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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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力仿佛随着流出的血液而释尽,他手部的力量终于再难以支撑全身的重量,“噗”地一声,脸面朝下漫身都摔落在冰凉骇体的黄沙上面。体内深处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不断地从各个方向往外拉扯着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遍及全身。
他的黑眸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汗水涔涔地自耳际渗了下来,湿透了整件白色内衬。略微湿润的碎发垂落下贴于脸颊上,却是将脸容的线条衬得秀丽而妩媚。
然而,他如雪般苍白的脸容上,依然勾起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没有人知道在千难万难的痛楚中,他是怎么做到这般潇洒恣意,那正忍受着几欲摧残身体痛楚的人,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他对待自己的身体,比践踏别人的生命,更加残忍,更加狠毒。
他,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他云淡风轻的笑意,不是伪装出来的,也不是要做给谁看的,而是他在极端的痛楚中所寻得唯一可以发泄的方法。他本是贵为韩国太子,却在看人脸色下卑微地长成,年幼时没有得到过多的关怀,遭人欺凌毒打那是常事,为了天降灾星亡国太子的预言,他默默承受了太多,也不敢有丝毫反抗。因为反抗的下场是,父王会杀了他。被毒打的过程,没有人会出手帮他一把,疼痛至难以忍耐时,便对着施暴者报以欣然微笑,这样他们便会感觉没趣离开,而自己则可免遭一顿又一顿的挨打。
到了最后,到了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而那种扭曲意义的微笑却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再难以改去。
以袖抚着唇重重地咳了咳,掌心里鲜艳的血珠透过指缝,一串串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淡若风烟般笑了笑,身体已是这样衰败了,若不是一直克制着体内汹涌澎湃的情感,也不知是否有命活到现在。
身身不离啊,他轻叹了一声,龙子若是对缔约者另一方动了情,便会七窍流血,身体衰败直至死亡。他,这是第几次动情了。
她曾经是那样执着于他的身世,究竟是否是她记忆中念念不忘的男子,可是时过境迁,在外面宽广的世界里,她遇见了更多更多用生命深爱着她的男子。她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忘记了魏皇宫里的七年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她爱他胜过所有的人,若是她的记忆复苏,嬴政和蔚染又算得了什么,可她真的将那段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再爱又有何用。
是谁在她的记忆里动了手脚,又是谁对她冷淡无情,落得今日之境,实属他咎由自取。嘴角浮现苦涩的笑意,当他封印她的记忆时,也曾有过一丝奢望,也许她会是个例外,也许她可以,可以靠着自身的力量冲破封印,看来是他错了。
柔软的镶边布包自他宽大的袖口落了出来,掉在了一旁,他伸出手想要去拾回,却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布包里装得是他的紫衣长袍,他珍视的不是衣裳,而是那简洁淡雅的布包。布包是祢祯亲手缝绣,和她的人一样,都给人十分平和干净的感觉,他的手上染满了的鲜血和杀戮,会弄脏的。
还记得她在荒山迷失了方向,无助地倚靠在溪边的石块上,默默流泪,人前她表现得坚强大方、小心谨慎,在人后她依然只是个需要受人保护的弱女子,她以为偷偷躲起来哭泣便无人瞧见,她不知道他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她。
然后,她体力不支跌落溪中,当他掠身出去将她从水里抱起时,她的身体已冻得僵硬,他便脱下了紫衣外裳罩在她的身上,以体温和内力将她身体里的寒意驱尽,估摸得她将醒,才匆匆离去。而她与他再次相见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件外裳连同布包一道给他,并对他说了声多谢。
此刻,蔚染已步步紧逼到了他眼前,手里执着银光闪耀的细剑,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仿佛是有若神助,十五年来都无法触及的神一般强大的男人,竟也有倒地不起任人宰割的一刻,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由于太过激动,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吟风见他也仍是淡淡地微笑着,又难以克制地咳了咳,才道:“你要如何处置我,我并没有异议,只望你可以将那个布包收好,切勿让我的血弄脏了它。”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色包裹,又笑了笑,不语。
蔚染眼底有些错愕,他看不出那个布包有何奇特之处,一面提防墨吟风可能的偷袭,一面小心翼翼地过去将布包拾起来,握在了手里。精致的绣线,娴熟的手工以及十分赏心悦目的鸳鸯戏水画。他猜不透会是哪个女子将这个送给了他,而残忍如他竟还这般珍惜。
而墨吟风却轻轻地笑出了声:“你很疑惑我这样的人也会倾慕别人吗,你不会明白的,有一种痛超过了肌肤的溃损撕裂,永远都不能用言语道明。那上面的戏水鸳鸯并非是绣给我的,但本来她一生只会绣给我一人。是我的错。”他知道布包本有一对,同是鸳鸯戏水的图样,底色却是一黑一白,而黑色那只布包,在嬴政那儿。
蔚染已经将细剑架在了他的颈上,只须轻轻一划,便会令他送命。而吟风也好似早已参透了生死,明若秋水的眸里,与往日无异,黑白分明,透着慑人夺目的光彩。他真的不怕死吗,蔚染暗自揣测目下他的心思,不由得将剑按实在他的脖颈处。
吟风用最后的力气支着身子坐起,虚弱地倚靠在墙上,尽管蔚染的剑仍搁在他的颈上,唇角沁着点点殷红,他依然十分随意,淡淡地笑着:“并非是我不惧生死,而是你不会真的杀我。自从与你一战,你落败之后,便再无对我流露杀机。这自然不是你弃了向我复仇的决心,而是得到了一个人的提点。他告诉于你,要杀我,必须待到秦王政22年,即是十三年之后。”
“你竟然知晓。”蔚染沉下眼眸默默将诧异掩盖,那是司镜在十年前为他算得一卦。
“我晓得的自是不止这些,可你有曾问过司镜,为何不是别的年限,却偏偏要在秦王政22年?”吟风惨白的脸面已转为青紫,清风般和煦的笑容有些扭曲和勉强,若不是比常人坚强稳固得多的毅力,恐怕早已痛得昏厥过去。
这个年限不过是占卜算得,即便是司镜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蔚染更不可能知晓。
可是,来自两千多年的后世墨吟风将事由始末看得透彻,一清二楚。秦王政22年,王贲水攻魏都大梁,史称“屠大梁”,城坏,斩魏王假,魏灭亡。那是史书上生生记载的事实,不过寥寥几句枯燥的文字,又有谁会去在意历史无法涉及的死角里,一个为保魏国而不惜代价的公主,远赴大秦缔结的一段姻缘。据他推测,那不久之后,曾经相爱的秦王与她反目成仇,然后她便会死去,这便是她的一生。
所以,她不会出现在嬴政一统六国,功成名就的光环之下,所以,秦始皇不曾册立皇后,只为了这个他一生最挚爱的女子。
蔚染提剑走了,司镜说过复仇尚早,不可操之过急,他本欲逆了他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没有出手。除了那个十三年后诛杀他的预言外,还因为他不想趁人之危。如若至此,那与他当年将蔚家上下一千余人斩杀又有何分别。
她站在烈烈呼啸的寒风里,双手合拢,对着手心里呼了口热气。不知蔚染还有何要事,竟让她先独自驭马前来这个绿洲边缘的小木屋。虽说她的夜视能力不佳,不过这匹马儿倒很是聪明,安稳平坦地便将她驮至这儿。
将缰绳在木桩上系好,她摸了摸乖马儿的头,马儿发出欢快的声音回应着。她忽然低下头,脸孔有些沮丧,喃喃自语道,“你看你比你的主人讨人喜爱多了,这么亲切温和,他啊整天就知道绷着张冰块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哪个女孩儿敢与他走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家。”
马儿把头伸过来蹭了蹭她,她被逗得咯吱笑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便转身入屋,按照蔚染指示的方位摸索一番,顺利地点上了烛火。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却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来住,火烛油灯之类的照明工具备得齐全,东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布画,背景是清雅的白色和一簇高洁的落白梅,微微敛眸的少女矜持地立在白梅下,抚弄着凋零的梅花神伤,寥寥清丽的身段,一身白色的素裹,她婉约得仿佛是云中漫步而来的仙子。
淡画右面的空白,用娟秀深黑的笔迹刻下竖列文字:一生的挚爱,祢祯,蔚染之妻。
那时她正捧着茶杯在画底下观赏,见到那肉麻得起一身疙瘩的情话后,“噗”地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墙面上,好在壁画挂的足够高,没有被口水与茶水的混合物弄脏打湿。
回到桌案前,连灌了好几杯茶水,才将久久难以平复的心情淡定下来,她的眼中有泪,默默地凝眸视着乌黑漫天的窗外,内心百感交集。蔚染,既然爱得那么深,为何当初却与我决断,若没有你狠心无情地将我抛弃,我俩决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纠结难解的地步。
回不去了,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深黑的夜里,他驾驭着黑马狂奔,疯狂地挥舞着马鞭,急速横穿过了漫漫黄沙,抵达了一个高高隆起的沙丘。他高坐在马背上,远远地望见绿洲边缘亮着一户灯火通明的人家,那种亮光温暖而明媚,好似在指明着他归家的路途。
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美好的幻觉,他是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子,在外跋涉艰辛的结束旅行后,带着一颗激动雀跃的心疾驰归来,而等候在家里的是他一生最爱的女子,亦是他的妻子。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冰蓝色眼睛在夜里好像会发出幽美的蓝光,他重新持拿起马缰准备向着家的方向前进,遥远的地方却传来猎隼幽远嘶哑的低吟。
猎隼在空中盘旋一周,终于落在了他的肩上,收拢双翅,昂首挺胸,高傲的姿态就像个誓约忠诚的战士。猎隼名叫蓝,足下缚着一条蓝色丝带是为记号,是专属为他与嬴政互通情报的信使,他仔细审查了一遍,这一次蓝的足部并未捆缚任何信件,嬴政放回了蓝却未交待任何事,是否代表着——一切竟在不言中。
他在给他施压,他要他明白,莫要再心存非分之想,所有的妄念都是决不可能发生的。
不论他对她是否存有爱意,她,永远都只是他秦王嬴政的女人,一辈子。
他调转马头,远远地朝亮着灯火的小屋望了最后一眼,似若有人倚靠在窗侧幽远的眼眸宁静地与凌空他交汇,一闪即逝。他眉目轻扬,淡而无情地扬唇一笑,“对不起,祢祯,这一次我又负了你。”
手握成拳,掌心里逐渐愈合的伤痕再一次撕裂,血滚滚涌出,滴落下没入黄沙中,静若无声。他拔出银亮细剑,沿着伤痕纵横各切下一道深而细长创口,他要将失落真爱的痛像烙痕一样永远刻在肌体上,永志难忘。
为了复仇积蓄力量,他从来都可以放弃一切,生命,爱情,或是全部。
爱情,既已被他舍弃了一次,再一次置之不顾,又何妨?
他转身而去,冷漠阴狠,没有对感情存有一丝留念,淡淡对肩上的猎隼,道:“蓝,我们走吧。”
拉起马缰,策马奔腾,冰冷的铁蹄踏着漫天黄沙急行,有猎隼沙哑的声音划落天际,又有谁会知道茫茫的黑夜里,在这个偌大的沙漠里,曾有人,亲手造就了一次又一次最难以挽回的错过。
他又何尝不明白,有些错过,失去了,就是永恒。
她呆立在窗前,手里持着的茶杯已凉初透,一壶茶水热了又热,始终都还等到他的显身,月已过了中天,离天明大概不过二个时辰,若是再晚了,便谈不上多久的话了。
“蔚染,你为何还不来?”
咸阳派来的军队不久将至,明日一别,怕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也许会是一生一世吧,她将双手交叠安放在胸前,闭起眼默默祷告。
这时,忽而自远方纷沓来马儿的嘶鸣伴随着节奏极快的铁蹄声,她霍然睁开了眼,探出身子查看,然而夜色太过深沉浓重,她什么也都看不清。
是他吗?是蔚染来了吗?她灿烂地笑起来,喜悦是发自于内心。
然,马蹄声又骤然停顿,绝响在山谷的另一侧,她的心顿时一惊,侧过耳静静倾听,无论多么地用心,除了骤冷呼啸的狂风,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声音。
不愿与我相见叙旧么?为何你总与我遥遥相望?
她的笑意迅速掩没,焦急地扯过榻上的御风斗篷,随意地往头上一罩,由于动作太过仓促匆忙,黑丝斗篷的一角牵扯到了案上的火烛,烛光随即湮灭,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掩门向外飞快地奔跑着,纤细的足部仅穿着薄靴,踏入凉如冰霜的黄沙,寒意刺骨漫上心头,她仍是不忘竭尽全力地奔跑。
夜色昏暗,她时常被大颗的沙砾绊倒,跌得生疼,但是又咬咬牙立刻挣扎地爬起来,向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不止。
蔚染,再等等,我就要到了。所幸马蹄声没有再次响起,她估摸着他应该是停留在了一个视线颇佳的山丘上,在她过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