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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海妖-第7章

小说: 三海妖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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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爱德华·萨博写给露丝·本尼迪克的一封信。那时,露丝正计划向社会科学研究委员会申请要钱。萨博就她的课题警告露丝:“看在上帝份上,万勿使之像去年的题目那样遥远和专门化。普韦布洛神话一点也不比阿萨巴斯卡语的动词更能令人振奋……搞一个有生气的项目吧——那样您会得到所需要的。”

搞一个有生气的项目吧——那么,您会得到所需要的。

莫德猛地坐了起未,她的平跟鞋皮底砰地落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她把信扔在面前的记事簿上,两手十指交叉,思考着在她目前状况下的这一奇异发现。

打她独身一人来,还没处理过这类情况,这有点像岁月的礼物。三海妖的文化——其中有的她在别的实地考察中碰到过,有的则是从未知晓的——正是符合她的题目的那一种。她一直是避免陈旧、蹈人覆辙、拾人牙慧。她总是拒绝搞乏味的、相似的平行研究。她有着——她只对自己承认——对非凡、奇妙、稀奇事情的特殊嗅觉。现在,这种事情就在她鼻子底下,除她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类学家知道。一切都十分有利:时间限在6周之内,而不是通常所需的在野外呆一年,这样就可以不必为有意的浅尝辄止而受到良心谴责;一个就其本质来讲,不仅从科学上,而且从普及上,都需要见诸笔端,公之于众的题目;而且,说真的,是那个朦朦胧胧纠缠了她这么长时间的问题的一种简捷解决途径。

她的思绪又转到两个月前沃尔特·斯科特·麦金托什博士给她的那封信上,他是她先夫的大学同事,后来也成了她的好友。现在,他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一个有影响的人物,其名声和影响米自于作为美国人类学家协会主席的政治权力比其在物理人类学上的造诣要多些。他写信给她,以值得信赖的朋友的身份,以敬慕者的身份,严格地说是以介于二者之间的身份,悄悄地告诉她有个重要的、报酬甚丰的职务在一年半后将招人。这个工作是美国人类学学会的国际性刊物《文化》的主编。现任主编已80多岁,经常闹病,不久就要退休,这个有着无比威望和牢靠的终身职务将成空缺。

麦金托什明白地表示,他将推荐莫德接替这一职务。可另一方面,他的委员会里的几个同事则倾向于一个更年轻的人选大卫·罗杰逊博士,其最近的文章出色地反映了对非洲的两次实地考察旅行。因为一个沸腾的非洲出现在新闻报道中,罗杰逊也名声大振。在这种情况下,麦金托什写道,他本人并不认为罗杰逊有莫德那样广泛的对多种文化的经历,或者有像她那样同世界上这一领域中的那些人的广泛联系。麦金托什感到她适合这一职务。可他在字里行间也透露,问题是要委员会的成员们也认为她合适,比罗杰逊更有能力做好这一工作。

麦金托什以他那委婉的方式暗示了障碍之所在。自艾德莱去世,莫德独自一人做得很少。当小年轻们前进之时,她却在原地不动。除了几篇改写过去的实地考察的东西外,她已经有4年没发表一点东西了。麦金托什曾敦促她再走一遭,也是最后一遭,实地考察,带回一个新的研究成果,一份原始报告,可以在下次为期3天的例会上读给委员会听。这次例会将于感恩节后不久在底特律召开,首先就要选出《文化》的新任主编。麦金托什满怀希望地写道,假如莫德有了任何新的实地考察旅行和写出新报告的计划,他要求她迅速告知,以便为她安排在委员会会议上宣读的时间。

麦金托什的信令她为之一振,给了她希望,因为这一职务正是她生命的此刻所需要的。有了这一职务,她就不必再受那野外辛劳之苦,不必在教乳臭未干的学生那种单调乏味中来耗尽余生,不必受那些索要调查报告的要求的折磨。不必为安全担忧或为日后要依靠马克而担忧。

有了这一职务,她将有两万元的年薪、设在华盛顿特区的办公室、在弗吉尼亚的一座别墅,并成为国家的荣誉退休人类学家。可是,对麦金托什信中说的上述报酬所带来的暂时刺激,她难以决断行事。她又陷入了以往的无精打采之中。惰性太强了,难以计划一次新的研究;太疲倦了,难以强打精神投身行动中。耽搁了一些时间后,她终于感激而又含混地回复了麦金托什的好心建议。多谢,多谢,她将再看一看,再想一想,然后再告诉他。两个月过去了,她什么也没干。现在,她正在爱抚着伊斯特岱的信。

是啊,她有了活力。她盯着屋子里的书架,上面排列着她和艾德莱写的一卷卷关于斐济人、阿桑蒂人、美浓人、吉瓦洛人、拉普人的书。她似乎看到了排列在上面的另一本新书:海妖岛人。

她听到了脚步声,听得出是克莱尔下楼梯的声音。媳妇克莱尔和儿子马克住在楼上。莫德和马克不能老住在一起,因为他已结了婚。她猜想,从社交上和职业上说,他会因离开她而烦恼。三海妖将会使儿子独立生活成为可能,她的自由也是马克的解放。她知道,这会有助于他们的婚姻,接着她又犯寻思,为什么她会想到他们的婚姻需要帮助呢?今天早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以后再说吧!

那座核桃木壳电动台钟告诉她,离上课还有50分钟。所有这一切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里,最好做笔记记下来,别忽略了什么事情,时间是最重要的。

她拿起伊斯特岱的重型信,就像对待圣书中的一个篇章,轻放一边。她将巨大的黄色记事本放在面前,找出一支圆珠笔,急速地写了起来:

“第一,草拟一个精彩的项目报告给赛勒斯·哈克费尔德,争取获得一笔较大的费用。”

“第二,同马克和克莱尔——还有几个毕业生——商量伊斯特岱信中提到的研究,以形成一个报给哈克费尔德的东西。研究区域为三个海妖岛——历史上有没有提到过像海妖岛这样的记载?——研究丹尼尔·赖特和戈德文——研究别的地方同三海妖岛上并行的习俗——深入了解考特尼的背景,等等。”

“第三,精选可与我们同行者的名单。哈克费尔德喜欢大名鼎鼎者。可能人选——隆姆·卡普维茨,植物学和摄影——雷切尔·德京,精神病学——沃尔特·泽格纳,医疗——奥维尔·彭斯,比较性学研究——以及别的几个。一旦哈克费尔德点了头,口授克莱尔写信给所有考察队成员,询问是否可能参加和有兴趣。”

“第四,给麦金托什去信问一下,向委员会例会宣读关于波利尼西亚人种学的新研究报告是否还有可能,告诉他有关三海妖的事,不要写信,打电话。”

她向后靠了靠,审阅着黄色记事本,感到已经把全部马上要做的事都包括进去了。这时,她意识到落下了一项任务,也许是最重要的一项,她又一次俯到记事本上。

“第五,写封信,航寄给亚历山大·伊斯特岱——塔希提——今天晚上。告诉他‘去’——我绝对要‘去、去、去’!”

第04节

在海登一家4口中——说4口,是承认总是面带笑容的日本白日佣工铃木也算1口——克莱尔·埃默森·海登,自以为是在日常事务中受伊斯特岱5个多星期前的来信影响最轻的一个。

她的婆母,莫德(克莱尔来了几乎有两年了,仍然觉得她太怕人,难以喊她玛蒂),转变最为明显。当然,莫德向来忙碌,也很有成效;可是过去的5周里,她简直成了一个活跃的托钵僧,一人干着10人的活。更有甚者,在克莱尔的眼中,她变得越来越年轻,精力充沛,富于创造性。克莱尔觉得,她现在就像艾德莱还是她的合作者时那样,达到了体力顶峰。

想着这些,浸泡在浴盆没肩泡沫中的克莱尔,懒洋洋地用手掌在泡沫中扇出一道空隙。她让思绪在对艾德莱·海登博士的不怎么深的记忆中漫游。她在结婚前见过他两次,是马克出于社交的原因将她带到圣巴巴拉的。这个高个、驼背、微胖的学者以其不加渲染的睿智、广博的学识和理解力给她留下了印象。马克不时地向父亲提一些挑战性的问题,但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用善意的讥讽挡到了一旁,弄得马克语不成句。她发觉艾德莱的权威也使得她惊若寒蝉了。她老是感到自己给他留下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印象,尽管马克向她证实说,他父亲说她是“一个有魅力的漂亮小家伙。”她不断希望她在艾德莱那儿的形象应当更好些。但在他们第二次见面的一周后,他突然死于心脏病。就是在他的灵堂里,她坚信,她仍然仅仅被他视为一个有魅力的漂亮小家伙。

肥皂泡在她身前又将空隙弥合了,她心不在焉地用手抹着泡沫。她知道,她的思绪乱了,她想记起刚才想的是什么。想起来了:5周前的伊斯特岱来信,还有它对他们的影响。莫德成了一个托钵僧,对了。马克,也比以前忙了,更热情了(如果那是可能的话),更有劲头了,对一些细小烦恼的抱怨也多起来了,不过这些烦恼都是有关这次实地考察旅行的成问题的设想的。“你那位伊斯特岱听起来像一个传奇作家,”就在两天前,他对莫德说,“一件这样的事,在花费时间和钱财以前,应当进行必要的调查。”莫德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待之以所有母亲对她们早熟的男孩所有的无限耐心和疼爱。莫德维护了伊斯特岱的形象,解释说形势不允许先进行调查,提醒他相信她对好事所有的万无一失的辨别能力,这是她的本能和经验的结晶。像往常一样,一旦遭到驳斥,马克就让步,并将自己湮没在加班加点工作中。

只有克莱尔的日常生活好像没受到最近事态的影响,现在,打字和整理资料的活多了些,但并没有占满她的所有时问。每天早晨,她仍然可以泡在热乎乎的、满是泡沫的浴盆里,吃早饭时看报纸,同莫德谈论着报上的内容,干她的惯常工作,然后同别的年轻妻子们去打网球、喝茶或听讲座。晚上,如果马克太忙,不能同她去看电影或驾车兜风,或者没有晚会,她就让马克在那里埋头读写,从事研究,校对论文——反正是男人的活计——她则看小说,或半睏半醒地看袖珍电视。伊斯特岱和三海妖并没改变这些。

可是,克莱尔也的确感到某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它不是日常事务,是一种感觉——几乎像一个真正存在的泡泡袋——在她内心的一种感觉变了。她正式地、合法地,无论如何将永远地,到目前为止已经做了1年零9个月的马克·海登夫人。结了婚——母亲和继父说是“良缘”——内心的这种感情袋就开始漂浮和令人感到有趣,像一个气泡带着你不断升高、升高、升高,下面的一切都是奇妙的。可是渐渐地,随着婚后时间的增长,这只漂浮的气泡沉了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阴郁的、根本不代表任何东酉的小水坑。这就是这个气泡的面貌:无。这就是她对任何事情的感情:无。一切激动和兴奋的可能好像已经消失了。生活的一切看来就是这样了,前面的每一天,甚至直到生命的最生一天都可以预见,没有泛起波澜的希望了。这就是那种感情,当她听到年轻母亲们谈论产后忧郁期时,她便怀疑是否也有婚后忧郁期。这种失望感不能怪任何人——肯定不能怪马克,绝对不能怪他——有可能的话,只除非怪不谙世事的新娘本人,怪她过于浪漫和过于期待的正在凋谢的花束的失落感。她想,如果她有了钱,就组织一队专家去研究出灰姑娘在所谓“从今以后过着幸福生活”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但是5周前,或者大约在这个时间,对克莱尔来说某种好事发生了。它对她整个人的影响来得是那么神速,而对她周围的人又是那么隐蔽,她感到如梦初醒。她有一种健康的感觉,她感到生活的内容比做不完的事情要多。她知道,鼓舞自己的因素就是伊斯特岱的信。她已经欣然打了来信的内容概要,并且空双行以示重要。伊斯特岱信中允诺的一切,她都记到心里了。

除了15岁时同母亲和继父一起去过阿卡普尔科和墨西哥城(她记起了金字塔、空中花园、查普尔特佩克公园),马上记起了她并非独自一人进行为期一周的旅游外,克莱尔没有出过美国。现在,几乎就在第二天,她将被带到南海一个无人知晓的异国他乡。即将出现的变化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激。三海妖实际细节具有极小的真实性,并且对她没有多大意义。那些同莫德著作中以及莫德精心阅读过的无数人类学卷帙中成千上万的词句太相似了,就好像是历史,遥远的过去,同她的现在生活毫不相干。然而,日子越来越近;如果伊斯特岱不像马克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传奇作家”,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而不是空话,她马上就将住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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