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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下残局-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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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省称总署或译署,咸丰时设)及督办政务处。设立新机构之初衷虽不同(分别为处理军事、外交和变法事宜),然而,随着事态发展,原本只具有临时、机动性质的机构,却因主其事者莫非显贵,及所办事项为当务之急,最终都变成了国家最高行政机关。这是清代政治的一个特点,也是专制政体内最易产生的现象。因情急势迫,政府将一部分本属于常设机构的权力集中至某个新设机构,对于提高效率、解决问题来说,固能收取速效,只是,这么一来,便破坏了分权制衡的格局——君主专制国家似乎谈不上分权制衡,但就其制度设计而言,各部、院、省各司其事,互为监督,确具分权制衡的性质。并且,此举实具“秘密政治”意味。平素应公开、循序、多层级办理的公务,此时皆由一二主事者(或独裁者,或权臣)于密室之中、密札之内决定,办事效率固然大幅提高,然处置之妥当公平与否,大可怀疑。古今中外之“秘密政治”因不受监督,莫不具有事与愿违的反动性,督办政务处亦不例外。此一机构若能切实推动变法固然是好事,但是,若此机构于明诏大诰以外,别有授受,只是片面变法乃至阻挠变法,那就好事变成了坏事。事实证明,督办政务处在“新政”末期避重就轻,翻云覆雨,不仅未能有效推动变法,反而成了变法的阻力。

1901年7月12—20日,两江总督刘坤一与湖广总督张之洞响应中央号召,联名三次会奏,拟议变法,此即著名的“江楚会奏三疏”。第一疏论育才兴学,所言以教育制度改革为主;第二疏论致治、致富、致强之道,所言以变通中国成法为主;第三疏介绍西法之“切实易行者”。“江楚会奏”体大思精,有破有立,其主要内容幾乎被全部批准,径可视作晚清“新政”的操作大纲。因本文仅述废除科举,故此下除非必要,于“新政”其他内容不作介绍。

1901年8月29日,谕:今後科举考试禁用八股文程式,改以策论试士。

张之洞是急先锋

科举创自隋代,至此已历千年;八股文创自明代,至此已历数百年。其利弊得失,言者纷纭,不胜指数,然括而言之,两句话可以说明白。第一句话,科举,是维持传统中国内部阶级流动最有效也最公平的制度性保障(拙文《废除科举得与失》略论此义,读者有意了解,不妨参观)。第二句话,八股文成为科举考试的主要乃至唯一方式,是废除科举的主要原因。

废除科举的急先锋之一是张之洞,张之洞最为後人称述者,是“中体西用”理论,若借用张氏的体用论概括清代的科举制度,我们可以说,科举为体,八股为用。科举为体,没问题;八股为用,大有问题。为什么?因为,八股文根本就没用。八股文在历史上的“积极作用”,读者可参看邓云乡撰《清代八股文》,此不赘言;其消极作用,则以梁启超所论最为晓畅警切。

梁氏谓,因八股程式规定,禁用秦汉以後之书,于是,大多数应试者皆不读书(除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所谓“四书”),乃“不知汉祖唐宗为何物”,“更无论地球各国矣”。然而,就是这帮人,一旦考取功名,竟也“致大位,作公卿,老寿者即可为宰相矣”。国民皆以参加科考的读书人为表率,读书人既如此,则国民尽成愚民。以此,欲不亡国,“岂可得乎”?“故深知中国实情者,莫不谓八股为致弱之根源”。

梁氏此番议论发表于戊戌变法以前,并直接促成1898年废止八股,改用策论。但变法失败,八股旋被恢复。然不过两年,八股被再度废除。可见,八股无用,渐已成为当时人士的共识。前云科举为体,八股为用;现在八股业已废除,则科举一变而为“赤身裸体”。当此大变革的年代,科举之“裸奔”必须叫停,则又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早在1895年,与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初次见面,张之洞对教育改革的意见便令对方佩服。1897年末,张之洞派姚锡光赴日本考察“其国立学、练兵,兴革之由,训练之法”,似已有废除科举的谋划。1898年,他所著《劝学篇》被光绪皇帝钦命刊发全国,俨然作为维新运动的指导性文件。但是,变法失败,他谨守“政治正确”(此为洋话,中国话叫做“明哲保身”)的信条,再不敢轻易吐露与康、梁等“维新派”相同的意见,尽管其立论基础大相径庭。至此,风向再变,连皇太后都认可废除八股,那么,前此未竟之“妥议科举新章”的话头,不又可以重新提起了?于是,“江楚会奏”中这才有了“酌改文科”的建议;于是,张之洞这才成为近代教育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入京前,在地方力倡教育改革;入京後,任大学士,派管学部,主持教育改革)。

然张之洞力倡废除科举,并非全无阻力,而此种阻力,又不可径以“保守”、“反动”名之。先讲个故事。1904年的科举考试,是中国最後一届科举,其时,张之洞正大力推进废除科举。之洞侄婿林世焘,在此届考试中以候补道身份考中进士,世焘本欲“请归原班”(即补一个部、省的实缺),之洞闻信,乃一日内连发五封电报,严责世焘,命其无论如何,一定要考取“馆选”(即入翰林院)。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两个问题。一,张之洞素以自己中进士、点翰林、是纯粹读书人为傲,不太瞧得起非“正途出身”及没有学问的人。若论出身正、有学问,天下之大,谁比得上翰林学士?以此,他要劝侄婿努力跻身翰林院。二,他对废除科举之後的情形并不乐观,生怕再有反复,侄婿因“误入歧途”而影响日後的发展。事实上,在废除科举後一段时间,对于“学堂”、“留洋”出身,旧日士大夫乃至一般舆论并不引为荣耀。一生欲作“帝王师”而不得的王辏г耍1908年特授翰林院检讨,尝赠诗张之洞,对“新学後进”大加调侃,诗曰:“愧无齿录称前辈,喜与牙科步後尘”;“齿录”,指科举时代同榜中式者汇刻之姓名籍贯三代履历,即同年录。“前辈”,後入翰林院者对先入者的尊称。“牙科”,谓学制改革後,“海归”学者亦可获举人、进士头衔,其中有医科毕业生;辏г颂乇暌浴把揽啤闭撸怯幸庖朔⑧逡病

琉璃蛋变硬骨头

回头再说废除科举的阻力。

当时大臣,阻挠废科举者,以王文韶为领袖。文韶时任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一贯以“明于趋避”著称,人送外号“油浸枇杷核子”。怎么讲?盖“枇杷核子固滑矣,若再加以油浸之,其为滑殆有不可以方物者”。他还有个外号,叫“琉璃蛋”,亦是滑不溜手之义。谁成想,这么个老滑头,在讨论是否废除科举时,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一棵难啃的老骨头。有人问他对废除科举有何意见,他说:“老夫一日在朝,必以死争之”。

张之洞虽系一时人望,变法虽为当务之急,文韶此语既出,教育改革却不得不放慢步伐。文韶哪来这等威望?原因是,他在庚子之难时立下一桩“大功”。帝、后“西巡”,备极苦辛,而军机处共八位大臣,因公因私,竟有七人未能“侍行”。惟有文韶,当风烛之年(七十一岁),以蒲柳之资,自京而晋而秦,随扈左右,未尝少离。考虑到他的仕履——出身正途(咸丰进士),久经考验(历任道、司、抚、督及北洋大臣),谙练政事(历官户、兵、礼三部),政治过硬(戊戌政变後取代翁同龢进入军机处);再加上这分患难君臣的交情,文韶的发言,对朝野上下来说,实在是极具分量。

督办政务处以军机处为班底组成,张之洞与刘坤一、袁世凯作为封疆大吏,不过“参与政务处事宜”而已,故一事一议之可否,其决定权仍在军机大臣手中。当日军机领班为庆亲王奕劻,其人最大特点为“好货”,“苟满其欲壑,无不可”。彼时教育改革尚未进步到产业化阶段,看不出油水何在,奕劻对此事不置可否,可想而知。其馀幾位,荣禄、崑冈、鹿传霖及瞿鸿禨,对废除科举或多或少持赞成意见。那么,只须搞定王文韶,科举即可废除。但是,他已立誓“一日在朝,必以死争之”,难道,此老不退不死,则科举不能废?从事实来看,确实如此。1905年6月30日,王文韶“免直军机”,二月後,颁布废除科举之谕。

然自1901年8月下诏禁用八股至1905年9月下诏停止科举,足足四年时间,朝野中外,有心有力废除科举者,就啥也没干,光等着王文韶退休?是又不然。改革既不可直线速成,那么,道路迂折一点,手段隐蔽一点,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学堂不立科举不破

科举不能骤废,固因以王文韶为代表的反对派施加阻力,此外,用以代替科举的学堂制度犹未完备,亦是重要原因。

按照官方说法,学堂制度系“节取欧、美、日本诸邦之成法”——尤其是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以佐我中国二千馀年旧制”(张百熙《拟进学堂章程折》,1902年8月)。所谓“二千馀年旧制”,即指科举制度。从这句话看,似犹以学堂“佐”科举,而非以学堂代科举。

但是,欲令学堂收到辅佐、维系科举的效果,实无可能,因为,二者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冲突的,而非互补的、相成的。科举虽不考八股,改试策论,“然文字终凭一日之长,空言究非实诣可比”;学堂,则注重积少成多的知识增长,以及文、史之外的理、工素养。不改革科举考试的科目和方式,则学堂所学无可评判;若仍迁就科举考试以文章取士的传统,则违背了举办学堂的初衷——培养具备科学知识及实用技能的人才。而且,科举一日不除,则“学而优则仕”的途径一日存在。学堂生虽可获取各种现代知识,但因学堂教育并不提供有针对性的文章训练,他们去参加传统的科举考试,并无优势,甚至可说绝无胜算。那些不入学堂、只读文史琢磨文章作法的人,反而比学堂生更具入仕发财的机会。若真如此,那么,即使学堂硬件建设再完备,也不会吸引生童士人来就读。更何况,基于以上原因,只要科举不废,学堂硬件建设也无法完备。处此两难之际,1903年3月,张之洞与袁世凯(其时,刘坤一已卒)联名奏请“递减科举”。

科举制度有两个术语,“学额”与“中额”,前者指各省府、县入学的名额,後者指乡、会试中式的名额,略与今日各级学校招生定额相似,然其数量较为固定,决不轻易增减,遑论大量“扩招”。张、袁之意,欲令各省学政及乡、会试的学额“分三科减尽”——以三年一科计,将耗时九年;而将这些学额全部置换为“学堂取中之额”。此後,“天下士子,舍学堂一途,别无进身之阶”。这个方案若能实施,则上文所述科举与学堂之矛盾将不复存在。进一步说,这个方案的本质,即欲逐步废除科举;盖学额减尽之後,人才进退俱由学堂,科举不过徒存虚名,不废亦废矣。张之洞致书张百熙,尝对此一方案进行“自战解说”,他说:“近数十年来时事,欲常行,必先从暂行起;欲停办,必先从缓办起。百事皆然,历历不爽”。

奏折递上,奉上谕:“交政务处议奏”。然王文韶此时犹在政务处,“议奏”而无下文,不问可知。

1904年1月,心有不甘的张之洞再次奏请“递减科举,注重学堂”,奉上谕:“著自丙午科(1905)为始,将乡、会试中额及各省学额,按照所陈,逐科递减。俟各省学堂一律办齐,确著成效,再将科举学额分别停止,以後均归学堂考取。届时候旨遵行”。时隔大半年,事情似有起色,然细读上谕,却又发现,此事吉凶,仍未可料。第一句话,是好消息,说自明年起递减科举学额。第二句话,是坏消息,虽然递减科举学额,但并不同意将递减出来的学额立即转移到学堂,而要“俟各省学堂一律办齐,确著成效”後,再行转移。问题出来了。如前所述,科举不停,学堂不兴,二者间存在一个明确的逻辑联系;谕旨却说只有学堂“一律办齐”,才考虑停止科举、转移学额,这不是自相矛盾、拿人开涮么?最末一句话,“届时候旨”,也暧昧的紧。退一万步说话,届时科举学额减尽,学堂也一律办齐,若无专旨,则学堂取代科举仍不可行。

自光绪元年(1875)撰成《輏轩语》(张之洞任四川学政时专为省内士子所作,书中对八股颇作讥弹),至此已近三十年,其间张之洞一直关注教育改革,及至总督湖广,摸索出“中体西用”辩证法,适逢外患日蹙、祖宗之法不可不变之时,眼看大好机缘既至,本拟一展拳脚,不料,天不遂人愿,一厄于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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