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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龙华琅玉-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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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口气,宛如兄长一般,伸出手爱抚地在她头上揉了揉,喃喃自语道:“这样啊,才是我认识的祢祯,有点凶悍,有点霸道。祢祯,你变成如今这样消沉,连我心里都觉得不自在。莫不是当初将你自纤华身边带回,真的错了。”
她想了想,事到而今,再去论对错与否,又有何意义,于是道:“弘凤兮,我们谁都没有错,错得是天。”天意弄人,除此以外,她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摇了摇头,悠然自得的眼眸中竟有着无奈。
她忽而道:“弘凤兮,吟风他、还活着吗?”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持起茶盅,品了口茶,才敛眸沉声道:“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目前唯一了解到的是,他自残得很重,身体情况并不大乐观,也许会危及性命。”
她微微失神,执着茶杯的手莫名一抖,饶是盛得太满,又一口都未喝,水洒了大半出来,染湿了衣襟,赶忙拿帕子拂去,一只手却自她肩上插过来,先她一步替她擦去了腹部衣裳上的水花,一抬眸却望见了弘凤兮俯身下来的眼中神色难以辩白。
在她认识的人里,弘凤兮与墨吟风的城府与品性算是最接近的,同是风流不羁,同是放浪形骸,同是做事不计后果,但又十分讲求分寸效率,这些秉性看似十分矛盾,却又有能力将一切明里暗里的诡计尽掌囊中,故她一度将他们结为知己兄弟的行为,定义为物以类聚。
但同是风流不拘,两人却仍有着极大的不同,弘凤兮的不拘是建立在与世无争上,他不苛求名利权势金钱地位,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不受拘束的宛若清风一般的自由。而墨吟风却是物极相反,他追求崇尚的就是凌驾于天、人上人的地位与权势,但他有常人所没有的自信与控制事态的能耐,他雍容的气质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强大坚实的控制力,有足够的把握掌控一切,故他也勿需自扰,从容自若,悠然镇定,便可将一切执手袖中。
墨吟风的云淡风轻,是建立在强大而可怕的自信与精确缜密的谋策之上。
可就是这样优秀了得的男人,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秦王拔剑相向,最后不得不落得拔剑自残差点丧命以抵消谋刺上位者的罪孽,最后图的又是什么?弘凤兮对她说,吟风行事素来以利益为先,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愤怒嬴政对她的冷漠无视,才不惜以性命为赌,换得嬴政对她的重视。
她听得后,唯有默然以对。
沉默了良久良久以后,她说:“弘凤兮,我想、见见他。”
他没有应她,起身拢了拢飘荡的衣袖,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她,道:“祢祯,你而今必须明白一点,我是秦王陛下的人,江湖讲求忠义二字,你与纤华的事,我做不了主。”
他的背影慢慢地走进外面的黑暗里,一袭暗红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凌乱飞舞,宛若一只颤抖的血色蝴蝶。他跨出门槛后,右转出了殿门。那一夜,她望见了深陷入阴暗里的侧脸,深邃而忧伤,是无奈,是可悲,是无能为力,是难以名状的心痛。
而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弘凤兮那夜前来,说尽该说之事,却唯独不愿告知于她,在祢媃迁入冷宫与她同住之前,那十几日的时间里,因为担忧她独居半夜醒来心生怕意,嬴政在忙完政务后,在入夜时分便会忍着天寒地冻在屋外守着直到她入睡,才开门入屋,拥她入怀,以体温相互暖体,一道沉然睡去,然后在天明她醒来之前,将榻子被褥恢复原样,默默离开。
***
她沿着外廊一直漫步走着,祢媃还未归来,内殿又清冷阴森,也只有这里稍微不显得那么毫无生气。解除禁足冷宫的命令,今日一早便到了,却因整整一个月都未出外,便真的习惯了不出外活动。
随意走了一时半刻,抬眸却望见冗长的窄道上迎面风火疾步走来一个熟悉英挺的身影,一张骄纵明艳的脸容,眉宇上扬,飞扬跋扈,英气逼人的身姿,衬着窄肩窄腰窄腿的紧身黑衣,将他完美流畅的身材不差一毫的表现出来。
他手执一柄银亮暗红的细剑,漆黑的夜色里,他的剑呈现出的是暗红的颜色,宛若是凝固甚久的血水,在剑的表层结了一层暗沉的红色,那种红接近于人心脏的颜色,那深红瑰丽的色泽宛若冥界死水般阴沉诡异。
她愣了半晌,张了张口,哑然道:“花疯……花信,怎会是你?”
转念一想,却也了然,自打吟风退守人后,花信寻他的下落又岂是一日两日,如今吟风携太宸宫其他龙子一道,在雍地高调亮相,花信循他足迹又岂会有不来之理。加之花信武功不赖,出入守卫不比咸阳宫森严的居雍宫,自然也不算难事。
他一手拿着血红的剑,一手跨在腰间,见到她后,眉毛一抬,桀骜不驯地紧抿着唇,劈头盖脸就道:“臭女人,他要见你。”花信素来傲慢不羁,态度与语气也是向来如此轻狂放纵,相处久了,便也晓得这是他一贯作风,并非是不喜(3UWW…提供下载)欢你而怠慢。相信这世上除了墨吟风,谁也无能耐驱使驾驭这样一匹狂纵的野马。
然,这个“他”,莫不是指吟风?她微微一笑,正合她意,点头说好,他便将剑负在身后,腾出手过来一把揽起她的腰,轻盈地宛若巨鸟般飞翔而出,掠过高墙,带着她脚尖轻轻落地,然后箭一般奔驰而出,速度之快,在漆黑的夜色里,宛如一道耀眼的流星划过。
***
十里外的破庙,窗棂上燃着豆大的红烛,她慢慢抬步进屋,回望却未见花信跟来。深夜的昏暗里,一位超然出尘的白衣公子翩然端坐于锦垫之上,他抿起唇轻轻地微笑,仿佛与这周遭的凌乱与破败格格不入。
天意微凉,他今夜却只一身单薄的白色衬衣,云缎白衣外松散地披着一件紫色深衣,并未束发,乌玉墨发宛若浓墨重彩般轻轻地披散下来,将他若雪的脸容映得更加苍白骇人。他的面上覆着一层极厚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眼上,呈现琥珀的黄色,散放淡淡的药香,可他温润如玉的脸容始终在轻轻微笑,不知为何,那样纯良无害的笑容竟令她觉得微微的伤感。
他安静沉容地微笑,微白的唇角竟缓缓淌下一道殷红的血痕,在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形象后,他侧过面拿手巾慢慢拭去血迹,回过来又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沙哑:“公主,你来了。”
她看得一时间竟失了神,愣了半晌,理了理衣襟,在他面前的垫子上跪坐下来,伸手在他眼前试了试,轻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他不言,反手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另一手抚面,闷声重重地咳了咳,却见更多的鲜血自他的指缝间隙流出。停了半刻,他不停咳着,断断续续地说:“在下并无碍,公主莫要……挂心,他日再敷几贴药,便可复明。“
“也对,你莫不是用毒的行家,区区失明吐血的中毒解毒之法,在你胸腹之间,大抵也有上千种罢。”她自嘲地一笑道:“吟风,如此的苦肉计,你还要对我施几次?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受你掌控懵懂不知的公主么?”
他身躯一震,绷带下乌玉的眸中有一瞬间的难言之痛稍纵即逝,随后温润的脸容上又挂起云淡风轻的笑意。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人,又怎知心痛。
他沉言了良久,笑了笑轻快地道:“公主,若是如此想,在下也并不否认。”然后执起案前的茶杯满吞地喝起来。谁都没有看见,他的口中含着的满是黑红色的鲜血,那是中毒极深的症状,血水就着茶水一并吞了下去,有些苦涩,内里伤患又发作了,些许疼痛,他皱了皱眉,飞快地点指封住腹部穴位,之后便当真是扮作一副身体无碍的模样。
可那时她并不了然这一切,仍口无遮拦,嘲讽地道:“吟风,你何要叫我公主,几年来,你哪一次不是直唤我的名字,这一次却又想惺惺作态作甚?”
他笑着摇摇头,并不答,而后谈话里他便又重新唤回她的闺名,祢祯。
屋外的风吹得甚大,窗棂上摇摆的火烛不知何时熄灭了,她正欲起身去点上,却忽闻他道:“祢祯,你坐下罢,你素来在黑暗中的视力不大好,这里又十分杂乱,若是绊上什么,便不甚好,还是我去罢。”
言毕,他便掀袖起身,缓缓地往窗棂去,弹指灵动,娴熟地关上了窗,执起火烛,一手持火折子,优雅地拢指燃上灯芯,便回来放在她与他之间的桌案上,动作之精确无误,仿若他完全不是个失明的人。两人相对无言,通红的火烛嘶嘶地燃烧,氤氲温暖的烟气映得他惨白的面容堪堪有了红润之色。他将敷于面上的白纱布取下,现出一双明澈秋水、灿若明珠的美眸,虽视不清景致,但却十分漆黑有神,丝毫不似盲瞎的模样,然她晓得他确是瞎了。不知他是真的无碍了,还是假的,她沉下眼睫,略微忧心。
案上静静地燃着一只铜色烟熏的紫金香炉,散发淡淡心旷的清香,令人平神静气,正前方摆着一架棕褐色的木质棋盘,用深黑的线条描绘着纵横交错的网格,上面置放着象牙制成的晶莹透白的棋子,对弈双方分别有一枚以红、黑字体刻画的将、帅棋子,予以统帅四方士卒,棋盘中央跨过一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这样的棋盘,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除了魏皇宫,在别处却并未见过,她依稀记得吟风曾经称它为象棋。
她坐于黑子一方,稳居帅位,伸出素手,轻轻地抚摸棋盘上的棋子,凉得骇人,颤了颤缩回了手,方轻声道:“吟风,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对弈了,你又有多久不愿以真面目示我。先是四龙子,而后又是公子翌,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呢。”顿了顿,我抬起眸直直望着他:“吟风,你觉得骗我很有趣么?”
他盲瞎乌玉的眼眸冷了一冷,迎着她的目光视进她的瞳仁里,而后无须“看”便执手将最右面“車”出列,浅笑道:“祢祯,你莫不是在说笑了,不论是四龙子还是公子翌皆是我的一重身份,又谈何骗与你可言。”
“是时候告诉我,是为什么了罢。”她不愿再拐弯抹角,轻轻地说了声,认真地凝视着他苍白胜雪的脸容,一字一字地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她苦然一笑,若不是墨吟风的一手策划安排,以她平凡的姿色与不待见不尊贵的地位,或许而今她还是魏皇宫里嫁不出去遭人耻笑的老公主罢,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他婉转地动了动手腕,移动一子,复又抬起眼眸与她相视一笑,道:“公主,今日请你而来,便是为了此事。”这一次,他又将她唤为公主,她知他心思莫测,难以猜透,但却不知他究竟是在谋策何物。
轮到她方下棋,她掷出一子,他行云流水地往下续棋,却未有一丝一毫地停顿,他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为何下得比她更加清明无顿,令她倍感疑惑。这时,却闻至他温情蔓蔓的言语,他伸过手在她脑袋上一敲,轻笑:“这么多年了,你的棋艺还未长进,不论下多少次,都是一贯不变的套路,你还是那般用心不足,我自然无须用眼看便可续上你的棋步。”
原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她的一切,全部、所有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世上有哪一个男子比她更了解识得自己,她想,除了墨吟风,或许不会再有谁能够、如此了。
她心一沉,淡淡道:“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吗?”
他默默朝她望来,明若秋水的美眸一暗,面若白雪,静静说道:“你、要从几时听起。”
呵,她自嘲地在内心暗笑,果然若她猜测的那般,自他于十三年前接近她始,便是一直在利用她,那时候她仅九岁,他却早已将她今后之路铺成好,教导她《诗经》、琴乐、礼数,博览天下政治,乃至后宫勾心斗角的心机。
她沉眸想了想,道:“从四年前,魏皇宫,我还未出嫁之时说起吧。”
“好。”他的声音十分平静,随手将右面的“車”出列,慢慢说道:“四年前,在你出嫁前一夜,我封印了你与我之间的记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抬眸平视着她,目光柔和几许,轻声道:“因为、你爱我。”他的神色迷离深邃,似是忆起了往昔的种种,眼神骤然变得波涛汹涌,胸口痛意难当,他强制地以手平复不安的内心,“为了让你能够完全忘了我,我必须如此。”
这个男子素来以强大的控制力将至深的感情隐匿,喜怒不形于色,而这一次,竟然表现出那么痛楚的神色,她思量片刻,忽而开口道:“吟风,其实你是喜(3UWW…提供下载)欢过我的吧。”
他微微一怔,似是未想过她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然后转眼看着她仅是笑了笑,并不作答。她十分冷静地道:“既然若此,你又为何要将我推向深渊,秦王宫,并不是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嫁与佳丽无数的君王,争得□第一的宠幸。”
“吟风,你曾说过你到过一个民主法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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