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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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入殓师也随车来了。七点十五分,万教授派来帮忙的保姆小刘才跚跚而来。幸亏小刘来了,否则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坚持不让邵宽城接近红雨。太平间的人是见过小刘的,小刘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噢,他是她男朋友。”太平间的工作人员这才放邵宽城进屋。
邵宽城终于又看到他的爱人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看到了红雨赤裸的身体,看到了她苍白的面容。他想到她这么多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个冰冷的太平间里,他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疼痛……红雨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啊!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寂寞孤单!他想帮他们给她穿衣,但抽泣让他无法自制。万教授给女儿备了红色的羊绒毛衣,那老套的样式和俗艳的颜色与红雨的性格和日常的穿着爱好风马牛不相及。红雨一向不喜欢红红绿绿的衣服,她不穿警服时,喜欢穿简洁时尚偏中性的服装。那件红毛衣让邵宽成非常难受,但无法干预。他想如果入殓师再按一般常规给她浓妆艳抹,他的红雨也许就更加面目全非了。
于是,他抢在入殓师尚未给红雨化妆之前,趁其他人各自忙碌之际,上前拥抱并且亲吻了红雨。这是他一直等待并盼望的拥抱,是一直等待并盼望的亲吻!他一直想着要这样与红雨最后一抱,最后一吻,来做为他对她的送别。
红雨的身体僵硬,嘴唇冰冷,让邵宽城更加心碎泪奔!他想把酝酿很久的告别的话说给她听,但此时此刻他的七窍都被无声的哭泣窒息。而且,此间并非他们独处的时刻,周围的人不肯让他徐徐述说,他懵懵懂懂地被人强行从红雨身边拉开,他们不再给他时间,不再顾及他的悲痛。他退到一侧,难以抑制的抽泣让他无力与他们争执,他也不想搅扰了红雨最后的安静。
八点钟,灵车载了红雨,驶出了古都医院大门。
与此同时,万教授也乘了他的车子从别墅出发,驶往相同的方向。在万教授的身后,一辆便衣警察的汽车从隐蔽处悄悄开出,尾随而去。
而最先到达万安公墓的却并非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而是李进。李进和刑侦一队的几位刑警早早地来到了公墓,似乎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
最后一个到达公墓的万教授在下车后马上看到了李进们,他显得有些意外,带着不爽的口气走到邵宽成的面前低声质问:“他们是你带来的吗?我说过小雨的安葬应该简朴低调,你怎么带来这么多人?”
这时的邵宽城已经平静多了,他回答:“他们都是红雨的同事,红雨的战友,他们也有权利送她一程。”
万教授没再抱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和李进握了一下手,表示了感谢。此时,此处,人们都没有更多语言,没有更多表情,大家皆为红雨而来,悲伤和哀悼是共同的主题,共同的心情。
葬礼果然简单,不成仪式。在一个单独存放遗体的小房间里,万教授和几位前来送行的人向红雨默哀片刻,遗体就被推到火化间去了。本来万教授要独自一人送女儿去火化间的,邵宽城执意跟去,万教授也就默许了。大家都是有理性的人,不会在亲人的葬礼上口舌刀锋,搞得死者不得安宁。
火化持续了一小时的时间,在等待中老少二人都没有说话。万教授站在后面低头抽烟,邵宽城站在前面盯着炉门缝隙处的火焰。他的初恋,他的温暖,他最依恋的肉身,都将在转瞬之间,化做一缕青烟,变成一撮寒灰。
邵宽城想,一旦长安盗案侦查终结,一旦万教授摆脱罪嫌,他就会去找他,求他将红雨的骨灰交给自己保存,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想把红雨的骨灰,安放在红雨多年生活的小院里。在邵宽城的心里,他们的那个小院,才是红雨真正的家。
他帮助万教授将红雨的骨灰装进一只布袋,又将布袋放进一只天青色的瓷罐里,瓷罐置于漆木制成的骨灰匣中。在骨灰送往墓地的途中,骨灰匣就由他抱在了自己的胸前。
邵宽城觉得,他是把红雨的灵魂也抱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泪水盈眶的同时,也如此近切地,回味了以往的欢乐和幸福。从火化场到墓地的五分钟途中,邵宽城没让眼泪流下,脸上始终挂着沉思与专注的表情。
万教授的表情也很悲伤,保姆小刘扶着他,走在邵宽城身后,他的身躯有些佝偻,步履有些蹒跚,神情有些恍惚。邵宽城和李进他们都看到了,在邵宽城把骨灰匣放入墓室的一刻,在墓室被盖上的一刻,万教授的眼里,充满了赤红的泪水。
忽然,他叫住了邵宽成。
他示意小刘上前,将墓室重新打开,示意小刘将女儿的骨灰匣重新抱了出来。他走上前去,把骨灰匣的盖子又打了开来,在所有人的凝目注视下,从身上拿出了一只莹光璀灿的白色玉环,很郑重地,放进天青色的瓷罐内,放在了骨灰的布袋上,然后亲手盖上了匣盖。
骨灰第二次被放入墓室,万教授亲手锁好墓室的小门,把钥匙交给小刘,放入他的皮包里。然后,众人一同默哀。
然后,安葬程序就全部结束了。
邵宽城似乎这才仔细看清了墓碑上的那两行字:爱女赵红雨安息——慈父万正纲永悼。
第二十四章
从墓园通向公墓大门的,是一条数百米长的林荫甬路,万教授的司机老王和保姆小刘先走几步开车去了,万教授似乎还不能从伤感中走出。他和李进并肩在前,邵宽城和井探长等人缓步于后,向公墓门口走去。
在这段缓慢的路途上,李进与万教授之间,有如下一段交谈,这段不同寻常的交谈,恰因万教授的一句感慨而起。
万教授说:“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意外,意外的幸福,意外的灾难。”
这本来是因女儿骤亡而生的感慨,但万教授或许没有想到,对他的这句感慨,李进的回应居然相当内涵:“总想得到意外幸福的人,很难没有意外的灾难。”
是的!阴阳互存,福祸相生。既是自然万物的规律,也是人类的因果循环!
万教授沉默了一下,似乎察觉出这种回应的信息量好大,不知应该再做怎样的接应,于是转开了话题。
“这个案子,至今还是没有线索吗?如果始终找不到真凶,对你们公安局来说,算是一个正常现象呢,还是意外?”
李进说:“找不到真凶,当然是意外!”
对这样的回答,万教授似乎有点意外,他迟疑了一下,再问:“这类案子……很容易破吗?”
李进的回答,越发直接:“这个案子说易不易,说难不难。根据唐古县公安局对案发现场的勘查结论,在案发的当天,一共有六个人到过凶杀现场,真凶,就在这六个人中间。”
万教授一下怔住:“哪六个人?”
李进道:“你的女儿赵红雨,你的保姆和司机,你的访客杨锏,杨锏的表弟杨力……”
李进停顿了一下,目光定在万教授脸上,说:“还有你。”
万教授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我?”
李进不动声色:“杨锏,杨力,还有赵红雨,都已经不在了。在活下来的人中,保姆和司机已经排除了杀人的嫌疑。”
万教授满脸僵硬:“难道……我没有排除?”
李进也顿了一下,缓缓道:“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案发时你不在现场。”
“我去镇里的集上买菜去了,小雨说想吃点新鲜的青菜。那天早上我是不是去了镇上,你们可以去调查嘛!我在集上好几个摊位买了菜,你们去查好了!你们居然连我也……”
面对万教授的气急败坏,李进依旧不疾不徐:“我们查了,你那天确实去了镇上,但从时间上看,并不能排除凶杀发生时,你不在现场。”
万教授做出极度愤怒的神态:“你们太不负责任了,难道你们一句‘不能排除’,这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所谓结论,就让我背一辈子黑锅吗?你让我一个做父亲的……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
李进打断万教授的悲催:“如果你希望排除你的嫌疑那也很容易,那我想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测谎!”
万教授愣了片刻,摇头:“不,我不测谎,这是对我的污辱!”
李进冷冷说道:“测谎技术科学完善,世界各国司法通用。如果能够通过测谎,就可以排除嫌疑。如果不能,或者拒绝测谎,那就不可能摆脱犯罪的嫌疑!”
万教授彻底怔住。他是一个雄辩的人,一个自信的人,一个有尊严的人,一个一向雍容自若的人,但此刻,从未有过的,目光僵滞,无语应答。
第二十五章
安葬赵红雨的当天下午,赵红雨的父亲,西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万正纲终于走进了西京公安局刑侦总队,走进了专门布置好的一间测谎室里,坐在了一组测谎仪前。他身上的全部金属物质,包括手机和手表,全部取下,手上和头上都接了电线,他的脸上肌肉紧绷,他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庄重和坚定,还是紧张与不安……
封闭无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暗暗的台灯,台灯置于靠墙的角落,几个头戴耳机的测谎专家背着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排复杂的仪器前。提问的节奏特意保持了平稳缓慢,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提问的声音有如空谷回声,将氛围一下子带到了多日之前的唐古山中,带到山中的那幢孤立的木屋前。
“案发的那天早上,天气很冷吗?”
第一句提问,看似平淡,万教授想了一下,回答:“冷。”
测谎专家问第二句:“山上有雾吗?”
万教授答:“还好吧,山里早上都有雾。”
测谎专家第三问:“山里当时很静吗?”
万教授的气息似乎保持了淡定,答:“是的,很静。”
万教授或许没有预料,测谎专家会在第四问急转直下:“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吗?”
万教授的身体在椅子里动了一下,声调镇定得有些做作:“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不在屋里。”
测谎专家的声调毫无变化,但对万教授来说,第五个问题犹如爆炸一般:“向你女儿开枪的,是杨锏吗?”
万教授咽了口唾沫,坚持了他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在屋里。”
专家继续问:“你听到你女儿的叫喊了吗?”
屋里光线昏暗,万教授的表情沉在黑影之中:“我不知道,我没在屋里。”
与测谎室相邻的另一个房间,灯光同样很暗。刑警们站在单向的玻璃隔窗前,他们可以看到和听到测谎室里的一切,而测谎室的人却不能看到他们。刑警们虽然看不到仪器的显示屏上电波的曲线震荡,却能隐约听到打印机嗒嗒作响,打印出万教授的脉搏、心率和血流血压的跌宕起伏。
邵宽城是第一次旁观仪器测谎,那场面令他身心震撼。可以想见,如果万教授真的目睹了他女儿的死亡过程,那一幕将是多么不堪回首。而测谎的提问偏偏要将他带回那个山间的木屋,那个血腥的清晨,那个父女永别的现场……如果万教授真把女儿视为骨血,如果他的心真是肉长的,那么他的这颗心,可以承受这样残酷的回顾吗?他的这颗心,会疼吗?会碎吗?
邵宽城不知该怎样想象万教授的那颗心。
测谎继续:“你的女儿倒下之后并没有死,她当时说了什么吗?”
万教授的声音开始发抖,发虚,控制不住地口吃:“……我不知道,我不在,我不在……”
仪器的信号剧烈波动,测谎官的语调依旧平稳:“你女儿倒下来的时候,她的身边,是有一只猎枪吗?”
万教授愈发凌乱:“是,啊,我不清楚,我没在屋里。”
测谎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停顿了一下,再问:“你的女儿,一共中了两枪,胸口一枪,头部一枪。其中猎枪打中的,是致命枪。这两枪,是两个不同的人打的吗?”
万教授的额头上,汗水密布,他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测谎官忽然转题:“那个旅行箱里装的钱,是在凶杀案发生之前的几天里,分三次取出来的吗?”
万教授机械地:“我不知道……”
测谎官目视万教授,提问停了下来。与测谎室一壁之隔的刑警们,透过单向可视的玻璃看着已近崩溃的万教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同样的严峻。
测谎官的最后一问,声音突然抬高,语速突然加快:“一个月前,当你找到了你的亲生女儿,那个时候,你有过幸福的感觉吗?”
刑警们没有听到万教授的回答,他们或许也看不到,万教授的泪水在黑暗中脸颊上,如河流一般……
刑侦总队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刑警。邵宽城低头坐在后面的角落里,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被人关注,不想与人交谈。
市局的局长,副局长都来了。几位测谎专家鱼贯走了进来,在会议桌前特意留出的几张椅子上郑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