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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个处长和他的女人们-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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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于古圣人心中的感觉。读一个人的书,就是跟这个人交谈,就是听这个人讲话。法国思想家蒙田就说他有三种交往,除了与男人和女人交往,最重要的是与书交往,因为与书交往可以让一个人受益终生。
任凭看看表,才下午四点半,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哪去呢?回家吧,实在没劲,自从他的腿好了以后,他和妻子就恢复了出车祸以前的状态,两人不热不冷地相处,一般是乔静做饭,做好饭就例行公事地叫任凭一声,任凭也例行公事地去吃,吃完了自己觉得应该干点什么,于是就扭开水龙头刷锅,刷完锅就去卧室兼书房看看书,妻子看电视,女儿做作业,三个人就像是马路上的几个车道一样互不相扰。以前当处长的时候,自己晚上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在娱乐场所泡,现在猛地闲下来,还真是不太适应,所以他觉得家实在是一个既令人爱又令人恨的地方。人确实离不了家,像上次自己出车祸,没有家没有乔静的照顾是不可想象的;好了以后又觉得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清净,省得闹哄哄的心烦意乱。任凭这种感觉实在有违道德,稍加思索就可以将他驳倒。
他顺着一条大路慢无目的地向前走,不久就到了那个熟悉的、曾经令自己脸红心跳的小花园。他慢慢踱进去,一股清爽的草气迎面扑来。西边天空中的云杂乱无章地排列着,就像是一块画布上突然泼上了灰色的颜料。太阳躲进了那灰色的后面去了。园中的草已经显出秋日的疲态来,叶梢部分干枯焦黄。惟有园中一角的那片竹林,仍然显出高风亮节,与往日无异。任凭踏上了那条石板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成雁在这条石板路上走的情景,他们试图在石板路上齐步走,却怎么也走不齐。好象预示着他们同走这样中间有沟壑的小路本身就很荒唐,掉进沟洼里那是必然的。他沿着石板路慢慢地走进那片竹林,突然惊飞了许多麻雀。他们“喳喳喳”地叫着,好像那里就是他们的家,任凭的闯进打破了它们平静的生活。任凭看到自己曾经和她相拥相抱然后她又像小鸟一样惊飞的地方,不禁潸然泪下。斯人已去,唯竹尚存,岁月几何,变化如是,怎不令人黯然神伤!
过了好久好久,任凭才恢复了平静。他翻开成雁留下的那本《辛弃疾词选》,找了一首《鹧鸪天》,轻轻地吟哦起来:
欲上高楼去避愁,
愁还随我上高楼。
经行几处江山改,
多少亲朋尽白头。
归休去,去归休,
不成人总要封侯。
浮云出处元无定,
得似浮云也自由。
是的,人为什么总要苦苦地追求封侯呢?做一个平民百姓,干一些自己喜欢干的事,像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不也是一种境界吗?那么自己还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处长位子干么呢?浮云是一种境界,大概成雁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她已经变成缭绕于美丽的九寨沟青山绿水间的一朵浮云。
7
“十一”悄悄地过去了,任凭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没有人给自己打电话,没有人上门找他,也没有人邀请他出游。他带上女儿到动物园转了转,女儿高兴得直在他的脸蛋上亲。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好啊,自己付出的并不多,但是得到的回报却很多。
“十一”过后,一场秋风一场秋风地刮,天气慢慢地便冷了。这天下午下班任凭没有骑自行车,沿着大路旁边的人行道向家走。天气阴沉沉的,就像是谁欠他二斗豌豆还他二斗羊屎一样地哭丧着脸。北风刮着,树上的梧桐叶子洒洒地落下,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地栽下来。走着走着,不觉走进了中心广场。春天时万木峥嵘的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衰败的、萧索的气息。门口的那两棵高大的栾树,叶子已经落了一半,就像是一只正在蜕毛的鸡那样难看,白花花的种子挂在枝头,宛如鸡的肠子一般。龙爪槐的叶子几乎落尽,虬枝真像剔掉肉的手指。就连那平时最为多情的垂柳也无力地低垂着,就像是一位参加吊唁的老者。任凭不禁轻声吟道: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
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慄兮,
若在远行;
登山临水兮,
送将归……
任凭走着,就要走出广场的大门,忽见一条毛白似雪的“京八”溜地而来,就像下面安着轱辘一样。那狗身上已经穿上了灰色的棉马甲,狗脖子上一条绳子攥在一双冻得红红的如玉笋一样的手中。任凭只顾看那狗,却听那狗的女主人说道:“这不是我的老主顾吗,为何有这雅兴徒步游览广场啊?”
原来是荆棘!她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装,显得很精神。任凭不禁诧异地问道:“你的车呢?”
“车?送给别人了。”荆棘牵着狗,尽量控制着它前行的速度说。
“说得很轻巧,那是你的生活来源啊。”任凭问。
“你不想知道送给谁了吗?”荆棘突然问。
“原价转让了呗,那能送给谁?”任凭顺着她的话说。
“送给歹徒了。有一天两个男青年坐我的车,到郊区就抢我的车,我很平静地让他们开走了。我丢了车,保了命。”荆棘尽量平淡地说。
任凭恨得咬牙切齿地说:“现在犯罪分子太猖獗了,逮住非杀头不足以平民愤!”
“但是,”荆棘揽住那只四处乱嗅的狗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参加了全市公务员考试,并且顺利通过,明天就要上班了。”
“你考上了哪单位?”任凭不禁问道。
“城建局。不知道那单位怎么样,听说机关里斗得很厉害,我真担心适应不了那个环境。”荆棘说着就向广场中心走去。任凭和她聊着,不知不觉跟着她走起来。
“城建局?”任凭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咱们真的有缘哪,明天咱们就是同事了。”
“真的?”荆棘又惊又喜。
“真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任凭感叹说。
“以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啊。”荆棘客气地说。
“未必能关照得了你啊。”任凭眼睛深邃地望着远方,“我现在是下台干部了。”
“以前只听说宦海沉浮,没想到现在真的碰上了。那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荆棘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嚓”地撕成了两半,一半放到身边的长椅上,另一半递给任凭,自己坐到了长椅的一端。
“唉,怎么说呢?听说过胶柱鼓瑟这个词吧?我现在的工作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任凭坐在长椅上说。
“那又何必呢?为什么不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呢?”荆棘扭过脸来问。
“哼哼,”任凭冷笑着,“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那么轻松吗?你看咱们西郊的大厂,很多职工都下岗了,这些职工有摆地摊的,有打零工的,有到处打游击卖洋肉串的,甚至还有当三陪的。难道他们都喜欢他们的工作吗?生活所迫啊!他们得活着,活着就要去挣扎。人们干的事有多少是自觉自愿的呢?”
“看来我还是对机关这个层面的人了解得少。我以前只是羡慕那些‘上班熬够钟头,工资月月不愁’的公务员生活。不像我们开出租的,一个小时不干,这一个小时就没有工资。”荆棘说。那条“京叭”看到了一个贵妇人牵着一只同类过来,兴奋得摇头摆尾,跃跃向前。
“荆棘,记得你是学历史的?”任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是啊。就是有一位名人调侃的那个‘恋爱有趣如小说,婚姻无聊如历史’的历史。”荆棘自我解嘲地说。
“那倒不一定。历史是封存的小说。”任凭反驳着这种观点,然后又转变话题说,“你研究过中国知识分子出世入世的问题没有?”
“也知道一点皮毛吧。”荆棘谦虚地说。
“那么是出世好呢还是入世好呢?”任凭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遇到了圣者。
“我的阅历浅,我说不好。不过从历史上看,两种处世态度都有它的缺陷。纯出世的哲学,即道家,往往容易放弃对现实的努力,逃避现实,到纯精神的境界去寻求安慰;而纯入世的哲学正好相反,往往太实际、太势利,而缺乏一种美感,从而让人伦为粗俗。最好的办法是两者兼而有之。”荆棘说。
“怎样做到两者有机地融合呢?”任凭又虔诚地问。
“那就看个人的悟性了。悟性好的人能够像游鱼一样,闷了就浮到水面上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然后就又到水下寻找食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当然能达到这种境界不容易,如果谁能将中国的出世入世态度结合得好,那他就是中国的圣人了。”荆棘分析说。
“你说这些都是大道理,像我现在的状况怎么办呢?”任凭已经真的把荆棘当成了圣人。
“你炒过股票吗?”荆棘问。
“没有。但我知道一些股票的原理。”任凭答。
“股市上有蓝筹股和垃圾股,你现在买到了垃圾股,跌了。如果现在卖掉,肯定赔得一塌糊涂。怎么办呢?那就是赶快购买蓝筹股,这样就可以摊平成本了。”荆棘说。
“有点懂了,有点懂了……谢谢,谢谢……”任凭点头说着,起身向广场的中央走去。荆棘手里的白狗亲热地向他追过去,但却被狗绳牢牢地拽住了。
此时从广场东北方向的上空压过来一大片乌云,任凭看见那云低低的,向前冲得很快,况且变换着姿势,好像还猫着腰。任凭觉得一场雨雪就要来了,自己该回家了。果然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大如黄豆的雨点夹杂着晶莹如玉的雪粒就下了起来。他将上衣往腰间裹了裹的,回头望了望雨雪中的广场,脑子里突然冒出两句古诗来:
夕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丘 平 2002年11月3日至2003年2月15日草成于郑州市兴华南街寓所,2003年3月25日改毕

自跋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一篇获奖的答词中,引用了犹太民族一句古老的谚语: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那么这位全能的上帝笑什么呢?我的理解是笑人类的愚蠢。世界广袤无垠,人在大自然面前纵横踢腾,对自然的作用又如何呢?在上帝看来,不过是像我们看两只蚂蚁争一块腐虫的身体而已,对宇宙的物质世界影响实在是小而又小。就像美国作家哈特费尔德说的:“同宇宙的复杂性相比,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麻雀的脑髓而已。”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思索,因为我们是人,人有思想。
自从我生而为人那天我就开始思索了。那时我思索的是母亲的奶水,尽管现在说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犹如痴人说梦,但我仍然那样认为。孩童时的思索是玩耍;高中时我思索的是如何刻苦努力考上大学,以跳出农门;大学时我又思索如何度过这犹如逆旅的一生。曾经热血沸腾,蔑视伟大的文学,对孜孜不倦地写作嗤之以鼻,认为那是雕虫小技,跃跃欲试地去参与政治,以求得到一官半职,从而夫贵妻荣,光宗耀祖。然而等到我在宦海中挣扎时,却发现自己不善此道,屡遭呛噎,几度窒息。我开始思考,思考我的选择。
正像尼采的“永劫回归”的论断一样,我又回到了我的真爱。我爱文学爱得发疯,当我读一本欲读之书,作一篇欲作之文的时候,总是觉得神清气爽,热血澎湃,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感传遍了全身。人生天地间,无非是追求最大的幸福,而幸福是一种心灵的感受,是纯粹个人化的东西,而与别人的看法无碍。自己追求功名,无非是想让别人看看自己多有能耐,自己努力去投机钻营,做所谓的人上之人。然而,自己的内心并不快乐。静下心来沉思,却发现自己除了得到了虚荣以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能照自己的心性去活?台湾作家杏林子说过:“年少的时候,我们差不多都在为别人而活,为苦口婆心的父母活,为循循善诱的师长活,为许多观念、许多传统的约束力而活。年岁逐增,渐渐挣脱外在的限制与束缚,开始懂得为自己活,照自己的方式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不在乎别人的批评意见,不在乎别人的诋毁流言,只在乎那一分随心所欲的舒坦自然。”我要为自己活,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所以我夜以继日地写作,乾乾而努力,因为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如果有人问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最想干什么,他可能会回答说:征服世界;若问到苏格拉底,他则可能说:按照人的自然状态过人的生活。很难说是前者对或者后者错。一个人,不管是伟大的还是渺小的,只要能够活出了自己的心性,就算不枉此生。鸭子在水里比旱地里自在,而鸡则正好相反。
我爱我生活的这块土地,我的血脉筋骨全是她赋予。我更爱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给我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和人间的其他情怀。我也曾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也是他们,曾经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但是现在我爱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们,不管是原来爱过的还是恨过的。我生为人,我爱人。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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