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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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会中间,他们不断对涅韦多夫斯说:“我们的省贵族长”,而且称他为:“阁下”。
这话说得很使人高兴,就像新娘被人称为“madame”①和冠上她丈夫的姓一样。涅韦多夫斯基故意装出不仅毫不在乎而且很看不起这种官衔的神情,但是他显然高兴得飘飘然了,而且在克制着自己,以免流露出和他们所处的这种新的自由主义环境很不适合的喜悦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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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夫人。
用餐的时候发了好几个电报给那些关心这次选举的结局的人。兴高采烈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拍了一个电报给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内容如下:“涅韦多夫斯基以二十票之差当选。祝贺。请转告别人。”他高声口授了一遍,说:“得让他们高兴一下!”但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接到这封急电,只叹息一声又浪费了一个卢布,而且明白这又是酒席快结束的时候干的事。她知道斯季瓦有个毛病,每逢酒席快结束的时候就“fairejouerletèlégraphe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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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乱打电报。
一切,包括上等的筵席和美酒——都不是从俄国商人那里买的,而是直接击国外输入的舶来品——都是名贵、纯粹而可口的。那一小圈人,大约有二十来个人,是斯维亚日斯基从思想一致的、自由主义的新活动分子里挑选出来的,也都是聪明而体面的人物。他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为了新贵族长,为了省长,为了银行家,而且也为了“我们的和蔼可亲的主人”而干杯。
弗龙斯基心满意足。他从来没有想到在省里会这样有趣。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大家越发欢畅了。省长邀请弗龙斯基去赴为了·弟·兄·们而举行的义演音乐会,那是由他那位想和弗龙斯基结识的夫人一手安排的。
“那里要开舞会,你可以见识见识我们省里的美人!说真的,真是妙极了!”
“Notinmyline,”弗龙斯基回答,他很喜欢这个说法,但是微微一笑,答应要去。
当大家都已经离开餐桌,在抽香烟的时候,弗龙斯基的听差端着摆着书信的托盘走到他跟前。
“是由沃兹德维任斯科耶专差送来的,”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眼色说。
“真奇怪,他多么像副检察官斯文季茨基啊,”有个客人用法语品评那个听差说,同时弗龙斯基皱着眉头,在看信。
信是安娜寄来的。还没有看信,他就知道内容了。原来指望选举大会五天之内会结束,因此他答应了星期五回去。现在是星期六了,他知道信里一定是责怪他没有准时回去。他昨天晚上寄走的信大概还没有到。
信的内容果然不出他所料,但是形式却是出人意外的,使他格外不痛快。“安妮病得很重。医生说可能是肺炎。我一个人心乱如麻。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帮不了忙,却是个障碍。前天和昨天我一直盼望着你回来,现在我派人去看看你在哪里,你怎么啦。我本来想亲自来的,但是知道你会不高兴,因此又变了主意。给我个回信,我好知道怎么办。”
孩子病了,她反倒想亲自来!女儿病了,还有这种敌对的语气!
选举的单纯的欢乐和他必须返回去那种沉闷的、使人觉得成为累赘的爱情,以其鲜明的对照使弗龙斯基感到惊异。但是他非回去不可,于是乘上头一班火车,当天晚上就回家去了。
三十二
弗龙斯基动身去参加选举以前,安娜考虑到每次他离开家他们都要大闹一场,这只会使他疏远她,却维系不住他,因此下定决心尽可能克制住自己,以便镇静地忍受这次离别。但是他来向她告别时凝视着她的那种冷酷而严峻的眼光,伤了她的心,他还没有动身,她的宁静的心境就被破坏了。
后来,独自一人又沉思了一阵那表示他有自由行动的权利的眼光,她,像往常一样,结果总是意识到自己的屈辱。
“他有权利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不但可以离开,而且可以遗弃我。他有一切权利,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既然知道这个,他就不应该这么做!不过他究竟做了什么呢?……他带着一副冷酷严峻的神气望着我。当然这是不明确、不可捉摸的,不过跟以前太不相同了,而那种眼光却意味深长得很哩,”她沉思。“这种眼光表示他开始冷淡了。”
虽然她确信他已开始对她冷淡了,但是她仍然是毫无办法,怎么也不能改变她和他的关系。就像以往一样,她只能用爱情和魅力笼络他;而且也像以往一样,她只有白天用事务,夜里用吗啡才能压制住万一他不爱她了、她会落个什么下场的那种恐怖的念头。不错,还有一个方法:不抓牢他,——除了他的爱情她什么都不需要了,——却更接近她,把自己放到他不能遗弃她的境地中。那种方法就是离婚,再和他结婚。她开始渴望办这件事,而且打定主意,只要他和斯季瓦一提,她就同意。
抱着这种想法,她孤独地过了五天,就是他去参加选举大会的那五天。
散步,同瓦尔瓦拉公爵小姐聊天,参观医院,主要的是阅读,看了一本又一本,就这样消磨了时光。但是第六天,马车夫没接到他空车回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她再也压抑不住想念他和要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念头了。刚巧那时她的小女儿病了。安娜照顾她,但是就是这事也分散不了她的心,特别是因为病情并不严重。无论她怎么努力,她也不爱这小女孩,而且不能装出爱她的样子。将近黄昏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安娜为了想他而胆战心惊,因此打定主意要到城里去,但是又好好想了一想,就写了弗龙斯基已经收到的那封自相矛盾的信,没有再看一遍就派专差送走了。第二天她接到他的信,因为自己写了那封信而后悔莫及。她深恐又看到临别时他投给她的那种冷酷眼光,特别是当他知道了小女孩的病情并不怎么严重的时候。但是她还是高兴给他写了那封信。安娜现在已经承认他厌倦她了,而且怀着惋惜的心情抛弃自由回家来;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高兴他要回来了。随他厌倦好了,但是一定要让他跟她在一起,好让她看见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她坐在客厅里,在灯光下阅读泰纳①的一部新著,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随时随刻盼望着马车的来临。好几次她都以为听到了车轮声,但是每次都错了;终于她不但听到车轮声,而且还有车夫的吆喝声和门廊里沉闷的轰隆声。就连独自玩牌的瓦尔瓦拉公爵小姐也证实了这一点,于是安娜,脸泛红晕,立起身来,但是并没有下楼去,像她前两次那样,却站住不动了。她突然因为欺骗了他而感到羞愧,但是更害怕的是他要如何对待她。受了伤害的心情已经消逝了,她现在只害怕他的不悦的神色。她想起小女孩昨天就完全康复了。为了她刚一发出信她就痊愈了,她很生她孩子的气。随后她又想到他来了。想到整个的他、他的手、他的眼睛都来了。她听到他的声音。忘记了一切,她快活地跑去迎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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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泰纳(1828—1893),法国历史学家,批评家及作家。一八七○年泰纳发表了《论理性》一书。
“哦,安妮怎么样?”当安娜跑下来的时候,他仰望着她,怯生生地问。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个听差正替他脱暖和的长统靴。
“噢,没有什么!她好些了。”
“你呢?”他说,身子抖动了一下。
她用两只手提住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腰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嗯,我非常高兴哩,”他说,冷冷地打量着她,打量她的发式、她的服装,他知道这都是为了他而装扮起来的。
这一切都使他神魂颠倒,但是已经使他神魂颠倒了那么多次了!她怕得要命的那种冷酷无情的神色又留在他的脸上。
“哦,我很高兴哩!你身体好吗?”他说,用手帕揩揩他的潮湿的髭须,吻吻她的手。
“没有关系,”她想。“只要他在这里就好了,他在这里,他就不能,也不敢不爱我哩。”
当着瓦尔瓦拉公爵小姐的面,傍晚欢畅而愉快地度过了,公爵小姐抱怨说他不在的时候安娜吃过吗啡。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睡不着……千思万虑害得我睡不着。他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吃过,几乎没有吃过哩。”
他对她讲述选举的事,而安娜善于运用种种问题引他谈到最使他心花怒放的问题——就是他的成功——上面去。她对他说他感兴趣的一切家务事;而她所说的消息却是令人愉快的。
但是深夜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安娜看见她又完全掌握住他了,于是想要消除他为了那封信而投给她的眼色中那种令人难过的印象,便开口说:
“老实说,你接到我的信是不是很生气,而且不相信我呢?”
她一说了这话,她就明白,不论他心里多么热爱她,这件事他可没有饶恕她。
“是的,”他回答。“那封信真怪。一会儿说安妮病了,一会儿又说你想亲自去。”
“这都是实情。”
“我并没有怀疑。”
“不,你的确怀疑过!我看出你很不满意。”
“一会儿也没有。我不满意的只是,这是实话,你好像不愿意承认人总有一些不得不尽的义务……”
“去赴音乐会的义务……”
“我们不谈这个,”他说。
“为什么不谈这个?”她说。
“我不过想说,人可能遇到一些义不容辞的义务。现在,譬如说,我为了房产的事得去莫斯科一趟……噢,安娜,你为什么这样容易动气呢?难道你不知道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吗?”
“如果这样,”安娜的声音突然变了,说。“那就是说你厌倦了这种生活……是的,你回来住一天就又走了,就像男人们那样……”
“安娜,这太残酷了。我愿意献出整个生命……”
但是她不听他的话了。
“如果你去莫斯科,我也去!我不留在这里。我们要么各自东西,要么在一块生活。”
“你要知道,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啊!要不是……”
“要离婚吗?我给他写信!我看,我不能像这样过下去了……但是我要和你一同去莫斯科。”
“你好像是在威胁我一样。我再也没有比愿望永不分离更大的愿望了,”弗龙斯基微笑着说。
但是他说这些柔情蜜语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不仅闪耀着冷淡的神色,而且有一种被逼得无路可走和不顾一切的恶狠的光芒。
她看出了这种眼色,而且猜对了它的含义。
这种眼色表示:“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不幸!”这是瞬息之间的印象,但是她永远也忘不掉了。
安娜给她丈夫写信要求离婚;十一月末,他们和必须去彼得堡的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分别了,她和弗龙斯基一齐迁居到莫斯科。天天盼望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回信,和随之而来的离婚,他们现在像已婚夫妇一样定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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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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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列文家在莫斯科已经住了三个月的光景了。基蒂的预产期,按照经验丰富的人的最准确的估计,早已过了;但是她还没有生产,也没有比两个月前更接近产期的任何象征。医生、接生婆、多莉、她母亲、特别是一想到将要来临的事就不能不恐慌的列文,都开始焦灼不安了;只有基蒂一个人觉得十分平静和幸福。
她现在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对于即将诞生的(对于她,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已经存在的)婴儿产生了一种爱,她怀着喜悦体验到这种新的情感。他现在已经不完全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是有时过着独立的生活了。有时这使她痛苦,但是同时她又因为这种新奇的欢快心情想大笑。
所有她热爱的人都同她在一起,都对她体贴得无微不至,照拂得那样周到,给予她的一切又是那样如意,要不是她知道和感觉到这一切不久就要告一段落,那她就不会再希望更美好更快乐的生活了。唯一使这种生活的魅惑力减色的是,她丈夫不像她过去爱他的那种样子,不像他在乡下那种样子了。
她爱他在乡下的那种沉着、亲切和殷勤好客的态度。在城里他总像是坐立不安和有所戒备一样,仿佛唯恐什么人会欺侮他,尤其是她。在那里,在他的庄园上,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他从来没有急着到什么地方去,而且从来也没有空闲过。在这里,在城里,他总是急急忙忙,好像害怕错过什么似的,但却无所事事。她替他很难过。在别人看来,她知道,他并不像一个可怜的人物;恰恰相反,当基蒂留意他在交际场中——就像有时一个人极力用局外人的眼光去看自己所爱的人,以便察看他给别人的印象——的时候,她甚至带着嫉妒的恐惧心理看出来,他非但不是个可怜的人物,而且由于他的良好教养,他对妇女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