虽然陈旧,但宽敞而又结实,麻石砌到半人高的地方,上面青砖钩缝,还可以看出主人当年的显赫。有许多亲属模样的人在檐下三三两两地坐着,衣着上城市和农村杂呈,表情在悲与非悲之间。有工作人员看到赵离进门,通报说:“赵书记来了。”那些人全都站起来,停灵的正房里仿佛听到发令枪,立即爆发出女人的哀号。此情此景,不由得令赵离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潮湿起来。
老林的遗体停放在客厅正中,按河南老家规矩用黄表纸盖着脸,有一个年轻女人跪在一侧烧纸,刚才爆发的哭声就是她发出的。赵离盯着那张纸,想像着老林活着时的模样,生与死,就这样隔着这薄薄的一层纸,有一忽儿她甚至想到要揭开黄表纸,看看死去的老林是什么表情,但她终于没有,问:“什么时候落下气的?”年轻女人手拍着地哭道:“爸呀,赵书记来看你啦,你咋不说话,你睁开眼睛,有啥话就跟她说埃爸呀,你去享福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啦,你是让人欺负死的呀。”罗伟民听到这哭喊有些不经,说:“这里烟大,我们到那边去看看老太太吧。”
老太太睡在里屋的床上,赵离进来同她握了手,说了一些节哀保重之类的话。老太太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眼一生,一旦丈夫去世,不仅没主意,连天也塌了,一连昏睡了两日,丧事全靠组织和亲属料理,见了赵离,却也知道提条件,说:“赵书记,老林就这一个小女儿的事情没有交待,你要答应呀。我们老林革命一辈子,到老了还没有解决孩子的工作,他亏呀。”
赵离抚慰她说:“大嫂,你注意休息,不要伤了身子,组织上会考虑的。”老太太说:“老林是党员,孩子们说不火化,我说这哪儿行?还有啥因公不因公的,老林就是公家的人。只要把小娥的事解决了就好。”老林的几个孩子嚷道:“妈,你老糊涂了咋的?”赵离同罗伟民对了一下眼神,不理那几个子女,只说请老太太放心,林主任还是应该按时火化,小娥调动事后再说。刚才哭得很凶的年轻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进来,说:“你们领导说话要算数,不要认为我们老太太好说话。”赵离说:“组织上有个意见,回头让罗书记跟你们说吧,好,我还有事,就这样。”年轻女人扯住她说:“不行,你现在就解决。”
赵离勉强笑道:“你看,现在怎么解决?办事总要有过程嘛。”
年轻女人说:“你签个字,保证办好这事,不签就不能走。”亲属们一齐嚷着“签字签字”,先是七嘴八舌,后来有人动起手来,连拉带扯,赵离虚弱的身体经过这样一闹,头一阵眩晕。
罗伟民说:“小娥,你这样就不好了,组织上还能骗你们吗?”赵离这才知道这是老林的小女儿,无心同她纠缠,打起精神挤出人群。走到院中,小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赵离的腿,哭喊道:“赵书记,你不能欺负人埃我爸他是个老干部,死了两天,你为什么不来看?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来?你这是欺负人啊!”赵离气道:“你说话怎么不负责任?谁欺负你了?”罗伟民说:“赵书记病了好几天,听说你爸爸去世,带病赶回新城,这个情况你知道不知道?”林小娥哭道:“我不管!我爸就是她欺负死的,你赔我爸,你赔我爸!蔼――蔼――”满地打滚,工作人员把她往起抱,她挣扎着往下坠,毛衣一直捋到胸上,露出了黑黑的肚皮和乳房。赵离恶心要走,林小娥大叫关门,老林的亲属子女们果然关上大门,几个农村模样的女人也靠门坐下大嚎。工作人员去拉,拉起这个,那个又坐下,老林的女儿女婿们也去撕扯工作人员,一院子都是哭吵声,放哀乐的见状,不放哀乐了,放起《丰收锣鼓》。
罗伟民指着他们说:“你们这样闹,还像干部子弟吗?你们中间有党员有干部,今天的事你们要负责!”赵离心慌气短,没气力再站下去了,软软地坐到菜圃的埂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林的子女和亲属们看到这阵仗,反而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有那几个农村妇女哭之歌之,不肯罢歇。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有人在外面打门,歌哭的女人们打开一道门缝,却是李司令和吴斯仁来了。原来在外面写挽联幛子的工作人员看到里面闹事,急忙去报告了吴斯仁。吴斯仁是何等精明的人,赵离尚且被拘,他去还能有好的?情急之下,去搬来了李司令。这是他多年的经验,同林主任摆不平的事,只有请李司令出马。
李司令满头银发剃着板寸,面色红润,身板挺直,不说年龄,谁也看不出他是八十岁的人了,一进门就大声喊:“是谁在闹事啊?”林小娥乖乖站起来,低头拍打衣服上的灰土,老林的子女们都喊道:“李伯伯。”赵离强打精神找了招呼。李司令说:“听说你们把赵书记都关起来了?”林小娥们不吭声,李司令说:“你们爸爸跟我一生,从来不跟组织上讲价钱,他怎么教出你们这几个子女出来?讲什么价钱?还把县委书记关了禁闭,你们很有能耐埃有能耐把我也关起来!”老林的子女都露出愧恧的神色,赵离看此情景,劝道:“老首长不要生气,他们正在悲恸的时候,难免做出傻事,我们希望老林的亲属们能够配合组织,把丧事办好。”
李司令说:“小林十四岁上跟我当通信兵,跟了我五年,头一件就是组织纪律性强,我带兵南下的时候,地方缺少干部,留他下来当区武装部长,他哭了一天一夜,还是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