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盗-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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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荒郊野岭夜深人静的,没人会来。
每天收工以后,侯老大都要用电话向老郭汇报挖掘的进度,彼此的沟通全用暗语,诸如:工作挺顺利的,孩子们挺听话的,之类,很生活的。老郭的回答也如是:让孩子们注意安全,下了课把卫生打扫利索了……听上去不是家长就是老师。
老郭确信这个山包下面,应该是有东西的。按照古代殡葬习俗,按照传统阴阳方位,他选定的挖掘位置应该正确无疑。但是第二天挖掘的结果并不理想,从盗洞一路往下,并没有发现古代墓葬必须出现的封土层。老郭有点心凉,但还强装信心,竭力做胸有成竹状,以防侯老大们气馁。
安抚完他的属下,还要安抚他的客户。他的客户就是西京古玩大鳄,精舍艺术品公司的董事长林涛。在这笔交易中,林涛既是他的客户,也是他的老板。也就是说,林涛既是交易链中的上线和买家,又是整个项目的策划者和出资者,是这个项目最大的风险承受人,所以也需要巧言安抚。
我要讲述的这个案子,这个案子中的几个核心人物,在“动土”的第二天傍晚,很巧合的,都有一些动作或交集。首先是西京公安局刑侦一队监控到老郭在城南一个僻静的餐厅里密会了精舍公司的老板林涛。这是刑侦一队在短短十余天内第三次监控到两人密会。后来查明的情况证实,在这次会面中,林涛对长安“后山”(他们为目标起的代号)挖掘无果表示了焦虑,担心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而老郭则从“专业”的角度再次论述了自己的判断如何正确,劝林涛稍安勿躁,成败的结论不必下得太早……
除了“林郭会”之外,那天晚上还有一场“杨赵会”。
赵红雨在万教授家附近,找了一间很热闹的馆子,请杨锏吃了一顿地道的“西京菜”。结账时杨锏抢着付钱,赵红雨硬是不允。她把自己的信用卡塞给服务员,然后把服务员推走。她说这顿饭怎能你请,上次我打碎花瓶你帮我说话,这次又帮忙引见林总,一顿饭还谢不完呢。赵红雨看得出来,杨锏是那种头脑冷静但少言呐语的人。也看得出来,杨锏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两次帮她,又花时间和她吃饭。与邵宽城相比,杨锏强悍,沉稳,成熟,但也有一些让人看不清长度的距离感,摸不透深度的神秘感,断不明原由的冷酷感,一时难以理清。
饭毕,在餐厅门口握手告别的时候,杨锏突然贴近赵红雨,做出拥抱的动作,赵红雨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灵活地躲开了,并借闪身之势,走向路边的一辆出租汽车。她拉开车门,回望杨锏。杨锏冷静地看她,既无尴尬之态,也无愠怒之情。赵红雨就当什么都不曾意识似的,挥手告别。
“再见”。她说。
“再见”。他答。
那天晚上赵红雨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她回的这个家,不是她十年来几乎每天早出晚归的小院,而是万教授新置不久的豪宅。她已经拥有了这座别墅的大门钥匙,她已经成了这座豪宅名正言顺的主人。
她用父亲给她的钥匙打开房门,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她随后看到穿着睡衣的林白玉,她一时不知对她该怎样称呼。
“哦……你,你好。”
林白玉的视线从电视机上移了过来,她的脸上无甚表情,“啊,你父亲去河南开会去了,让我们照顾好你。以后你这么晚回来请先跟我们打声招呼,免得我们吃饭等你。”
赵红雨当然不习惯林白玉的这副腔调,但她还是和颜悦色,婉言解释:“噢,不好意思,今天我和一个朋友在外面吃饭……”
林白玉仍然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也阴冷若冰:“你在外面吃饭更应该跟我们打声招呼,这样小刘也不用准备你的菜了,免得做一堆菜浪费。”
赵红雨一下接不上话来,这时她突然看到保姆小刘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入口的暗处,脸背着光,一动不动。
第七章
赵红雨入住万家的第二天,她在精舍艺术品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有了一个座位。她上班后才知道,原来坐在此位的秘书刚刚请假生孩子去了,她的补缺恰解公司的燃眉之急。
按照公司办公室主任的要求,她要负责接听各种来电,在各部室间传递文件,还要给老板林涛收拾房间。收拾房间并非仅仅是打扫卫生,还要收拾每天被老板搞乱的桌面,把文件、物品、不用的纸头纸片或清理或归位,恢复桌面的秩序与观瞻。还有,要给老板的茶杯里泡上新茶,要把老板上班穿的拖鞋送到脚下……赵红雨想,公司的文员难道TMD就是勤杂工吗?
赵红雨上班的当天晚上,万教授出差回来了。
万教授对红雨自己应聘去林涛公司上班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爽,但,没有干预。晚饭后他小心而又婉转地和妻子林白玉商量,说女儿回来了,每天上下班,以后每天还要上下学,一个女孩子,怕她路上不够安全,得先给她买辆代步的车子,二三十万的中档车就行了。但这一来现金就比较紧张了,所以原计划给妻子买的那辆新款奔驰可否暂缓?
林白玉根本不相信丈夫没有现金。丈夫讲学挣钱,当嘉宾挣钱,给国内外的个人和机构鉴宝也挣钱,都是现金!丈夫这一阵还帮美国大收藏家迈克·里诺斯在不丹的艺术宫采购中国特有的建材汉白玉,肯定也会得到一大笔佣金,这些林白玉都知道,丈夫的财富瞒外人易,想瞒她,比登天还难!
那晚夫妻之间再次暴发了争吵,赵红雨在自己的卧室里听到楼下林白玉的尖叫时断时续,就像俄罗斯海豚音那样剜肠揪心。赵红雨当时并不清楚这场争吵正是源于自己,他们吵架时她正躺在床上给邵宽城发手机短信,把在父亲家的各种见闻聊给他听。包括她住的房间窗户有多大,卫生间的浴缸有多嗨,小刘的作派有多鬼鬼祟祟……也顺带八卦了一下林白玉,说林白玉吵起架来有多狗血。她只发信息,没打电话,按公安的纪律上了任务也不允许使用微博微信。和邵之间,很多话,用文字表达可以稍稍性感,稍稍肉麻。比如:想我了吗?比如:有多想?还有:啵一个!之类。这些话用嘴直接说,就不那么顺口啦。
那夜还发生了一些事,比如精舍公司办公室主任给她打电话询问有几张报销单据老板批了没有;比如林白玉吵完架居然跑到保姆小刘的房里哭诉去了……都是她信息中与邵宽成闲聊的话题。需要保密的话,暴露身份的话,在信息中当然只字未提。
那夜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老郭接到的一个电话。电话是从长安打过来的,还带着野外深夜的寒气。在电话中能听出侯老大喜不自禁,向他报告说已经挖到封土层了。而且,有东西!
电话很简短,老郭没再盘问,没再耽搁,当即起身,驾车往长安方向去了。这时,是夜里三点钟左右。第二天上午十点,也就是赵红雨在精舍公司上班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她在公司的走廊里看到了老郭。老郭熟门熟路的样子,低头径直走进林涛的办公室里,十分钟后出来。赵红雨在过道的热水器前佯做取水,隔山望月地用手机拍下了老郭行色匆匆的背影,随即将照片发给了队长李进。
这天傍晚赵红雨照例正点下班,她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精舍公司和父亲家之间的一个茶馆。在这间茶馆的一个包房里,李进和邵宽城正在等她。
李进一见面先是表扬鼓励,说她进去才两天,成绩很明显,总队领导也知道的,领导很满意。李进说的“成绩”,其实都是今天白天得到的,李进说:“你发来的那几张财务报销单据的照片很重要,他们一个艺术品公司一下报销那么多铁锹铁镐的采购费干吗,租用卡车和卷扬机干吗,这都是疑点。今后说不定,也都是证据。”
又说:“郭得宝那张照片也很重要,虽然远了点,模糊了点,但能看出来那就是郭得宝。我们外线侦查员前天把郭得宝跟丢了,一直没找到他,他也一直没回他原来的住处,已经失控两天了。你下次再见到他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们从其他情报了解,这个人肯定有问题,总队批了全天侯挂稍的。”
赵红雨说:“好。”
和李进的第一次接头很短暂,他们给她要的茶还没上就结束了。赵红雨从茶馆出来,坐公交车走了三站地,下了车走进离车站不远的一条小巷,小巷里停着那辆再熟悉不过的桑塔纳轿车。
她上了车,先问:“队长走了?”又问:“你这算下班了吧?”
邵宽城说:“李队老婆住院了,这两天他走得早,怎么了?”
赵红雨说:“噢对了,你现在是李队的秘书了,他下班你自然放羊。”
邵宽城说:“什么秘书啊,就是内勤。”
赵红雨笑:“恩,你真低调。”
邵宽城说:“看出来了,你这个班上得挺闲的。”
赵红雨说:“怎么闲啊,没把我累死!我现在才明白资本家的心有多狠了,私人老板的公司是绝对不会让雇员闲着,绝对把你的剩余价值全给榨干。”
邵宽城说:“那你晚上休息得怎么样,住别墅的感觉挺好吧?”
赵红雨说:“没感觉,憋闷。”
邵宽城说:“那么大房子还憋闷。”
赵红雨说:“求理解,行吗?理解万岁!”
邵宽城说:“那你怎么憋闷了,别墅空气不好,不通风?”
赵红雨说:“那个女的,阴气太重。”
邵宽城说:“哪个女的,你后妈?”
赵红雨说:“连那个小保姆,都阴气。我要不是为了你……”
邵宽城马上打断她,一点不吃亏的样子:“你是上任务啊,可不是为我!”
赵红雨闷了一下,说:“行,我上任务,我还是警察,这是我本职工作,分内的,行吗?要不说你这人极品呢,我躺下装死行吗!”
赵红雨说罢,拉开车门下车,邵宽城问道:“哎,你急什么,干吗去啊?”
赵红雨说:“我得赶紧回去吃饭,要不还得跟那俩女的请假!”
邵宽城半懂不懂地点头:“噢,那你回去吧,早点休息吧,保持体力。”
赵红雨没好气地说:“休息什么呀,你弄清楚点,我这算是上班!”
邵宽城愣片刻,才说:“哦,我躺倒装死。”
同一个傍晚,《唐史讲坛》新一期节目录制中。
不知是前几日河南之行鞍马劳顿,还是昨晚夫妻争吵伤神伤身,镜头中的万教授显然有些疲惫,整期节目缺乏激情,无甚亮点,平淡完成。
这期讲坛说到,开元二年,唐玄宗的宠妃武氏再次生下一个男孩。此子肤白肉嫩,甚得上欢,皇帝爱不释手,赐名“敏”,封怀哀王,更赏母子百帛千金。为保幼子平安,玄宗御赐白色玉环一枚,做为庇佑之器,坠于襁褓。是年冬,恶咒再现,怀哀王李敏怪疾夭亡,未满周年。武氏悲极神失,一蹶不振;玄宗亦痛伤龙体,多日不朝。开元四年,武氏再产,诞下一女,此女唇红齿白,面容甜美,玄宗赐封上仙公主。翌年春,上仙公主于惠宁宫再告夭亡。
至此,武氏之嗣,无一幸免。
王皇后仍然是在乾央宫听到公主不治的奏报的。从这一天起,她开始秘密地供奉神木。在那块被方士施过法术的霹雳木上,刻着玄宗与皇后两人的名讳,王皇后每日焚香三叩,祷拜如仪。
关于乾央宫供奉神木一事,在大唐的后宫,是一个绝对的秘密,知晓者除皇后的兄长王守一外,只有乾央宫的几个贴身宫女。王皇后是非常迷信神巫怪力的,所以最终不惜冒大不韪,孤注一掷。
武氏的三个孩子相继夭折,夭折的内幕以各种版本在后宫疯传,其中数个版本把皇后牵涉其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王皇后本人不知是佯作不知还是真的浑然未闻,对宫中“流言”从不过问,从未追究。在皇后面前,关于武氏的一切话题皆为禁忌,所以,流言再多,也没有人敢在乾央宫里公然提起。
讲到这段宫廷秘史,不知万教授有没有想到自己。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如果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女人分宠,对这个男人来说大约都会成为一种不幸。尽管所有正史中都找不到王皇后害死武氏三子的任何记述,但野史正是根据武氏分宠的事实和人类的一般生存法则,演义了王皇后与这三起夭亡的关系,似也不无道理。
就在万教授讲述这段宫廷杀戮的当天晚上,在他自己的家里,一场精心策划的“杀戮”也开始启动。这实在是一个命运的巧合,天意似的,让所有后来的知情者无不扼腕叹嗟。
从那天开始,在万教授的家里,林白玉和赵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