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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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先锋部队只有一百多名骑兵,他们后面相隔不远是朱王礼的马队。朱王礼的马队后面相隔不远是一支小队伍,约三十余骑,打着旌旗。也许元昊就在其中。最后是步兵、骆驼和马匹。行德说道:
“大概有五千人吧。”
“三千。”
小个子的军官纠正了行德的说法。部队越来越近了。大个子的军官对小个子的军官使了个眼色,径自下城去布置去了。行德想,一旦打起来后,自己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自己的部下和延惠的部下都归朱王礼指挥。他于是留在城上,这样一来可以看到战斗到底如何进行,二来还可以看到一个结局。
行德已经看到西夏的先头部队进了朝京门。从高高的城上看下去,他发现先锋部队士兵的脸色很难看。他们骑的几乎都是黑马,一个个显得精疲力尽,可能是连日征战,实在太疲惫了的原因。他们进城后,后面紧跟着的是朱王礼部。先锋部队进入城门后,由大个子军官引向城内,马蹄声使得人们的心情更加紧张。
朱王礼的部队依次走到了城门近前,行德屏住呼吸,等着他们入城。当最后一名士兵进来之后,两扇城门被关闭了。
这时,小个子军官大声地吼叫起来,真不知道他这么小的个子,哪来这么大的声音。城下的弓箭手听到召唤声,一齐跑上城来。
行德转眼向原野上看去。西夏军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走来。已经走到门前的仪仗队里,士兵们的表情还是阴沉沉的。队伍到城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现在已经可以看清,几十面旌旗都是李元昊的旗帜,打旗的士兵走在前头,将后面的统帅完全遮盖了。就在这一瞬间,行德听到一声断喝,城上数百名弓箭手一齐开弓,顿时箭如飞蝗,射向城门口的仪仗队。中箭的战马一跃而起,嘶鸣声划破长空。一阵箭雨过后,城下传来了怒涛般的喊杀声,行德身不由己,他快步跑下城来,跳上一匹战马,随着其他剑拔弩张的骑兵们一齐冲出城去。出得城来行德才发现,西夏兵马已被杀得尸横遍野。后续部队见前面情况突变,掉转马头一窝蜂地退了回去。
“抓住李元昊!”
朱王礼沙哑的声音传到行德的耳朵里,行德停下马来。马队没有远追,几百名西夏士兵的尸体丢在了原野上。
“李元昊在哪里,给我找!”
朱王礼骑着马在躺满尸体的原野上一边奔跑一边喊叫。几十个士兵下马将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翻过来,对着脸面仔细地察看。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元昊。
既然没有找到李元昊的尸体,朱王礼马上将队伍带进城去。李元昊本是能征惯战的上将,虽然先锋部队吃了这个眼前亏,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要率部反扑过来的。败退回去的骑兵约有二千余人,再加上李元昊率领的本部人马,还有其它的紧随在后边的西夏部队,现在肯定正在向瓜州行进。
行德回到城里时,入城的西夏数百名先头部队引起的骚乱业已平息,没有死的都被解除了武装,集中关押起来。
朱王礼命令士兵帮助挤在城里的逃难者赶快出城。部队将百姓迁出城后也要撤退。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据了望哨探来报,城东和城南都出现了好几支西夏的部队,一时也不看不清有多少兵马。
行德亲自登楼观望,果然正如哨探所报,远方的原野上马蹄扬起一阵阵的沙尘,表明有骑兵部队正在朝这边疾进。朱王礼也来到城楼上,但他对此并不在意。
“他们恐怕会在一个地方驻扎下来,到夜里再来袭击我们。我们现在可以留在城里,等到夜间再弃城撤退不迟。”
朱王礼说。当然,行德要将自己的耳朵贴近朱王礼的嘴边才能听清他讲的话。
“这次算他命大。不杀此贼,死不甘休。你也听见了!”
朱王礼的眼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正如朱王礼所说,散布在原野上的部队都集中到一起,在一个地点驻扎下来,并未急于向前行进。
短暂的、令人焦急的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本来打算趁夜晚加紧组织百姓出城避难,但是西夏军比朱王礼预想的来得更早,天刚黑,他们就冲了过来。
西夏军的弓箭手向城内射箭,距离太远,落入城中的弓箭已成强弩之末,并无太大的杀伤力,但却在百姓中引起了一阵慌乱,妇女和小孩们吓得尖声大哭。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集中到一起,现在又四散跑开去了。
过了一阵,天已黑定,朱王礼令人打开西门,让城中的百姓尽早地向外撤退。就在此时,从城外射来了火箭,对方也提前了进攻的时间。
随着火箭的射入,西夏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眼看西夏军的大部队一步一步地朝城墙逼近。一大群百姓拥挤在西门附近,想逃出城去。现在只有西门方向还没有敌军,除了利用此门之外,别无他途。
城中的兵士不足两千人,他们分别守护着三座城门,用弓箭不停地向着射出火箭的方向还击,但是这只能暂时阻挡住西夏军迅速地靠近城墙。
朱王礼依次在三座城门巡视,指挥战斗,赵行德则在西门负责组织老百姓出城。突然,城内一片明亮,拥挤在大街小巷中蠕动的人群被照得一清二楚。原来,西夏军集中了大批的弓箭手,带着熊熊火焰的弓箭像雨点似地落到城里的房屋上,引起了冲天大火。
“啊,房子着火了,他们要火烧瓜州!”
行德回头朝着喊声的方向看去,只见延惠仰面朝天,大声疾呼。他那松弛的脸已经被火烧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通红。
“大人此时尚在城内?”
行德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他以为延惠此时应已出城多时,谁知他两手空空,至今还夹杂在人群之中。
“啊,寺庙着火,只可惜万千佛门经典,付之一炬!”
听他这么一说,行德忽然想起延惠府上的译经堂。
“译经堂中的人现在何处?”
延惠并未回答,仍旧喃喃自语道:
“啊,房子着火了,瓜州着火了……”
行德离开西门,朝太守府大步流星地走去。他不光是为那六位译经的汉人学者担心,也为他们已经译好的经卷担心。火光把城里的街道照得通亮,好几处房屋的火势烧得正旺。但是走了几条街了,却不见一个人影。
稍许前行,见有几名骑兵疾驰而过,行德心想,也许接到撤退令后,人们都到西门去了吧。后面又过来二、三十余骑,骑兵的脸上都泛出异样的红光。
赵行德走入空无一人的太守府,穿过前厅,直奔译经堂。堂内无灯,窗户紧闭,所以不似外面那般明亮。堂里并无一人。行德打开一扇偏室的门。行德自己和其他的译者以前常在此间对译好的草稿进行誊正,然后装订。但是此时室内空空如也,译好的经卷一本也没看见,想必都被拿走了。如今西夏已成敌人,当初将汉文经卷译成西夏文字一事,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荒唐。行德左思右想,又感到几分释然,因为他们译经,其初衷并非为了西夏。延惠是为了供奉佛陀,而他自己则是为了祭奠甘州的小娘子。
行德刚一跑出来,大火就烧着了太守府的房子。街上火星四散,行德不得不时常绕道而行。城里此时已经到处起火,乌黑的浓烟散发出焦臭。
行德终于来到了西门,最后剩下的百余名骑兵正准备撤离。一名士兵让了一匹马给行德,行德跨上马向城外跑去。他们四五个人一组,分散而行。跑出去一程后,行德回头看时,瓜州城已成一片火海。
赵行德第二天清早在一条干涸的河道岸边见到了朱王礼,他正在集结队伍。逃难的百姓全无踪影,说是都跑到瓜州城外附近的几个部落中去了。
朱王礼在撤退时将贮藏在瓜州城外刚刚收获的粮食都放火烧了,所以他说西夏大军绝不可能立即随后追来。
正在集结部队时,行德看到太守延惠和十几名随从一起骑着马走过来了。延惠说,他已令府上的人都到瓜州城北的部落去暂避一时,自己带领这十几个人愿随朱王礼一起行动。他那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昂奋的表情,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要救沙州,保住寺庙。”
朱王礼集结完毕队伍,命令向西强行军,直奔沙州而去。
第08回 三僧人发愿保经卷 曹贤顺立志守沙州
部队几乎不休息,日夜兼程,向西行进。瓜州到沙州(敦煌)有三百里路程,一路上大多是沙漠地带,一般行军需要七天,所以朱王礼一路上不停地催促。他恨不得能一口气走到沙州,与节度使曹贤顺共商大计,并做好抵御强敌来犯的准备。瓜州已遭战火焚毁,沙州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第二天和第三天他们都是在沙漠中行军。沙漠中到处都可以找到以前的过路人挖掘的水井和建造的土屋。部队走到这样的地方才会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再接着朝下一个有水井的地方走。沙漠水井中的水约带苦涩。西边吹过来的寒风发出呼啸声,就像一把利刃,刮得人们脸上疼痛难忍。四周都是锯齿状、暗红色的山丘,山丘的一半已经被沙掩埋了。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个个的废墟。
第四天的早晨,在路上发现了一个大盐池。从远处看去宛如积雪。部队朝着大盐池进发。靠近一看,才知道盐池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坚固的冰。于是朱王礼决定冒险踏冰而行,因为这样可以近十余里路。这天夜里骆驼走在前面,士兵们跟在后面,部队从结冰的湖上走了过去。
第五天的早晨,部队来到一座小山丘上,从高处向四周望去,沙漠像大海一样广阔无垠,只有西北角可以看到一点稀疏的树木。延惠告诉赵行德,那就是沙州城。离沙州城只有四十里了,不到一天的路程。
部队决定就地休息。从瓜州出发到现在,一直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休息,部队已经疲惫不堪了。士兵们紧紧地依偎在牲畜的身旁,从它们身上取得一点温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朱王礼、赵行德和士兵们一样,也睡着了。
行德忽然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向四周张望,到处都是紧靠着牲畜身边睡着了的士兵。这一个个由士兵和骆驼马匹组成的群像,就像是已经在沙漠中存在了几千年一样,与石雕并无差别。他们一动也不动,让人怀疑生命是否已从他们的驱体中消亡了。行德疲劳已极,加上连日来睡眠不足,他也一动不动地靠在一匹马的身边,只是睁着眼睛。行德将头微微地转动了一下,一串像链条似的驼队映入了他的眼帘。看上去大约有一百多头骆驼。驼队离得很远,看得不太清楚。
行德思忖,这支驼队是从哪里来的呢?驼队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距离太远,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他们才能走过来。驼队走到一个沙丘的脚下,行德看不到他们了。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驼队再次露面,这时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行德睡眼朦胧,突然他看到一头骆驼的背上树着一面旗子,上面有“毗沙门天”的标记。
可能是尉迟光的商队。行德站起身来,朝着商队的方向走去。商队停止行进,从队列中走出三个男人,看着朝他们走来的行德。行德大声喊道:
“尉迟!”
其中一人闻声后大步奔跑过来。真是尉迟光!
“喂,你们这次是要移驻沙州吧?”
尉迟光开口就问。行德没有回答,反问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我们是去瓜州。”
尉迟光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一脸的傲气。行德告诉他说:
“瓜州城已被烧成一片灰烬了。”
接着他又将瓜州兵变简要地说了一遍。尉迟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行德把话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看来此番不能去了。”
他紧紧地盯着行德,又说:
“真是做了一件蠢事,世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吗?好好地听我说。西域的回教徒正在起兵叛乱。在我的家乡于阗,取代了尉迟家族的李氏一门已被回教徒宰尽杀绝。不久回教徒就要来犯沙州。一个月之内,回教徒的象军就会踏平沙州城。沙州城里的傻瓜还不信我的话,他们会亲眼看到这一天的。所以我们将全部的财产都从沙州搬了出来。”
说到这里,尉迟光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蠢!这下子我们怎么办,西边有回教徒向东杀来,而东边又有西夏军向西杀来。叫我们往哪里躲?混蛋!”
好像责任都在行德身上一样,尉迟光紧紧地盯着行德。
行德还是第一次听到西域回教徒的动静。尉迟光在西域诸国周游多年,对西域十分熟悉,他的话不会是毫无根据的。
尉迟光心里着急,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驼队走去。行德这才想起,这件事应该向朱王礼禀报。士兵人群中有人睁开了眼睛,但也还有不少的人仍在酣睡。
行德来寻朱王礼,他正在离队列不远的地方与曹延惠谈话。行德走上前去,把尉迟光的话对他们复述了一遍。朱王礼只是对行德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