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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龙华琅玉-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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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韩天灾横行,干旱洪灾,如猛兽滚滚袭来,天星紊乱,他生辰之时,红星高照,诡相异常,国师掐指算运,向先王谏言此人乃是妖孽转世,大不详,今后当是祸国殃民,颠朝覆国之人,故废其尊位,改立他的皇弟为太子。
然而他的噩运,并为因废黜尊位而结束,先王忌惮他将来祸连大韩国昌运盛世,更甚有灭国之殃,便狠心下令将他在王室宗谱上除名,即刻处死。他的母妃极尽先王宠爱拼死护其,却终因后宫女人的嫉妒之心,钩心斗角,不仅未得及时就他于危难水火,更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母妃的枉死,却给先王一道震天霹雳地警醒,遂张丞相见机进言,愿以自己地孩儿相待,悉心照料皇子殿下。先王终是允了,毕竟是公子翌这个孩儿是他爱妃地留存于世上最后地生命,亦是她曾在这世上活过一遭地证明,加之他已不忍更多无辜之人涉及牵连,奸人借题发挥,令更多人无故遭难。
自己地生命,全靠母妃不惜舍弃自己地性命换来的,又岂可不好好珍视。他曾下过重誓不论身体痛不欲生还是爱人生离死别,他都会好好地活着,背负着沉重地罪孽与仇恨,与她母妃的灵魂一道,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亲眼看着那些曾经陷害母妃和自己于不忠不义地人们,一刀一刀地被剐死,他才会心满意足。多年以后,他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地确是了却心愿,明里暗里搅得那些可憎之人家破人亡,他是狠毒,他是不择手段,却都是上天逼他如斯做的。
在那些命如蝼蚁地众人之中,他最不得放过的人,便是那事件发起者国师。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场雨夜,他携着一班心腹黑衣手下,进府逢人便砍杀,刀剑交锋,血溅横飞。果决掉国师时一瞬间涌上心头地快感,大仇将报,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国师府上下无一人生还,不,并不是无一人,最后一刻,他心生怜悯,独独放过了国师的独子,他叫做蔚染,即是那晓晴楼操琴之艺极佳地黯然销魂公子。
以上便是大多数后来人对那场变故所了解到的事实,他公子翌在韩国的名声并非大好,仪仗他的皇弟,太子韩安的巨大势力,假以密谋造反之罪迫害国师府上下上千性命。但是不论他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太子安定是会只手遮天,替他将所有的恶行都一力担下,而任凭谁也都拿这位骄纵蛮横的太子无能为力。
然而,事实并非都是显而易见的,而表面上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的东西,其实也有可能是假的。倘若要揭开事实的真相,却又要从公子翌被废太子后许多年,那时候,国师府里来了一位门客,他叫做瑶姬,是一位清风朗逸年轻俊美的男子,操着一手技艺高超的七弦琴,怀有一身了得的武艺,但这位琴师为人却十分内敛寡言。
他素喜沉默地席于凉亭中,一遍又一遍地抚琴,弹出的琴音优美动听,韵律节奏极为协调,琴技早已至了凡人难以到达之境,细致流畅的乐音宛如高山流水,清丽脱俗。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秉灯夜烛,反复地弹着一曲哀伤的曲子,但凡有人经过赞赏他的操琴之艺不俗,但无论他弹过了多少遍,皆是没有人能够听懂他的琴音以及他空茫的内心。
正所谓,知音难觅,瑶姬在遇见他的那位知音者以前,感到的始终是深深的孤独。
他在寂寞难耐中度过几载春秋,终于在一个寒骨嶙峋的夜里,迎来了转机。
“你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深深地记得那一夜,披散着长发的年幼少主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他的房间,站在他的身侧问道。
也许这便是天意,少主所居住的上房与他们这些低等的门客住的有几何远,夜里飘渺的琴音纵然绝响至了很远,却也不曾传到那儿。那一日正好是大年前夕,府中正进行装潢整改,少主素来不是自命甚高娇贵之人,便随意择了一间厢房暂居,不巧却是在他的隔壁。
他虽是礼貌恭谨,但对于少主的提问,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拜了一拜,抱歉地道:“在下打扰到少主清幽了。”
年幼的少主并非是因为被琴音吵醒才过来兴师问罪,虽然他是真的有点困,而且也确实是被这绝色优美的琴音惊醒了,呃,然后就睡不着了。那时蔚染还只有七岁,是个懵懂可爱的少年,没有对外面世态炎凉的认知,亦没有半点作为主人的架子,他只对瑶姬温柔地笑了笑道:“很好听呢。可是为什么你的曲子都那么悲伤?”
那是瑶姬第一次听到赞赏以外的言辞,欣喜之余,更多是暗叹,这样的感悟竟是出自一个年幼的少年之口。那时的他已是京城名气绝顶的琴师,富贾商人倾注万金,只为听得他一曲销魂琴音,而他宁愿不收分文,只为这眼前的少年弹奏。富贾商人一掷千金,不过是为了光耀门面,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懂如何鉴赏音乐,只有少主,他是真正在用心倾听。
“你可以再弹几首曲子吗?”年幼的少主爬上了他的榻子,栖身坐下来,摆明便是令他不容拒绝。瑶姬向他施了个礼,便也坐下安静地抚琴。偶尔他也抬眸观察眼前的少主,他的眼睛是不同于人的清浅明媚的蓝色,在倾听着不断自弦下发出高亢壮阔的琴音时,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专注而认真,清丽而明亮,专心致志的态势令他都不由得想笑。
一曲琴罢,他停下来,慢慢地问道:“少主,可曾听出了什么?”榻上坐着的年幼少主,沉思片刻,皱了皱眉,声音稚嫩地道:“我听出了这琴音描绘出了高山雄伟的气势。”瑶姬淡淡一笑,也未说明答案正确与否,便又执手拨弄琴弦,奏了一段清新流畅的乐曲,复问道:“那么这一曲又如何?”少年答道:“这表达的是温婉绰约的无尽流水。”
瑶姬这才抬起头,温情曼曼地凝视着端坐在眼前的少主,轻声道:“少主回答的不错。前一曲名为《高山》,后又复弹那一曲名为《流水》,皆为春秋俞伯牙所作。当年俞伯牙以此二曲觅得知音钟子期,两人结为生死之交。想不到我今日效仿他们昔日,亦用了二曲,寻得知我懂我之人。”
他站起来,抱起了那把蛇蝮断的七弦瑶琴,默默走至少主身前拜下,呈上去道:“一份薄礼,请少主笑纳。”
年幼的少主笑了笑道:“无功不受禄,你又为何要送礼于我。”瑶姬俯身拜了拜,却不敢言语,以下犯上,要求少主做他的知音人,他是万万不敢的。
少主又道:“你若是将珍贵的瑶琴送与我,我又何尝能再听见你抚的琴音。”瑶姬依旧不语,只听却少主言道:“从今以后我想请教先生两样东西,不知可否?”
瑶姬双手交握,大方地做了个揖,道:“但凭少主吩咐。”
“其一,我想请先生专门教授我的武技;其二,希望先生在闲余之时,可教与我琴艺知道。”见瑶姬应答并无异议,年幼的少主当即跪在瑶姬脚边,深深地躬身拜了一拜,极为认真严肃地道:“师傅,还望多指教。日后以师傅为大,师傅不必将我视为少主,繁琐礼节大可免去。”
瑶姬连忙俯□将他扶起,唇角一弯,微笑道:“好。”
从那以后白日里,瑶姬将一身武技悉数教导给蔚染,而到了夜里,蔚染则悄悄来到他的房间,坐于他身侧,一面听他抚琴弄乐,一面谦虚地习得琴艺。蔚染在音律鉴赏能力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往往他弹过的琴曲,蔚染都可以将其间表达的主旨、蕴含的情意分毫不差的陈述出来。
他为有着这样一个出色的徒弟而骄傲,也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将那一所谓谋反的琴曲奏与他听。那一曲《广陵散》为他几年前所作,取材于民间琴曲《聂政刺韩王》,其旋律激昂、慷慨,具有戈矛杀伐战斗的气氛,直接表达了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
待他奏毕,年幼的蔚染已转过脸面,澄澈冰蓝的眼底有些错愕,有些惊恐地道:“师傅,你要谋反?!”
瑶姬自然不可能答是,仅违愿地慢声应道:“少主多虑,在下不过是极为欣赏《聂政刺韩王》曲风精妙,一时兴起便顺手谱了这曲《广陵散》。”此时他心中是困惑矛盾、百感交集的,甚至于乍喜乍悲,喜的是蔚染少主不愧是他惜为知音之人,竟悟出了琴曲背后的隐情;而悲的是,他还尚且年幼,涉世未深,会否口风不严,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而后的日子一直过得风平浪静,也证明瑶姬确实是多心了,蔚染虽还年幼,却也并不是不晓得此事一旦曝光,后果的严重性,自然对谁人也未曾提起。瑶姬也对其坦言自己的身世,乃是一被韩王误判为满门抄斩朝臣后裔的幸存者,韩王无道,只当忠言逆耳,蛮横专行,天理不容。他侥幸免得一死,便一心只思着报仇雪恨。然而韩王势力岂是他一毫无地位之人所及,苍天开眼,终在他走投无路之时,攀附上了那么一个权富谋反的势力,于是不及多想,便加入了。
而那时若不是蔚染尚且年幼,也不可能猜不透府中企及密谋造反的人,其实并不止瑶姬一人。而蔚染自然也不知那瑶姬口中所谓攀附上的谋反势力,主谋与发起者是自己的父亲。这便是吟风所要告诉他的真相,他的父亲自以为行事诡秘,却不知门客人中早已被韩王安插进了密探,等待的便是围剿的大好时机,能够将乱党贼子悉数歼灭。
自然也更不会有人知晓,瑶姬乃是公子翌派入国师府的间谍,忠于的主人也仅是公子翌一人。瑶姬惜难觅之知音,并无对蔚染隐瞒身世,所言亦不假,而唯一差池的便是将一段内情给隐去了。瑶姬被镇压的王权逼迫的走投无路时,首先投靠的不是国师,而是废太子公子翌。
其间受到了公子翌诸多大道理的熏陶,连这位曾经贵为太子的男人都可以轻易将怨恨与荣华放下,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平易近人地与人相处,随和而温文,他又有何做不到,久而久之的,也逐渐平淡了澎湃的内心。
他曾立言,若公子翌有何需要与吩咐,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夜公子翌来到他房中与他表明入国师府探查之意,他当下便应承下来。公子翌将任务说得明白:“我并非是要阁下去送死,将大概情报掌握方可。如若是情势危急,即刻撤离。阁下是个人才,枉送了性命,便不好了。韩王倘若怪责下来,我会力保你无恙的。”虽然是个废太子,但那样自信满满的态度,双手之间仿佛充满着强大的掌控力,行事风格有如帝王般威慑的魄力,一瞬间令瑶姬除了应是,便再也无所适从。
瑶姬在国师众多门客中地位不高也不低,兼之行事谨慎,为人少言,在国师府中并不起眼,但依据上面分派下的任务从中所掌握的逆反情况来看,已足够公子翌受用。瑶姬勿须多费神收集情报,便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点拨蔚染的琴技上。
三年来,蔚染的琴艺大有所成,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瑶姬深感再已没有什么技艺可教给他了。然,他唯一的遗憾是,无论蔚染抚琴的技艺有多么高超,指端奏响的琴音始终是孤傲冷漠的,远远地将感情束之高阁,换言之,他的琴是无心的,这样的限制和束缚,使他在艺术上无法达到更高的进境。但这大概与他的年岁有关,待他长成一些,有了心仪的女子和真切深邃的感情,更上一层的障碍便会不攻自破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夜里接到密报,谋反行动要开始了。瑶姬即刻通知公子翌,而不久后公子翌回来的信函内书写着:韩军将至,立即撤离。
他从来都是佩服公子翌的,他的势力几乎遍布黑白两道,就好比这次,无论是心有不轨、企图作乱的国师府,还是欲要镇压叛军一网打尽的韩王身边都安有对其忠贞不二的心腹。真正拥有掌控力的人,不须用上强迫的手腕,自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所谓人心所向,这,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连夜收拾好行装,却独独未带走那把七弦瑶琴,吹熄了烛光,悄然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呆立住了。年幼的少主蜷缩在寒风里等他一夜,落寞悲伤的脸孔,仿佛一只受伤可怜的小兽。他走过来,揪住瑶姬的衣襟,默默地说:“师傅,不要抛下我。”

少主的母亲据说是个很美丽的西域女子,可惜红颜薄命,生下蔚染不过二三月便过世了,西域有一种诡异的说法,这样的孩子生来是带有噩运的,因为他尚在娘胎中便将母亲的精气吸收殆尽,致使母亲体虚而死,那么生下来必定是个祸害。也因此蔚染的父亲,对于这个孩子并没有投入过分的关爱,在他看来是蔚染的诞生才将他妻子的生命夺走了。
父亲的置之不理,致使少主幼年时并未受到足够的关怀,在没有父母关心的年岁里,那个孤寂的孩子是怎么过来的,瑶姬并不清楚,只是在刚接触到少主时,他总是一人坐在窗旁不发一言,沉默地望着秋叶落下,深蓝的眼睛晶莹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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