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歌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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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体育场沐浴在晨曦中,阿尔罗站在笼子前。那两个负责监视的值班人不见了。大概是他们被某罪恶机构买通,打开笼子,让多特走到体育场。一个证人目击了一切。有个年轻的猎奇者藏在公园里睡觉,他听到和看到了……他看见大狒狒在他面前奔跑。他起身,远远地,躲躲闪闪地跟着它。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多特朝满月桥跑去。证人看见夜幕中有一个影子,走在多特的前面。可能是这影子把多特往满月桥上领,并导致它死亡。狒狒走到桥的拱面上,这时那黑影出现了,多特被刺杀了。死前发狂的狒狒一阵狂喊乱叫。它从栏杆上面翻倒,淹死在倒映的桥影里。有点幻想的大狒狒死了。
刚捞出的湿漉漉尸体躺在湖岸。匕首深插在它背上,在它血染的毛中。它那带蓝的胭脂红面孔被水衬托得好像上了漆。
我注视这张极可怕的脸。我无法摆脱其痉挛的样子。我感到十分恐惧。我那大演员掷回给我的却是这张死在湖水的黑色火焰中的嘴脸。
第41章
我害怕,恐惧的阴影笼罩着我。有个疯子杀害了狒狒,有个凶手跟着我们,他要使我们发狂。
大个儿多特死了,国王去跟它的王后会面了。我从未喜欢过的狒狒的又一次死亡使我心绪更乱。大个儿多特死在满月桥上,掉在花园的湖里。这是东京最美的花园,是孩子们的乐园,童声笑语世界观又称“宇宙观”。人们对于整个世界的根本看法。,怒放的樱花,幸福庙……更有意思的是,今天我刚得知:每天早晨,我所喜爱的作家三岛就在紧挨花园的K体育场进行锻炼。可现在,这倒霉的花园对我来说变成了M①花园和死亡花园。
①“三岛”的法文为“Mishima”。也是以M字母开头。——译者注
M同勒普蒂和索比公司很快作出了决定,晚上照预定的方案举行演出,不能取消这最后一场的演出,因为已投入了太多的钱。我反对,我对他们说我做不到、这不可能,我不知会从嘴里发出什么样的叫喊声,什么样的恐怖声。他们让我服了镇静药。
记者们又来了,跟卡尔曼被谋害时一样。大家向证人问及他瞥见的那个黑影,向阿尔罗提及那两个再也未露面的值班人。
演出时间到了。体育场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探照灯忽明忽暗,人群笼罩着一圈白色光晕。突然,在这洁白的强光中,涌现出一股如此沉寂的人流——起伏不停,死一般寂静的人潮。由于痛惜狒狒的死亡,他们汇集在一起;由于憎恶犯罪、屠杀,他们向我们跑来,多特和卡尔曼的大祭台诱惑他们,把他们吸引了过来。屏幕上,被杀害的人类祖先之王的肖像悬挂在王后形象和百合花褥子之上。于是我觉得这场演出只不过是在祭祀死者,是表达我们内疚的祭奠仪式。在一片混乱和惶惶不安之后,由M他们苦心经营的声音宇宙在我心里动摇了……他们期待我最动听的叫声,可我却不能……我默不作声,我没叫喊。一片寂静,如水般漫延开来,四万颗头颅,四万个长着浓密黑发的脑袋,四万个心灵反映出来的寂静。在三岛的花园里,我张口噤声,我的叫声发不出来了。
我没有叫喊。他们听到了我无声的吼叫,他们以长时间低沉的呼啸同我相呼应。
我忽然疲惫不堪,脑海里,内心深处变得一团漆黑。我的血液似乎也凝滞在一片黑暗中。舞台熄了灯,没有灯光,黑暗里有个洁白的大祭台。
整整五天我不说一句话。M终于同意让马尔科姆·莫瑟威尔来看我。我要求跟他单独在一起。于是我开口说话了。我第一次在多特和卡尔曼的祭台前把什么都说了。
过了四天,是星期四,我接受了M的邀请,下个星期一同他一起在T区K街上的饭店吃饭。他要我出去活动活动,他说:“你应该强迫自己走动一下。”星期五,我又不想去K街吃这顿饭了。我把这意思告诉璐、勒普蒂、甚至保罗。星期一晚上,我对M说我想留在旅店里。他终于恼火了:
“你总不会拒绝跟莫瑟威尔一起去饭店吧?”
于是我们争吵起来。我的虚弱顿时变成暴力,变成冷漠的狂怒。我对他说我从一开始就恨他。因为我已看见了他。他没听明白我的话,怔怔地看着我。于是我品尝自己的话,品味着暴露真相、宣泄积怨的快意。我重复道:
“在人行道上,我看见你了……就在出车祸的那一天。在阳光下,我看见了你的脸。我在发出叫声时,你的脸突然在挡风玻璃的亮光下凝固了,变形了。在我的叫喊声由最大到最小时,我看见你那张太阳照射和玻璃反射下的脸,你那惊慌的目光盯着我的美貌。于是我继续叫喊,你的目光促使我继续叫喊。从此你我之间就有某些事情封存起来,秘而不宣。这是个秘密。我始终感到羞辱,……我不愿跟你一起去吃饭,我恨你。你去叫雅娜,啊!去叫她吧,既然你想跟她会面,想见她,仔细观察她,去呀!这正是你挑的好日子,是你美好的夜晚……你们两个人,你们那么会乔装打扮,扯谎,倒是天生的一对!”
M垮了,彻底垮了。他老了,憔悴了,十分沮丧。这么个揭露法使他萎靡不振。他变得木呆呆的。他猜度我的兴趣,久久地注视着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吃吃地说道:
“你要我去……至少,雅娜是通情达理的!”
“你滚吧!”
他仍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当着我的面给她打电话。他得知她有空,对她说他坐车到她的旅店去接她。他走了。后来,他们的车子上了H区的K街。就在那儿,在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和小灯泡的灯火之间,机枪发射了。他们的挡风玻璃在千万条最强和最弱的光线下被打得粉碎。
第42章
新闻媒体和警察局的调查矛头指向黑社会。他们毫不怀疑这是黑社会决定的报复行为。真是阴差阳错。黑社会要杀的是我,他们哪会想到雅娜在最后时刻替代了我?
我跟索比公司签订的合同中断了。在这两起谋杀案发生以后,我有时候装疯卖傻。我不应过多地自我克制。没有莫瑟威尔,我将完全失去平衡。我那突然的谵妄性发作,再加上我那些反对制度的诅咒,使索比公司失去了信心。我始终是个靶子近代严复曾把中学概括为:以儒家“四书”为经典的“宋学,这使得一切演出都化为泡影。勒普蒂十分清楚这点。但他留在索比公司。吕丝向我保证此事。璐的消息并不可靠。勒普蒂不去菲尔斯公司,那么他要离开索比公司的传说会不会又是个计谋?
M死了。我必须谈谈此事,我应该敢于写M和死神。我还不知道这说明什么。也许它意味着我从此得以解脱了?但我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除了对自己的自由焦虑不安外,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也许我需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去权衡,仔细观察下”八条目。宋以后对学术思想影响渐大。,搞明白那条把我跟太阳底下闯祸潜逃的司机联结起来的纽带,那如此恐怖、如此诱惑人、如此讨厌的纽带,以及他想建立的对我的控制。难道我是从他那儿诞生,由于他而诞生?这支歌曲是不是我的?在那天上午的中国街上他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我的叫喊?看样子我得花几年时间去解开这个结,去完成这冰块的拼图游戏。
调查多特被杀案的警察越来越怀疑阿尔罗,他成了主要嫌疑犯。人家发现了他过去因精神病而连续被软禁过好几次的证据,他有精神分裂症。莫瑟威尔和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多亏他也参加这大会——审问了阿尔罗。
阿尔罗承认了,但最初他只承认杀了多特。他先收买了那两个值夜班的,让他们打开笼子。这两人是他在S区(贫民区)里雇来的两个乞丐。警察没办法再找到他们。阿尔罗以为人家无疑会把他们当作黑社会买通的罪犯。因为黑社会公开扬言要“报复玛阿”,并要“给她一个极其可怕的警告”。
可是警察们并未上当受骗。因为两起案子都跟阿尔罗密切相关,在巴黎和东京,同样的死亡逻辑包围着这个驯兽员,狒狒们的熟人。他只在睡觉时才离开它们,且离得不远。
具有戏剧性的是,阿尔罗谴责马姆特是杀死卡尔曼的凶手。他说他是从年轻狒狒那儿学会如何操作匕首的。他偷偷地准备条件干这坏事。在模拟作案经过时人家要他模拟从马姆特处学会使用刀子,这时阿尔罗十分紧张、心虚,他一窍不通了。他不会给狒狒下达命令了。一个世界灵长类动物学专家来东京解开了这个谜。他能证实马姆特使用刀子相当自如。
我在多特被杀后三个星期才得以离开东京。我动身的前一天,收到阿尔罗的一封信:
玛阿,请您听听阿尔罗的呼声。玛阿,我杀了多特,是我把它领到满月桥上的。因为这个名字很美。它使我想起演出时舞台上的桥。我武装了马姆特,是它把卡尔曼刺死的。
玛阿,请听听阿尔罗、小阿尔罗、贱民阿尔罗、傻瓜阿尔罗的呼声!我只是为了您才牺牲我心爱的狒狒们的。我把这祭品献给了您,因为您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无法摆脱您的形象,我也不愿意摆脱。从您在南方动物园出现起我就爱慕您了。我看见您在阳光下,我感到您是那么讨厌狒狒。于是我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生活。我认为您把我跟狒狒一视同仁了,您轻视我,厌恶它们时也厌恶我……渐渐地我仇恨狒狒们的监狱,也恨自己驯养它们,带它们演出。我在控制电项圈的威力时又羞愧又快乐。
有朝一日,我会把您也杀了。这是出于爱情,为了永远拥有您。我会引发一场大火,把舞台烧个精光。我会偷您的骨灰,把它藏在一只大骨灰瓮里。我梦想着这只骨灰瓮,我见到了它,它跟1923年东京大地震和大火灾时牺牲者的骨灰瓮相似。我在地震和火灾回忆录中端详这些骨灰瓮。玛阿,我将把您圣洁的骨灰放在我要为您建造的塑像馆里,塑像馆将被您的塑像灯照得通明。我将每天来到塑像馆,跪在朱红帘的微光中,跪在我崇拜的歌星前。这样,通过这只炽热而痛心的骨灰瓮,我将一字不差地实现我们演出的意义。我将是您叫喊的最忠实的诠释者,是叫喊声的伟大教父。我是您的和尚,玛阿,永远是。我将在让我哭泣的骨灰瓮前为您而圆寂。
现在,玛阿,我爱慕的人儿,这个骨灰瓮就是我的心。您的形象在阿尔罗心中的骨灰瓮里燃烧,直到我的心死去为止。
我回到巴黎。马姆特、洛尔、玛雷尔、希普和霍普被放回地中海动物园里。马姆特成了狒狒王。玛雷尔成了王后。希普成了孤儿,注视着它们,被驱逐在一个角落里。多特在东京焚化了,它的骨灰被埋在韦西内花园里,坟墓挨着卡尔曼的坟,这算是夫妻团聚了,这是祖先们的住房。多特的坟上还是光秃秃的,而卡尔曼的坟头却已蒙上了一层绿草。
我永远也不再发出叫喊声了。它自行消失了,我解脱了。我让吕丝和璐相信我动身去非洲。我撒了谎,甚至对口丝也如此。
第43章
我回到了天堂。我又见到了父亲的故乡,他亲爱的文字故乡。我在阿努里塔牧场,这纯洁的家园。
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我的影子死了。我确确切切在湖和莲花的辉映下。
我又见到了台风。慢慢地,我肩上扛着重物——静静的宇宙光环。我十分幸福,向湖和老鹰们走去。
我住在一座简陋的寺院和一座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寺庙附近。一个大菩萨躺在石头模具上,占了整块模具,卧躺者的袍子微微地冒出火花,这是爱的袍子。菩萨的脸躺在莲花形的枕上。宁静的菩萨在死亡中解脱。这个巨人张着岩石嘴对我微笑。
今天,我来向和尚们告别。他们光着身子,他们在笑。他们刚把自己的储石色和紫红色袍子洗了。到处可见晾在石头上晒干的袍子,这是一团紫气,也是福气。
在这天堂般的土地上,我的灵魂终于安宁下来,是和谐的大自然轻轻拂去了我心头的愁云和浮烟。眼前是蓝得连一丝浮云也不见的长天,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天水相连,几无界线。我心明净,如这水、这天。古希腊人说得好,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又要返回人间,开始新的生活。我已跟小山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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