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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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得到,所以的 确像是一颗福星从天而降。不错,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来说,这当然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你一 下子就站在全线官兵前面,大家都侧目而视,陡然间,你胸前有个东西耀眼生辉,活像个小太阳。那可 望而不可即的皇帝陛下和你握手表示祝贺。可是您瞧,这种褒奖只有在我们军人世界才有意义,才算 数,等到战争一结束,还一辈子作为一个盖了戳的英雄走来走去,未免可笑,因为你不过有那么一次 的确很勇敢地行动了二十分钟之久——也许并不比上万个别的军人更勇敢,你只不过比他们运气蚜, 让人看见了,说不定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事,那就是你活着回来了。人们到处盯着看这块小小的金属片, 然后满怀敬畏之情抬起眼睛来瞅我,这样过了一年,我可真的受够啦,我不愿再做一个活动的纪念碑 到处游荡。这样没完没了地引人注目实在叫我冒火,这也是为什么战争一结束我马上解甲归田的决定 性原因之一。”
他的步子越走越急。
①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勇猛无故的英雄。
“我说,这是原因之一,但主要却是私人的原因。这个原因您也许会更加容易理解。那就是我 怀疑自己的资格,反正彻底怀疑我的英雄行为。我自己总比那些瞪着眼睛傻看傻瞧的陌生人知道得更 加清楚,佩带这枚勋章的那个人绝非英雄,甚至可说正好是英雄的反面。有些人想要摆脱绝望的境地, 因而狂热地投入战争,他就是其中之一。与其说是忠于职守的英雄,毋宁说是怕负责任的逃兵。我不 知道您的感觉如何,我至少觉得头戴祥光和圣人光圈这样的生活是极不自然、难以忍受的。自从我用 不着在我的军装上面挂着我的英雄业绩招摇过市以来,我真觉得如释重负。要是有人把我往日的光荣 抖搂出来,我现在辽会火冒三丈的。我何必不向您承认呢,昨天我差一点要走到您的桌边向那个饶舌 的家伙嚷嚷,他要吹牛让他拿别人去吹,别吹我。整个晚上您那充满敬意的眼光一直叫我心里难受, 为了更正这个饶舌家伙的胡言乱语,我恨不得强迫您听我说,我是如何通过曲折的道路才当上这个英 雄的——这是一段离奇的故事,但它至少可以证明,勇气往往不是别的,恰好是真正的软弱。反正, 就是现在叫我把这故事坦率地讲给您听,我也毫无顾虑。一个人生活中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住事,已经 和他不再相干,早已是另一个人的事情了。您现在有空吗?您听着不觉得无聊吗?”
不用说,我当然有空;我们在早已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踱来踱去,走了好久。接连几天我们还长 时间地呆在一起。他讲的故事,我只作了很少的改动,无非是把骠骑兵改成轻骑兵,把军营的位置在 地图上挪动一下,以便叫人难以辨认,并且出于深谋远虑,预先把所有的真实姓名全部划掉。但是本 质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添枝加叶,现在不是我,而是讲这故事的人开始现身说法。
一
这个故事始于一件鲁莽行径,一件全然无辜的笨拙行为,或者像法国人 说的,一件 gaffe①。然后我便试图挽回我干的这桩蠢事的影响。可是如果过 于匆忙地想要修理手表的一个齿轮,往往会把整个表都毁掉。今天,事隔多 年,我还说不清楚,我的鲁莽究竟在哪里结束,我真正的过错又从哪里开始。 说不定我一辈子也没法把这事弄清楚。
我当时二十五岁,在轻骑兵某团当现役少尉。我不能说,我曾经对军官 阶层有过特别的热情或者觉得自己天生该当军官。可是如果在一个旧式奥地 利公务员的家庭里,有两个姑娘和四个老是吃不饱的男孩围着一张伙食粗陋 的饭桌等着喂养,那是不会去多问他们爱好什么、倾向何在,而是很早就把 他们推出去就业,以免他们成为家庭包袱的时间拖得过长。我的哥哥乌尔里 希,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着书过多弄坏了眼睛。他们就把他塞到神学院去学 习。我因为筋骨结实,就给送进军官学校。一上军官学校,人生的道路就自 动向前发展,不心再去过问。国家把一切都安排停当。不出几年,国家就按 照规定的模式,把一个半大不小、脸色苍白的小子免费培养成一个长着乳毛 胡子的候补士官,作为可用的成品,送到部队里去。有一天,正好是皇帝陛 下寿辰,我从军校毕业,那时我还不满十八岁。不久我的领章上就缀上了第 一粒金星①;就这样我达到了第一站。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隔一段适当的时间, 按部就班地自动步步上升,直到得了风痛症告老还乡。即使在骑兵这种开销 相当可观的部队里服役也不是我自己的愿望,而是我伯母黛西的异想天开。 她嫁给我伯父是第二次结婚,那时候我伯父刚离开财政部到收入较丰的一家 银行去当经理。我这位伯母既有钱又势利,她不能容忍在她的亲戚中,在姓 霍夫米勒的人当中,居然有人在步兵部队服役,“玷污”她家的门楣。她这 种异想天开害得她每个月得贴补我一百克朗,所以我一有机会就得俯首帖耳 地向她表示感激涕零。到底在骑兵部队服役或者当现役军官对我自己是否合 适,这个问题准也没有深思过,我自己想得最少。只要一骑上马鞍,我就怡 然自得,我的思想从来也没有超出过马脖子以外。
一九一三年的十一月份,想必有一道什么命令从一个衙门传到另一个衙
门。我们的骑兵中队一阵风似地一下子从雅罗斯劳调到匈牙利边境的一个小 城去驻防。我究竟是不是用真实的地名来称呼这座小城,全无所谓。因为同 一件军服上的两粒钮扣也不可能比两座奥地利外省的驻防小城更加相似。无 论在此在彼都是按规定的同样设备:一座军营,一个练马场,一个操练场, 一座军官食堂,外加三个旅馆,两家咖啡馆,一爿点心铺,一家酒店,一家 简陋寒伦的歌舞剧院,献艺的是些被大剧院解雇的歌星,她们还操风流的副 业,周旋于军官和服役一年的志愿兵②之间。无论在哪里,服兵役都是同样的 忙忙碌碌,空虚单调,每一小时都是按照一百多年来铁板般的死章程规定得 死死的,便是空闲时间也变化不大。在军官食堂里看来看去尽是那么几张脸,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在咖啡馆里打的还是那几种纸牌,玩的还是台球。有
① 法文:蠢事。
① 一粒金星是少尉军衔。
② 十九世纪中普奥等国决定,凡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只要自己负责服装、装备、伙食,可以志愿入伍,服 役一年,即可进入预备役,根据其才能,还可提升为预备役军官。这类志愿兵大多是富家子弟。
时候我们觉得奇怪,亲爱的天主竟有闲心让这么一座小城的七八百座屋顶上 面布上另外一张苍穹,旁边安排另外一番景致。
当然,我这个新的驻地和从前在加利西亚的那个驻地相比有一个优点: 这里是个快车车站,一边靠近维也纳,另一边离布达佩斯也不太远。谁要是 有钱——在骑兵里老有各式各样的阔少在服役,还有那些志愿兵,他们有的 出身名门贵族,有的是工厂主的子弟——只要及时溜号,就可以乘五点的火 车上维也纳,然后乘两点半的夜车赶回来,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上剧院, 在环城马路①上溜达,扮演一下骑士的角色,偶尔还可以寻芳逐艳;最最受人 艳羡的人当中有几个甚至于在维也纳留着个小公馆,或者一个落脚地。可惜 凭我每月菲薄的收入,这种使人心旷神怡的风流插曲我都无福消受。只剩下 进咖啡馆或者点心铺作为我仅有的消遣,既然我觉得玩纸牌往往输赢太大, 我就在那儿打打弹子或者再便宜些,下下象棋。
有一天,大概是一九一四年五月中的一个下午,我正好这样坐在点心铺 里和人对奔。和我下棋的碰巧是黄金天使药房的老板,同时也是我们驻防的 那个小城的副市长。例行的三盘棋我们早已下完,只是因为懒得动弹,还坐 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在这个无聊的小窝里还能上哪儿去呢?可是谈话 也没精打采,就像一支快灭的烟卷,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这时候突然有人打 开店门,一袭迎风飞舞向四下飘开的大裙子,夹着一股新鲜空气,把一个漂 亮的姑娘带进屋来:这个姑娘长着一双褐色的杏仁眼,黑黑的皮肤,衣着讲 究,丝毫不显得土气,重要的是,在这可怜的平板单调的环境里,竟出现了 一张崭新的面孔。可惜这位俊俏的仙女对于我们这些满怀敬意凝神注视的人 看也不看一眼;她迈着急促矫健的步伐,从铺子里的九张大理石的小桌旁走 过,径直走向柜台,在那里马上订了十几个各式蛋糕和一打烧酒。我立刻注 意到,蛋糕师傅格罗斯迈耶先生①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我从来没有 看见过他燕尾服背后的衣缝绷得这佯紧。甚至他的太太,这位长得丰满结实 的外省维纳斯,平时军官们向她献殷勤(往往一到月底,大家都欠她好几笔 小小的账目)她都爱理不理,这时候也从她出纳台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彬彬 有礼,满脸堆笑。蛋糕师傅在账簿上记下订货的时候,那位漂亮姑娘心不在 焉地嚼着夹心巧克力糖,并且和格罗斯迈那太太随便聊天。我们两个也许不 大得体地拚命伸长脖子傻瞧,她可是一次也没看过我们,当然这位年轻小姐 不会去拿一个点心盒子来增加她那纤纤玉手的负担;格罗斯迈耶太太已经十 分巴结地连连保证,所有的订货都将送到小姐府上,不会出任何差错,这位 小姐当然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要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到那台钢制的自 动收款机那里去交纳现金。我们大家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位无比阔气、极其 高贵的顾客!
等她订完货转身要走,格罗斯迈耶先生赶紧抢到前面给她开门。我的药 剂师先生②也从座位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向这位从旁飘然而过的姑娘问好。她 以雍容大方的态度客气地致谢。好 家伙,好一双天鹅绒一样的褐色小鹿眼睛!
…………等她饱受恭维,刚一离开点心铺,我就迫不及待、好奇心切地向我的伙 伴打听这位鹤立鸡群的人物是谁。
① 维也纳的环城马路是条繁华街道。
① 蛋糕师傅也就是这点心铺的老板;
② 即药房老板:在德国、奥地利,药房老板大多自己就是药剂师。
“什么,您不认识她?这就是??”呃,我将你他为开克斯法尔伐先生, 实际上他的真实姓名是另一种叫法。“开克斯法尔伐的外甥女啊…………开克斯 法尔伐这家子您总认识吧?”
开克斯法尔伐:他像扔出一张一千克朗的巨额钞票一样说出了这个姓 名,眼睛盯着我,仿佛他期待我用肃然起敬的口气。说一声:“原来如此! 当然认得!”作为对他说出的这个姓名的理所当然的回答。可是我是个新提 升的少尉,几个月以前才调到这个驻防地来,我不了解情况,对这位神秘的 天神一无所知,便十分客气地请他进一步介绍。药剂师先生也就以那种外省 人的自豪心情、安闲舒适的神气介绍了一番,——不言而喻,自然比我在这 里复述的要唠叨得多。详细得多。
他告诉我,开克斯法尔伐是这一带的首富。干脆说吧,什么都是他的产 业,远不止那座开克斯法尔伐府邪呢。——“您想必知道这座府邸,从练兵 场上就可以望见,就是公路左边那座拥有一个平顶塔楼的黄色府邸,四周是 座古老的花园,面积很大。”坐落在通往 R 去的大道旁那个大制糖厂,开在 勃鲁克的锯木厂,还有 M 地方的养马场,所有这一切全都为他所有,另外在 布达佩斯和维也纳还有六七幢房子,“可不是,大家简直不能相信,在我们 这几还有这种家财万贯的大富翁,这人可真会像个真正的达官贵人那样过日 子。冬天在雅尔金巷小巧玲珑的维也纳宫过冬,夏天在各个疗养地消夏,在 本地他只是春天住这么几个月,可是住的这所房子,我的老天爷,是什么样 的气派啊!从维也纳来的四重奏乐队,香槟酒和法国的各色葡萄酒,全是百 里挑一,千里挑一的珍品!”他说,如果我有兴趣,他将乐于为我引见,因 为——他做了一个满意的手势——他和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①是朋友,早年 和他有很多商业上的交往,深知他一向乐于结交军官;他只消说一句话,我 就会受到邀请。
何必拒绝呢?这样一个外省驻防地活像个发出霉味的虾米池塘,在这儿
都快把人憋死了。散步道上所有的女人你见了面全都认识,每个女人夏天戴 的帽子和冬天戴的帽子,出客的衣服和家常的衣服你也全都一目了然,因为 永远是那么一身。每年狗,每个使女和孩子们你看不看全都认识。军官食堂 里那位波希米亚胖厨娘的手艺你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