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第4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公鸡。找不到擦洗地板的妇人——大家都去刨马铃薯了。坐车出游也不可能,因为有一匹马很难驾驭,在车辕间暴跳着。没有洗浴的地方;整个河岸都被家畜践踏坏了,而且从大路上可以一览无遗!连散步也不可能,因为家畜从栅栏裂缝里侵入了庭园,并且有一头可怕的公牛,它吼叫着,有牴伤人的架势。没有合适的衣柜;原有的衣柜不是完全关不拢,就是人一走过就自动开开来。没有壶罐和铁锅;洗衣房没有蒸汽锅,使女房间里连熨板都没有一块。
没有得到安静和休息,倒遭遇到这一切在她看来非常可怕的困难,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开头很失望。她尽力忙碌,仍然感到境况毫无希望,时时强忍着不让涌进眼里的泪水落下来。管家是一个退伍的骑兵司务长,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很喜欢他,因为他仪容俊秀而又恭顺服从,特地把他从看门人的地位提拔上来的,他对于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愁苦没有表示一点同情。他恭敬地说:“没有法子呢,农民都是那么可恶,”却没有帮她一点忙。
这种境况看来似乎毫无希望了。但是在奥布隆斯基家,也像在一般家庭里一样,有一位不惹人注目、但是最重要最有用的人物,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她安慰女主人,向她担保说一切·自·会·好·起·来·的(这是她的用语,马特维就是从她那儿学来的),于是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动手操作。
她立刻和管家的妻子有了交情,就在头一天,她和她同管家三人一道在洋槐树下喝茶,讨论着一切的事务。不久,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就在洋槐树下成立了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是由管家的妻子、村里的长老和管账组成的,这么一来,生活上的困难就逐渐消除了,一个礼拜内一切就真的·好·起·来·了。屋顶修葺好了,厨娘找到了——是村里长老的亲戚,母鸡也买来了,母牛开始有奶了,庭园用栅栏围好了,木匠做了个轧光机,衣柜装上了钩子,不再自动地敞开了,蒙着粗布的熨板搭在椅背和有抽屉的衣柜上,在使女房间里发出了熨斗的气味。
“现在你看!您先前还那么失望呢,”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指着熨板说。
他们甚至造了一个围着干草编成的篱笆的浴场。莉莉开始洗浴,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开始实现了她那纵然不算安宁、但至少很舒适的田园生活的愿望,虽则这种愿望还只实现了一部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带着六个孩子是不能够安宁的。不是一个病了,就是另一个快要生病的模样,要么就是第三个缺少什么营养,第四个露出坏癖性的征候,等等问题。短暂的安宁时刻真是少而又少。但是这些操劳和牵挂对于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来说,却是她可能得到的唯一的幸福。要没有这些,她会剩下一个人孤单单地想念着她那不爱她了的丈夫。而且,担心孩子生病,疾病本身,看着小孩出现恶癖征候时的愁苦,对母亲虽然是难受的——但是现在孩子们自身已经在用微小的欢乐补偿她的痛苦。这些欢乐是这样微小,就像砂里的金子一样不惹人注目,在心绪不佳的时候她只看见痛苦,只看见砂石;但是也有兴致好的时候,那时她眼睛里看见的就尽是欢乐,尽是金子。
现在,在乡间的寂静生活里,她开始愈益频繁地感到这些欢乐了。常常,望着他们的时候,她竭力使自己相信她错了,她作为母亲,对于孩子们是有偏爱的;虽然这样,她还是不能不对自己说她的孩子通通是逗人喜爱的,六个小孩各不相同,但都是不可多得的小孩,她为他们感到幸福,以他们而自豪了。
八
在五月末,当一切事情都布置得差强人意的时候,她接到了丈夫给她的回信,她曾写信给他,向他抱怨乡间的紊乱状况。他回信说,他事先考虑不周,请她原谅,并且答应一有机会,就到她这里来。这种机会没有来到,直到六月初,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还是一个人住在乡下。
在圣彼得节前的星期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带着所有的小孩坐车去领圣餐。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在和她妹妹、她母亲和友人亲密地谈论哲学性问题中,屡屡以她论述宗教的自由见解使她们惊异,她有她的独特奇异的轮回说的宗教,她笃信这种宗教,对于教会的教义很少关怀。但是在她的家庭里,她却严格地执行教会的一切要求——不单是为了做榜样,而且也是出于诚意,孩子们将近一年没有领圣餐,这件事使她非常担忧,于是得到了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的完全赞许,她决心就在夏天此刻举行这个仪式。
好几天以前,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就在忙着考虑孩子们出去穿什么衣服。连衣裙做好了,或是改好了,洗了,衣缝和皱边都放开了,钮扣钉上了,丝带也预备好了。为了英国家庭女教师担任缝改的塔尼娅的一件衣服,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生了很大的气。英国家庭女教师改这件衣服时把衣缝弄错了地方,袖子剪去太多了,以致完全糟蹋了这件衣服。这衣服穿在塔尼娅的肩膀上显得那么窄,看上去难受极了。亏得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想出一个妙法:嵌进一块尖角布,再加上一条小披肩。衣服总算弄好了,可是差一点和英国家庭女教师吵了一场。虽然这样,但是早晨一切事情都布置妥帖,到将近九点钟的时候——她们要求牧师等到她们九点钟才做礼拜——孩子们就穿了新衣服,喜笑颜开地站在台阶旁马车面前,等候他们的母亲。
没有用烈性的乌黑马套车,靠着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的情面,套上了管家的棕色马,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因为焦虑自己的服装而耽搁了一会儿,她穿着纯白的棉纱连衣裙走出来,上了马车。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细心而又兴奋地梳好头发,打扮起来。过去,她把自己装扮得妩媚动人;后来,当她年纪渐渐大起来,她就对服装渐渐不感兴趣了;她知道她姿色日衰。但是现在她又开始对于服装感到愉快和有兴趣了。现在她打扮可并不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显得俏丽,而只是作为这些漂亮小孩的母亲,她不愿损坏整个的印象。最后又照了一次镜子的时候,她对自己感到满足了。她很美丽。不是她从前赴舞会时想望的那种美丽,而是合乎她眼前所抱着的目的的一种美丽。
在教堂里除了农民、佣人和他们的家眷以外再没有人了。但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看出来,或者自以为看出来,她的孩子们和她自己在他们身上引起的惊叹神情。孩子们穿了华丽的小衣裳看上去不仅非常美丽,而且他们的举止行动也是魅人的。不错,阿廖沙还站不大好,他尽在回过头来,竭力想望望他那件小短衫的背部;但他仍是非常可爱的。塔尼娅像大人一样照顾着小的孩子们。最小的莉莉看到一切事物都露出天真的惊异,那样子怪魅惑人的,当她领过圣餐之后,用英语说:“Please,somemore。”①的时候,令人禁不住微笑。
……………………
①英语:请再给一点点。
在回家的路上,孩子们感到好像完成了一件什么庄严的事情,大家都非常地沉静了。
在家里,一切事情也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在用早餐时格里沙吹起口哨来,而更加恶劣的,是公然不听英国家庭女教师的话,因此被罚不准吃甜馅饼。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要是在场的话,在这样的节日是不会让事情弄到这种地步的;但是她不得不支持英国家庭女教师的权威,因此她赞成了不准格里沙吃甜馅饼的决定。这事多少有点使大家扫兴。
格里沙哭着,诉说尼古连卡也吹了口哨,他却没有受罚,他哭并不是为了馅饼,——他不在乎那个——而是为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也的确是太可怜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下了决心去说服英国家庭女教师,要她饶了格里沙,于是她就走去找她。但是在她走过客厅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动人的场面,使她的心这样充满了快乐,泪水涌进她的眼睛里,她自己已经饶恕犯罪者了。
受罚的人坐在客厅窗台的角上;塔尼娅手里端着一只碟子站在他旁边。她借口拿点心给洋娃娃吃,请求家庭女教师允许她把她的一份馅饼拿到育儿室去,而实际上她却拿到她弟弟这里来了。他一面还在哭诉着他受的处罚不公平,一面吃馅饼,而且尽在抽抽噎噎地说:“你自己吃吧,我们一道吃吧……一道。”
塔尼娅开始因为怜悯格里沙,随后又因为意识到自己行为高尚而感动,泪水也盈溢在她的眼睛里了;但是她没有拒绝,吃了她的一份。
看见母亲,他们都吓慌了,但是看到她的脸色,他们看出来他们没有做错事,他们嘴里塞满了馅饼,突然笑起来,他们开始用手揩着带笑的嘴唇,在他们快活的脸上涂满了眼泪和果酱。
“啊哟!你的雪白的新连衣裙!塔尼娅!格里沙!”母亲说,竭力想保全那件连衣裙,但是她眼睛里含着泪水,脸上露出幸福的、欢喜的微笑。
新衣服脱下来了,她吩咐给女孩们穿上短衫,男孩们穿上短上衣,并且驾好小马车去采鲜蘑和水浴,使管家懊恼的是又套上他的棕色马。欢乐的叫声在育儿室里喧腾起来,一直到他们出发到浴场的时候才停止。
他们采了满满一篮鲜蘑;连莉莉都拾到了一只白桦菌。以前一向是古里小姐找到一个就指给她看;但是这一回她亲手拾到一个大的,因此大家都欢呼起来:“莉莉采到一个鲜蘑呢!”
随后他们坐车到了河边,把马留在白桦树下,走向小浴场去。马车夫捷连季把那尽在摇拂着尾巴驱逐苍蝇的马系在树上,就在白桦树荫下躺下来,把青草压倒了,抽着劣等烟草,同时,小孩们不停的欢乐的叫声从浴场传到他的耳边来。
虽然要照管所有这些小孩,不让他们淘气,是一件麻烦事,虽然要记住这么多不同的脚的长袜、短裤和靴子而不弄乱,要解开又系上所有的带子和钮扣,也是很困难的,但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觉得再没有比和所有这些小孩一道水浴更快乐的了,她自己原是喜欢水浴,而且相信这对于小孩是极其有益的。检视所有这些胖胖的小腿,给他们穿上长袜,抱住这些赤裸的小身体在水里浸一浸,以及听着他们的又惊又喜的嚷叫,看着她的这些溅着水的小天使圆睁着惊奇而又快乐的眼睛,喘着气的那副神情,在她是极大的快乐。
当一半小孩穿起了衣服的时候,几个打扮得很漂亮出来采药草的农妇走近水浴小屋,怯生生地停下脚步。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唤她们中间的一个来,请她把掉到水里的一块浴巾和一件衬衣拿去晒干,而后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就和那些农妇攀谈起来。开头,她们用手捂着嘴笑,没有听懂她问什么,但是不一会她们就胆大了,开始谈起话来,立刻以她们对于小孩们所表示出来的纯真的叹赏而博得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欢心。
“嗳呀,看看这个小美人,白得像糖一样哩!”一个说,一边叹赏着塔涅奇卡,一边摇着头。“只是瘦……”
“是的,她生过病呢。”
“他们也给你洗了澡吗?”另一个望着婴儿说。
“不,他才三个月呢,”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夸耀般地回答。
“当真吗!”
“你有小孩吗?”
“我生过四个;只剩下两个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我就在上个狂欢节给她断的奶。”
“她多大了?”
“哦,有两岁了。”
“你为什么喂她那么久的奶呢?”
“这是我们的习惯,要过三个斋期……”
于是谈话就转移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最感兴趣的话题上:她生孩子的时候怎样?男孩有什么病?丈夫在哪里?
他是否常回家?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简直不愿离开农妇们了,和她们谈话她觉得这么有趣,她们的趣味又是这么完全相投。使她顶高兴的是她明显地看出来这些妇人最羡慕的是她有这么多小孩,而且都是那么可爱。农妇们甚至逗得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笑了,却触怒了英国家庭女教师,因为她就是使她莫名其妙的哄笑的原因。一个年轻妇人尽盯着看那个最后穿衣服的英国妇人,而当她穿上第三条裙子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下了这样的评语:“嗳哟,她穿了一条又一条,永远穿不完呢!”于是大家一齐笑开了。
九
当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被她那群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小孩们环绕着,自己头上系着头巾,坐车快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马车夫说:
“哪家的老爷来了,我想一定是波克罗夫斯科耶的老爷吧。”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望着前方,当她认出迎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