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凤钗-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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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多了个人影。昏暗中只听火折声响,桌上的烛台点亮,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那里,昏黄的火光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仿佛在哪里看见过。
柳向阳忽然睁大了眼,差点没跳起来。
他想了起来!数年之前,他赶马车送自家姑娘去瑜园的路上,碰到了一群人,还打了起来。这人便是后来出声喝止过的那个华服男子!虽然多年过去,但他仍是认了出来。
“竟会是你”裴泰之也认出了眼前他,咦了一声,皱眉道,“荣荫堂里柳家的小子?”
***
明瑜第二日大早便起了身。
昨夜叫柳向阳去找胡半仙探个究竟。柳向阳人是去了,她自己也几乎一夜没睡,若非园子的门下了锁,进出不便,恨不得熬夜也要等到他的消息,所以此时早早起了身,便打发春鸢去打听消息。不想春鸢却迟迟不见回,直到她随江氏去了随禧园陪着老太太用早饭时,才见她寻了过来,脸色瞧着有些张皇,立在那里朝自己丢眼色。便起身出了上房,两人站到了檐廊中,春鸢这才压低了声道:“姑娘,柳嫂子说他昨夜一夜没回,如今正急得不行,只还不敢惊动老爷夫人,只他们两口子自己打发了人出去找。”话说着,声音微微发抖。
明瑜一惊,啊了一声,低头沉思片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道:“我这就叫我爹派人一道去找,先去胡半仙那里。”阮洪天听闻柳向阳走失,极是惊讶。听明瑜建议说去胡半仙那里看下,不疑有他,点头道:“也对!请胡半仙占下他去了何方也好!”
这一日直到日落西山,仍不见柳向阳回来,更没有什么好消息,待天黑透,派去的陆续回来,带来的消息却更叫人吃惊。胡半仙家中门扉紧闭,敲门半日无人应,终于破门而入,才发现人竟不知到哪里去了。闻讯的附近居民都围在了他家门口议论纷纷,道定是胡半仙想不出破解之法,自己避祸去了。人越聚越多,连谢如春也被惊动,正派了人在驱散百姓。
“他这一走,人心更要惶惶。莫非江州真有大灾要从天而降?”
阮洪天有些焦头烂额,皱眉自言自语道。边上江氏脸色微微发白,忙叫丫头带安墨回房歇息。
明瑜压下心中焦躁,一直陪着江氏到了深夜,待出去寻柳向阳的人全部回来,却一个也没得到音讯,这才无奈各自先散了去。到了第二日,阮洪天不止派家人四处继续寻找,又亲自去见了谢如春。谢如春感激他去年八月时对自己的助力,听闻大管家的儿子不见了,自然一口应了下来,下发公文叫各县帮着留意。只次日仍是无果。
夜已深,明瑜回了漪绿楼,却哪里有丝毫睡意?丹蓝雨青与春鸢一道服侍她睡下时,那两个丫头晓得春鸢与柳向阳好,此时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怕惹她伤心。明瑜打发她两个走了,屋子里只剩自己和春鸢,叫她坐自己身边,低声抚慰道:“都怪我,要是不叫他去,也就没事了。”
春鸢心中难过,却仍勉强笑道:“姑娘放心,他那么大的人,拳脚不弱,又是在江州的地上,不过是去找胡半仙,还会出什么事?许是他两个临时遇到什么事而已,再等等,明日不定就回来了。”
明瑜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春鸢,我几年间,数次叫柳向阳去找胡半仙送信,你可晓得为了何事?”
春鸢面上闪过丝迷惘之色,终于道:“姑娘既问了我,我便照实说了。我实在不是很明白,只隐约有些晓得大约是和胡半仙卜的那几个卦象有关。每次姑娘叫柳向阳送信给胡半仙后,他便能说出些事情。我猜想莫非是姑娘教他说的,只又觉得……”
她停了下来,想是连自己也觉得这不大可能。
明瑜道:“春鸢,我晓得你一直把我当最亲的人,我也是。你方才猜的没错,胡半仙前头的那几桩事,确实是我教他说的。只是我又如何晓得那些……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才好……”
春鸢怔怔望她片刻,忽然道:“姑娘不必对我说。不管姑娘是如何晓得那些的,我也不想知道。我晓得你对我好,春鸢甘心一辈子伺候你便是。”
明瑜微微一笑,点头道:“方才我提起这个,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的想法。昨日我有些惊慌,也没往深里去想。今日我琢磨了一天,觉得此事绝不只是柳向阳和胡半仙一道失踪这么简单。我猜……”
她顿了下,握住了春鸢手,道:“胡半仙极是惜命的一个人,我猜他必定是被什么人识破了,所谓的江州大祸,十有八九也是那人逼迫他放出的口风。我前几日乍闻胡半仙的消息时,见满城传得沸沸扬扬,人心不定,一时没想那么多,竟入了套。柳向阳去找胡半仙没回来,胡半仙又不见了,两人必定都是被那人制住了。他这般费心思,想来就是要引出我,所以不会对柳向阳如何的。你放心。”
春鸢愣住了,手一下转为冰凉,惊慌道:“姑娘,那人是谁,会不会对你不利?想害了你?姑娘放心,柳向阳必定不会说出姑娘的!”
明瑜出神片刻,摇头道:“这人必定是有些来头的,迟早会查到他是我家的人。他这般费劲心机要引我出来,想来不会是要害我这么简单。你且看着,这几日便会有新动静的,等着便是。事情既然是我惹出来的,总要我去解决。”
明瑜这话,既像是说给春鸢,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只说完这话时,她脑海中却忽然浮出了谢醉桥的身影。
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要是他现在就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这一夜她躺在床榻上的时候,竟有些辗转难眠,低低叹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柳向阳的娘柳嫂子早把春鸢当儿媳妇看了,只盼着两人能早成亲而已。如今这么大一个儿子凭空地丢了,整个人便也似丢了魂儿般,躺下去便起不来了。明瑜心中有些愧疚,便叫春鸢过去陪着柳嫂子,自己这里暂时不用她。春鸢压下心中愁烦,和柳向阳的那表妹一道,陪了柳嫂子大半日,好容易劝得她躺了下去,起身想回,刚出门,却见个小厮找了过来,道侧门有个人过来找她,自称是看管瑜园的丁婆。看门的晓得春鸢在府中的脸面,既是个老妪寻她,便将那丁婆让到了门房中叫等着,差了小厮来叫。
春鸢愣了片刻,这才想起几年前在瑜园门口确实与个婆子打过照面,却不知她现在为何忽然寻了过来。只既然与谢醉桥的瑜园有关,自然不敢怠慢,应了声,便匆匆往门房去。
丁婆等了半晌,看见个穿了紫衫的妙龄少女匆匆过来,慌忙从板凳上立起身来,迎了上去道:“姑娘可还记得老身?今日过来,是被个人差遣,叫我带个口信给姑娘的。”说着四顾了下,又压低声道,“说柳家小子安好,他要见具信之人,叫到瑜园去,说有事相谈。”
春鸢吃惊,脱口问道:“不知是谁叫婆婆带的口信?”
丁婆道:“便是从前与谢公子一道在园子里住过的那公子,他如今又回来了。”见她脸色大变,仿似还要问,忙又道:“那公子给了我些银钱,叫老身找到姑娘传这口信,别的什么,老身就都不知了,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说着弯了下腰身,匆匆离去。
春鸢心慌意乱,梦游般地回了漪绿楼,迎面撞上正要下去的明瑜。明瑜被她脸色吓了一跳,待晓得竟是裴泰之叫看管瑜园的丁婆传来了这口信,瞬间惊出了身冷汗。
她一直以为裴泰之现在人在京中,却万万没想到他也到了江州,还设计弄出了这样的事!
“姑娘,那裴大人我一见就有些怕,你千万别去。万一被他抓着不放,毁了姑娘的名声,谢公子那里可怎么交代……”
春鸢脸色发白,颤声道。
明瑜眉头微蹙,半晌,终于道:“春鸢,他既然晓得柳向阳是荣荫堂的人,甚至查到你和他的关系,却并没有大喇喇地上门朝我爹逼问着交人,可见他亦不想把这事往明面上摆。如今他既存心要逼出胡半仙背后的人,且柳向阳又已经落他手中,我若不露面,如何能解这局?”
“姑娘,柳向阳必定不会说出那信是你写的,他未必就能想到你身上去。我去认了……”
春鸢脸色渐渐有些恢复了,想了下,道。
明瑜摇头,苦笑道:“春鸢,裴泰之此人……,我多少也是有些晓得的。我虽不知道他何以会突然南下,只以他的心机和手段,既盯上了胡半仙,胡半仙被识破伎俩,我也并不惊讶,你去认了他未必会信。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这般大费周折,到底是什么目的?且你听他叫丁婆传来的口信,道有事相谈。既如此,我去见下便是。”
“姑娘!”
春鸢仍要阻拦,被明瑜压住了手,道:“是祸躲不过。既已被他盯上,躲是躲不过去了。我如今就要和谢公子定亲,他二人平日还算亲厚,就算看在谢公子的面上,想来也不会真对我有不利的。”略想了下,又道,“我过去瑜园不便,这就去跟我母亲说,明日到白塔寺为祖母拜佛祈福,这几日家中乱糟糟的事多,她必定脱不开身。你派个信得过的人到瑜园去找那婆子回个口信,叫明日午后到白塔寺积香院里的积香崖边等着。”
***
江氏听明瑜说要去白塔寺,不过犹豫了下,便应了。到了第二日大早,派了府中两个家丁护着,叫周妈妈和老太太身边的容妈妈跟去。那柳嫂子听说了,也求着要跟去一道给儿子拜佛烧香,江氏自然应了,四五个人便坐了辆大马车往白塔寺去。知客僧认出是荣荫堂的女眷,乃本寺最大的捐奉了,各色香火供奉常年不断,自然殷勤。烧完香已是正午,置备了一桌素斋相待。用完了饭,明瑜道要游寺。
两个妈妈年岁大了懒怠走路,且饱腹又犯困,明瑜便叫她二人到静室里歇着吃茶瞌睡,柳嫂子陪着明瑜和春鸢一道。路过后殿,明瑜对着柳嫂子道:“柳妈妈,我与春鸢就在这附近闲逛下,你不必跟着了,这佛堂里香火旺,妈妈不如进去再烧几柱香。我与春鸢逛完就到此叫你一道回。”
柳嫂子丢了儿子,本就没心思闲逛,这话正中下怀,反正阮家在此寺里面子极大,也不怕她两个会遇到什么,忙应了一声便进去佛堂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明瑜与春鸢对望一眼,往边上的积香院里去。
这辰点人少,后殿旁的积香院靠近山崖,更是偏僻,春鸢留在了路口守着,明瑜便往里面进去,转个弯,便要到积香崖了。胸腔处一阵剧烈跳动,停住脚步微微闭了下眼,稳住了神,这才继续往里去。
石崖侧几棵缠了老藤萝的松柏数下立着一个常服男子,正是裴泰之。他看着明瑜从转角处现身,朝自己缓缓行来。
虽自前夜看到柳向阳的那一刻起,他就隐约已猜到具信给胡半仙的人会是阮家的她,这是一种只觉,所以见柳向阳拒不开口,也并未怎么为难他,只是叫人看守住而已。只此刻,真见她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心中却仍像是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额角青筋又猛地抽紧,心中一凛,长呼了口气,这才压了下去。
“果然是你。”
裴泰之神色已沉沉如水,一字一字道。
“是我。”明瑜站在了距他五六步外的石道上,望着他的目光笔直,神情端肃,“柳向阳呢?”
裴泰之道:“今早我就已经放了他。他此刻想必已回荣荫堂了。你……真的是你?”
他终究是有些难以置信,末了,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是我。你逼胡半仙放出了那些谣言,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现在我过来了,你为什么又不信?”
裴泰之神色骤然带了丝阴郁,片刻后,终于道:“数年前的李家命案、去年八月中的大水,这些你都是如何晓得的?”声音里带了些质疑之意。
明瑜凝望他,指甲已深嵌入掌,却不觉得痛,忽然冷笑道:“裴大人,我若是告诉你,我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只因不愿忘记前世婆娑愁怨,避过了那碗孟婆汤而重生,所以才知道这些,你信吗?你会不会给我安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将我投牢?”
裴泰之定定望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一双眼睛里,她直直相对,丝毫不让。半晌,他忽然像是有些躲闪地垂下了眼,只很快,又抬眼望向了她,道:“你既假借那个胡半仙之口道非常之事,自然是不愿见之于人,我又岂会叫你为难?只是……”,他的语气骤然转成了冷硬,“阮姑娘,我不管你如何晓得这些,只要你真是胡半仙背后的那人便可。我逼你出来,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我往后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裴大人,我并不以为我有什么本事能助你,”明瑜冷冷道,“柳向阳既被你放了,你也说不欲为难于我,实在是感激不尽。我这就先告辞了。”说着已是转身而去。
裴泰之一怔,他觉察到了这女孩方才说话时目光中流露出的对自己强烈排斥,这叫他忽然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