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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敦煌-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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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ABC》之外,还加盟福田纠夫主办的杂志《焰》,每日乘京王线从驹入到世冢的福田家去专心学习写诗。 

昭和七年(1932年)四月,井上靖从九州帝大退学,进入京都帝大文学系哲学专科,受教于植田寿藏博士门下,专攻美学。虽说进了京大,却几乎没上课,每天都到吉田山住宿附近的小吃馆去喝酒混日子。但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还和哲学专科的朋友创办了一本杂志《圣餐》。昭和十年(1935年)十一月,虽然还在学校读书,他和京都帝大名誉教授足立文太郎的长女富美结婚了。足立家的原籍也在伊豆,相当于是井上家的亲戚。井上靖的岳父文太郎在同行中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解剖学家,他就是《比良的石南花》中老解剖学家三池俊太郎的原型。 

在京大读书的年代,井上靖有点囊中羞涩,所以他参加了《SUNDAY每日》设奖的小说征稿,为的是稿件被征用后可以得到一笔奖金。昭和十一年(1936年),也就是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他的稿子《流转》入选,得到第一届千叶龟雄奖,由于这个契机,他进入了《每日新闻》大阪本社。 

作为一个报纸的记者,这对井上靖来说是一种潜伏期和酝酿期。刚开始井上靖担任宗教记者,后来又负责一个美术专栏。作为宗教记者在学艺栏中写的佛经解说后来成为《天平之甍》和《敦煌》中关于佛教经典的知识基础。虽然说井上靖的作品本来就有很强的绘画性格,他本人对美术更是别具慧眼,但是不容否认的是有了十年以上美术记者的经验,井上靖的绘画资质得到进一步的磨练。另一方面,井上靖这一段时间里还与安西冬卫、竹中郁、小野十三郎、野间宏等关西诗人结下了深交。 

昭和二十年(1945年)战争结束,如同开闸放水,井上靖开始在关西的诗歌杂志和报纸上发表诗作。经过了二十年漫长的文学放浪和酝酿时期,他的作品突然脱颖而出。这些诗作几乎都被收入了诗集《北国》,也可以看出正是这些诗作奠定了井上靖的文学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构筑起来的作品有《猎枪》、《斗牛》,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二月,井上靖因《斗牛》而赢得了第二十二届芥川奖,登上了文坛。 

如前所述,支持井上靖文学的重要因素是自卑感和思念母亲的情怀,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的绘画性格。从在《北国》上发表的诗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种绘画性格。几乎所有的这些诗,中心都拥有一幅绘画风景。而且这种绘画形象的轮廓总是鲜明清晰的。例如《比良的石南花》的中心就有一个这样的绘画形象,在比良山的山坡上盛开着一大片白色的石南花。《记忆》中描写了伫立在车站栅栏旁黑暗处的父母的形象。《旋涡》中熊野滩鬼城岩礁间的旋涡组成了一个明显的形象。重要的是这些清晰的形象并不仅仅是绘画形象,它们也是包含着作者诗意的心理形象。而贯穿这些心理形象的则是孤独的影子。 

井上靖在《北国》的前言中说道:“我这次试着认真地把笔记重读了一遍,发现自己的作品与其说是诗,还不如说是逃不出诗的范围,而被关在一个小箱子里。”当然这是对自己的作品的一种极度谦虚的评价,但从这些平淡无奇的话中却道出了井上靖从诗歌走向小说的秘密。人们经常说,井上靖的诗是小说的发酵粉。事实上井上靖的很多小说名字与诗一样,例如《猎枪》、《比良的石南花》、《旋涡》等等。让我们这样来说吧,井上靖可以先以散文诗的形式抓住文学的精髓——诗歌,将其关起来,然后再以小说的形式附上肌肉。之所以说《北国》的诗奠定了井上靖的文学基础,也正是这个意思。 

因此,井上靖的小说,特别是短篇中,大多包含着同诗一样的绘画形象。例如《道多尔先生的手套》中的那双大手套,《湖上的兔子》中那些冬天在猪苗代湖湖面上翻腾的白色浪花。这些形象就这样成为作品的动机,就这样象征着一个人,她就是那个忍耐着周围的白眼、吝啬而又狷介的老祖母。 

这些绘画般的形象中最具代表性的要算诗歌《猎枪》中的“白色河床”。 

“我在都市的杂乱纷繁中曾经很想像猎人那样蹑行,慢慢地、静悄悄地、不动声色地走着。窥见了人生白色河床的中年人,在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感到孤独,而同时浸入这两方面产生重量感印象的不正是一杆磨得发光的猎枪吗?” 

将人的一生看作是一条干涸的白色河床,这种看法始终贯穿在井上靖的作品之中,甚至将井上靖的文学原像归结为“白色河床”都不过分。 

但是“白色河床”所代表的井上靖的孤独到底是从哪儿产生的呢?井上靖写过一个短篇,叫作《弃母山》。这篇作品是想探讨家族中世袭的“遁世之志”和脱离现实之心。他的母亲曾经透露想被抛到弃母山上去;妹妹结婚后有了两个孩子,又一个人从婆家跑了出来;弟弟在报社正干得一帆风顺时突然辞职,归隐田园,这些都是事实。另外,他的曾祖父井上洁五十岁就辞退了军医职务,回到乡下。父亲井上隼雄几乎不出门,在家度过了三十年的余生,如果追溯井上家的家谱,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人。由此可以看出井上家的人“弃母山”血统有多深。井上靖在《我的成长史》中对新闻记者的生活进行回顾时做过如下的评价: 

“报社这种工作环境中杂居着两种人,一种是有竞争之心的人;还有一种是完全放弃竞争的人,就连要他打麻将,也赶紧放弃。我从进报社的第一天起,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不得不放弃竞争。” 

井上靖用“放弃”一词来表达他的“遁世之志”。《一个假作家的生涯》中的主人公和《敦煌》中的赵行德都是所谓放弃人生的人。另一方面,井上靖在《我的成长史》中还谈到“我敌视父母对人生的保守态度,应该一直与之斗争的。”这种激愤表现在《斗牛》、《黑蝴蝶》和《射程》等作品中,但是它并不是实际行动,都背上了深深的虚无的阴影。人们通常根据《猎枪》和《斗牛》这两部处女作把井上靖的作品分为两种类型来加以评论,这正像一个盾牌的里外两面,《猎枪》表达孤独的世界,而《斗牛》表达行动的世界,它们暗示着井上靖内心里遁世血统与反抗行动之间的紧张对立。 

视人生为一条涸竭的河床的看法还在深化发展,最后贯穿到了以《天平之甍》为首的一系列历史小说中。井上靖历史小说底层中流动着的思想是对逝水流年中人物虚无飘渺的命运的一种想法。这些历史小说的先驱作品中有《异域之人》、《行贺和尚的眼泪》、《玉碗记》等短篇。从《白色的河床》向历史命运观飞跃、具有过渡意义的有《澄贤房备忘录》和《一个假作家的生涯》两部作品。从将人生看作干涸河床的意义上来看,这两部作品真可以说是“白色河床”的具体表现。 

《天平之甍》说的是为了把戒律引入日本,四个留学僧乘坐遣唐船到中国去邀请唐朝高僧鉴真和尚的故事。作品刻画了他们超越个人的意志和热情,与自然和时间进行搏斗的形象。这里面时常出现的是历史的燥动,命运的燥动,灵活地运用绘画手段彻底排除了对上场人物内心世界的忖度,只对明确的形象加以积累。这样一来,在其背后就浮现出无可奈何的命运形象。这是一种“白色河床”发展深化后的叙事诗的世界。 

到了《楼兰》中,这种手法更加彻底了。有一个以一千五百年为周期向沙漠中心移动的湖,叫作“罗布泊”,而楼兰正是当罗布泊移动时在它旁边被沙漠掩埋掉的一个小国。这个形象本身就已经具有了历史和自然的壮丽诗意。这里上场的人物都在遥遥的远景中淡化成了一个个的点,而历史和命运却用特写加以描绘。 

此后作家又发表了很多历史小说的大作,例如凭空想像出来的、描写敦煌千佛洞由来的《敦煌》,讲述成吉思汗的《灰狼》,站在朝鲜人的立场上描写元寇的《风涛》,追溯大黑屋光太夫的漂流生涯的《俄罗西亚国醉梦谭》。 

现在还必须指出,井上靖从象征意义上讲是一个现代作家。井上靖获得芥川奖登上文坛是在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正值中间小说和报刊小说方兴未艾的时期。不管幸运与否,井上靖就是在这样一个时期登上文坛的。中间小说和报刊小说在昭和三十年代(1955年至1965年)迎来了全盛时期,井上靖在以昭和三十年(1955年)为中心的十年中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其数量之多,令人难以想像它们竟是出自一位作家之手。 

现在的井上靖,正如在《月光》和《桃李记》中所能看到的那样,无论在小说还是在诗歌中都是描写身边和亲戚中的人物,在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超越个性的人类原始存在。这种从事物的表面看到其内在的本质,当然是井上靖长期观察事物形象而使自己的眼光更加深遽的结果。 

  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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