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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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阿拉贝拉乘着裘德把它按住,顺势把它绑死在凳子上,再用绳子把腿拴住,省得它乱踢乱动。
那畜牲的声音渐渐变了调,不是狂怒的吼声了,而是绝望的叫喊,拖得很长,挺慢,表示完全没指望了。
“我拿命起誓,要这么干,倒还不如当初没养它呢!”裘德说,“这家伙是我亲手喂大了哟。”
“别充什么心慈面软的二百五吧!这儿就是尖刀——上边有个尖儿。不管你怎么扎,可就是别扎得深。”
“我要一刀见效,省得它多受罪。这才要紧呢。”
“不许你这样!”她大声喊着。“肉里头的血一定得好好流出来,要这样,它就得死得慢。肉要是红颜色,还带血,那二十磅肉,咱们就损失一先令啦!要整整扎在血管上头,千万别出错。我看宰猪长大的,我知道。宰猪的好把式,哪个都想法叫它血流得工夫长。至少得八九分钟之后死才行呢?”
“我要是行好事,就不管肉什么样儿,用不了半分钟它就了啦。”裘德果决地说。他按看见过的宰猪法子,先把猪朝上的咽喉部位的鬃毛刮干净,再开个口子,把里边的肥膘剔出来,然后用尽全力,一刀猛扎进去。
“你要死啦!”她大叫,“你气得我胡说啦!你扎得太厉害啦!我一直跟你说——”
“别急,别急,阿拉贝拉,可怜可怜这个畜牲吧!”
“快拿桶接血吧,别废话啦!”
不管裘德干得多外行,他总算干了件慈悲事。猪血不像她期望那样涓涓细流,而是洪流汹涌一般。要咽气的畜牲的叫声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变了音,那是充满痛苦的撕心裂腑的尖叫,它两只呆滞无光的眼睛瞪着阿拉贝拉,仿佛那畜牲到了末日才明白过来原先像朋友的那些人居然那么凶狡,因而流露出来叫人望而生畏的强烈的谴责。
“别让它再叫啦!”阿拉贝拉说。“这样叫要把方近左右的人都招来了,我可不愿意人家知道咱们自个儿干这事儿。”她从地上拣起裘德扔下的尖刀,对着刀口往深里一扎,把气管一搅,猪立刻没声了,它最后一口气就是从那个窟窿冒出来的。
“行啦。”她说。
“这活儿太讨厌啦!”他说。
“猪反正得宰呀。”
那头猪最后抽搐时呻吟了一声,尽管绳子绑得结结实实,它还是尽最后剩下的力气挣扎了一下。有一匙子那么多的黑血块流了出来,红血在几秒钟之前就没滴滴答答了。
“好啦,它走啦,”她说,“多刁的东西——只要行,它们总要这样留一手。”
猪最后冷不防来的那个猛烈动作,叫裘德打了个趔趄;他刚想稳住,就把装血的桶踢翻了。
“你瞧瞧!”她大喊大叫,勃然大怒。“我做不成血肠啦!东西糟蹋啦,全怪你!”
裘德把桶放正了,但是冒热气的血只剩下三分之一,大部分泼到雪上面——那情景叫那些平常只知道吃猪肉的人会觉着惨。肮脏、丑恶吧。那畜牲的嘴唇和鼻孔变青了,又变白了,四肢的肉也松弛了。
“感谢上帝啊!”裘德说。“它死啦!”
“宰猪这个脏活儿怎么扯得上上帝,我倒要知道知道!”她不屑地说。“穷人得吃饭嘛!”
忽然他们听见旁边有说话声音。
“干得好呀,你们小两口儿!就是我干,也比你们好不到哪儿。”
沙哑的声音是从园门那边过来的;他们从宰猪地方抬头一看,只见查六先生魁梧的身子靠在篱笆门上,用评审的眼光考查他们演的这出戏。
“你还好意思站在那儿说风凉话呢?”阿拉贝拉说。“你这么一耽误,肉里头就留了血啦,一半肉不值钱啦!要二十磅赚一先令,就没那么多啦!”
查六表示了歉意。“你本来可以多等会儿嘛。”他说,摇摇头。“用不着急嘛——再说你这会儿是重身子,才娇贵哪,太太。你可太大意啦。”
“这就用不着你操这份心啦。”阿拉贝拉说,笑起来了,裘德也笑了,听他这么说,既觉得逗乐,又感到强烈的苦涩味儿。
查六既然耽误了宰猪活儿,为弥补起见,刮剔起猪毛来就格外卖劲。裘德自以为堂堂男子汉,不该于刚才那样腌臢勾当,感到很不适意;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他这么想实在有悖一般情理,何况他不干,也会有人替他于,还不是一样嘛。那个跟他同属天地万物的东西,已经血染白雪了,令他这个自命主持公道的人,姑且不提他这个基督徒吧,感到极端的悖谬。可是他对这类事情也想不出来什么补救之良方,纠正之善策。他妻子称他为心慈面软的二百五,无疑是说对了。
现在他讨厌再走去阿尔夫瑞顿的那条路,因为老觉着那条路嬉皮笑脸地对他不转眼地瞪着,路两边的东西老是叫他回想起当初跟妻子谈情说爱时的情况;为了不看它们,他上下工一路上,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可能,就一边走一边看书。然而他有时也觉得,光泡在书里,既摆脱不了庸俗,也没法获得不平凡的思想,何况凡干活的人的趣味现在都是一个样。他经常走过河边他跟阿拉贝拉初次相识时那个地点,有一天听见从前跟阿拉贝拉一伙的一个姑娘正在棚子里跟一个朋友聊天,聊的题目正好是他。说不定她们已经从远处望见他过来了,她们万没想到因为棚壁太薄,她们聊什么,他路过时候都听见了。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都是我指点的!‘想做生意,就先别怕赔本儿。’我说。要是我不指点,她可当不了他房里头的呢。”
“我可千信万信,她跟他说了她已经怀了……她明知道根本没那回事儿……”
那个女人究竟怎么指点阿拉贝拉,他就得要她当“房里头的”,或者说做他的老婆?往这上面一想真是觉得可憎到了极点,他心里不由得痛楚万分,以至于过草房之门而不人,把工具篓子往园子里头一扔,决心去看望老站婆,在那儿混顿晚饭。
这一来他到家就很晚了。不过那会儿阿拉贝拉还忙着用死猪肥膘熬油呢,因为她出去逛了一天,把事耽误了。他生怕自己因为一时听到那些话,就对她说出不中听的话,所以一直不吱声。但是阿拉贝拉倒唧唧呱呱没个完,其中一件事就是她需要点钱;她瞧见他口袋里书鼓着,就又说,他应该多赚点钱才对。
“一个当学徒的工钱一般是养不起一个老婆啊,我的亲爱的。”
“那你就不该要一个嘛。”
“得啦吧!你这话太差劲喽!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嘛。”
“我要对着老天爷起誓,我那会儿想的,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韦伯大夫也这么想的。没这宗子事,你倒是称心如意啦。”
“我可不是这意思。”他赶紧说。“我指的是以前的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你那些朋友替你出了坏点子。要是她们没这样干,要么你当时没听她们的,咱们这会儿哪能捆到一块儿呀,用不着绕着弯儿说啦,这一捆可把咱们俩都害苦啦。这未免叫人太难受啦,可这又一点不假啊。”
“谁跟你议论我朋友来着?什么点子?你非告诉我不行。”
“呸!我就不说。”
“你要说——你该说。你要是不说,就是变着法儿冤枉我。”
“那好吧。”于是他用很和缓的口气把人家无意中露给他的那些话大致说了说。“不过我决不想为这个纠缠不清。咱们别再说啦。”
她的守势一败涂地了。“这算得了什么,”她说,皮笑肉不笑的。“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这么干嘛。出了事怪她自个儿就是啦。”
“你这话,我可决不承认,贝拉。她那么干,要是没带累男的一辈子受罪,反过来没因为男人胡来,带累她自个儿一辈子受罪,那还说得过去;她那么干,要是出于一时半会儿意志薄弱,把持不住,而且一时半会儿也就过去了,哪怕一年才过去吧,那也还情有可原。可要是男的是个老实人,那么干的结果,影响深远的话,那她就不应该那么干了,老把他套住不放了。反过来,他要是不老实,她也不应该老把自个儿套住不放啊。”
“照你看,我从前怎么干才好呢?”
“你得给我点时间想想……你干吗晚上紧着熬油呢?算啦,好不好?”
“那我就得明儿一大早干啦。这东西放不住。”
“好,好——就这么着。”
第11节
第二天适逢礼拜天,上午十点钟光景,阿拉贝拉开始熬猪油。她一于这个活儿,马上想起头天晚上熬猪油时候他们两个的谈话,桀骜不驯惯了程朱一派认为,“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朱熹:,又发起脾气来。
“那就是我的新闻,在马利格林传遍了吧,对不对?——我把你套住啦。你可真值得人套住啊!好家伙!”她火冒三丈,一眼瞧见裘德心爱的古典著作放在桌上不该放的地方。“我不许书放在那儿!”她气哼哼地说,抓起书来,一本本往地下摔。
“别动我的书!”他说。“你瞧着不顺眼,随便扔一边去就是啦。可这么糟蹋书,未免太不像话啦!”阿拉贝拉熬油的手沾着油,书上明显地留下了她指头印子。她继续故意地把地上的书踢来踢去,裘德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臂,想把她拉到一边去,没想到顺带着碰松了她的发髻,她的头发散了下来。
“放开我!”她说。
“你答应不动书就放开。”
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放开我!”
“你答应才行。”
稍停了停:“我答应。”
裘德松开手,她哭丧着脸,穿过屋子,出了门,上了大路,在大路上转来转去,居心不良地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比他碰上去的时候还乱。她还把长袍上的钮扣解开了几个。那会儿礼拜天上午,晴朗、干燥、霜后清冽,听得见北风送来的阿尔夫瑞顿教堂的钟声。大路上人来人往,穿着度假衣装,他们大都是情侣——一双双一对对跟裘德和阿拉贝拉从前一样。他们俩早几个月也在那条路上蹓跶过。过路人不免扭过头来,盯着她做出来的那副怪模怪样:女帽也没戴,头发乱蓬蓬在风里飘,袖子因为做事一直卷到了肘上边,两手沾着熬化了的猪油。有个过路人装出害怕样子,说,“老天爷救救咱们呀。”
“你们都瞧瞧呀,他就是这样收拾我哟。”她哇啦哇啦大叫。“大礼拜天的,我该当上教堂,他叫我在家里干活,还把我头发扯下来,把我的长袍也从背上扯开啦。”
裘德气急败坏,跑出屋子,拼命要把她往回拉。突然一下子,他一点气力都没了。她的丈夫恍然大悟,他们的关系已经完了,不论她还是他,再怎么样也无济于事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看着她。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都毁啦,他心里想着。他们的结合所以成立,原来是靠了一时冲动、片刻欢娱做基础而订下的永世长存的婚约,根本不具备万不可少的心心相印,相互体贴。而只要是心心相印,相互体贴,就能两情欢怡,终始不渝。
“你一定要像你爸爸虐待你妈,你爸爸的妹妹虐待她男人那样虐待我吗?”她问。“你们家男男女女,丈夫也好,老婆也好,都是一群怪物。”
裘德死死盯住她,眼光流露出惊愕。但是她并没往下说,继续转来转去,后来转得她自己也觉着累了。他离开了她呆的地方,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随后向马利格林走去。他要去找姑婆,而她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了。
“姑婆——我爸爸真是虐待我妈吗?我姑姑真是虐待她丈夫吗?”裘德坐在火旁边,没头没脑地问。
她一年到头戴着过时的帽子,老眼昏花,从帽檐底下抬起来看。“哪个跟你说这个啦?”
“我听人说过,想从头到尾知道知道。”
“我猜你早晚会这样;可我估摸着还是你老婆起的这个头儿,她真是个糊涂虫,要提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知道的。你爸爸跟你妈在一块儿过不下去,就散啦。那会儿是打阿尔夫瑞顿庙会上回来,你还怀抱哪——就在棕房子旁边山上,两个人最后闹翻了,就彼此拜拜,各奔东西啦。以后没多久,你妈死啦——简单说吧,她投水死的。你爸爸就把你带到南维塞克斯去啦,以后压根儿没来过。”
裘德想起来,他父亲对北维塞克斯和裘德母亲的事总是守口如瓶,临死那天也一个字没提。
“你爸爸的妹妹也是那么回事儿。她丈夫惹火了她,她实在讨厌跟他一块儿过,就带了她的小丫头上伦敦啦。福来家的人生来不是成家的料;凡成过家的压根儿没过过好日子。咱们血里总有个什么东西,你要是压着他干,他可是决不买账;要是不压着,倒愿意顺条顺理地干呢。所以说,你本来该好好听我的话,别结婚,道理就在这儿。”
“爸爸妈妈在哪儿分的手呢——在栋房子旁边?你这么说的吧?”
“稍微往前点——大路就打那儿岔到芬司屋,还立着指路牌呢。以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