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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巫羽-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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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走到季浚身边坐下,帮季浚拉了下被子,季浚回过头看应星,应星也看著季浚。
“季浚,钱克弘当时并未死。”
应星问,季浚愣愣地看著应星。
“他死了,为我挡刀死的。”季浚声音沙哑。
“他受了重伤,但并未死。”应星说道,他希望季浚振作起来,当时克弘可以为救季浚挡刀刃,显然是希望季浚活下去。
“你从哪知道?哪里记述?”季浚声音颤抖。
“家谱。”
应星拿出了一册泛黄的陈氏族谱,他翻至前页,赫然写著钱改陈的事迹及明末时那场灾难。
季浚的脸上没有泪水,他显得如此平静,甚至还幽幽笑了。
“原来上苍如此作弄於我,只是想要我看到这本族谱?”
应星没有说什麽,他让季浚知道,在於季浚必须知道,那时候他的亲友中有人活下来,那时候的人死了很多很多,可还是有很多人活下来。
“你不像他。”季浚声音的声音很平缓,但他的眼里有寒光。
“克弘已经死了,那时就死了。”
季浚缩回被子里,他不相信,也不原相信。
“这是一场梦,我先前就知道了。”季浚呢喃,泪水沿著他眼角滑落。
“那时有骨气的大抵都死了。”应星声音平缓。
“但活下来的未必就是没有骨气,背叛了。”讲至此,再回想自己亲笔列的那个死亡表,应星再说不下去。
季浚在被中默默流泪,他听不进应星的任何话语,他心中尚存的一些执念,都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什麽也不剩。
应星出了房间,将那本族谱带出,他明白了为什麽是他带出了季浚,也明白了他为什麽会照顾季浚这麽长一段时间。
可他感到倦了,当初带出季浚时,他一身的伤痕,被救活了,伤痕也淡去了,但心上的创伤,无法治愈,创口越撕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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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浚受了寒,但很快好了。应星原本担心他会想不开,走绝路,好几天他都一步没离开过季浚。季浚的情况比想像的似乎要好,季浚有重度抑郁的倾向,嗜睡,没胃口,对什麽都提不起兴趣,但除此并没其它行为,也不曾再发狂过。
这段时间应星时常带季浚外出走动,什麽地方有好吃好玩的都带季浚去,即使季浚没有兴致,总是很安静地坐在应星身边。
他仍旧很温顺,但话不多,也不曾再笑过。应星帮他买了古琴,他也不弹,玩乐他提不起兴致,反倒更喜欢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应星有天进去,见季浚在画家人的画像,他绘画不错,画了好几幅半身画,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娘亲,有兄长,有妹妹。最後,季浚还画了一位冷漠兀傲的年轻男子,他弱冠年纪,仪表不凡。这一幅画,季浚没有署上名称。应星怀疑此人便是克弘。
一日应星带季浚去吃饭,路过一家理发店,季浚突然说他要剪头发,应星愕然地看向季浚,见季浚目光平和,他并非一时的想法。
留发不留头,那曾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从未曾有哪一个民族因为发式服饰而遭受过如此惨烈的屠戮。
断发也好,断了,便也砍断了过去。
应星带季浚进去,理发师说季浚剪短发一定很好看,为什麽要留个道士头呢。
季浚第一次问应星,哪里可以看到道士,应星说以後带他去看。
理发师下手很快,卡嚓卡嚓几声季浚一头长发便不见了,头发披下,再挥舞了几下剪刀,一个现代人的发型初现。
理发师边剪边笑著说,这个发型绝对适合你。季浚面无表情地看著镜中短发的自己,他的头发短了,像应星一样短,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男子的发式。
季浚在里边剪头发,应星闪到到店外抽烟,他不明白季浚的想法,或许季浚想明白了,他要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下去。
“看吧,变了个人吧。”理发师收起工具,显得很满意。
应星进来,看向跟随理发师走至柜台结帐的季浚,他愣了一下,只是剪去了长发,改变了发型,竟像是换了个人。应星不知为何感到心慌。因为原先那个季浚彻底不见了,站在他前面的是个时尚的少年,跟大街上的任何同龄少年没两样。
夜里,应星在看电视,季浚在一旁做画,他持毛笔专注的样子,让应星仿佛又看到了长发的季浚,应星盯著季浚的侧脸看,季浚抬头出乎意料的给了应星一个笑容。应星错愕。
他错愕不只在於季浚笑了,也在於季浚拿起的图画,他画了应星,但是一个留长发,穿明人服饰的应星。
这个应星与季浚曾画的克弘长得很像,冷漠,兀傲,英气的五官,紧抿、刚毅的双唇。
发式与服饰的改变下,应星的容貌和那个三百多年的祖先重合在一起。
“有些像克弘。”季浚端详画作。
“不过克弘生气的时候没你那麽可怕,他不打人。”季浚嘴角挂著笑意,许久不见他笑,看起来是如此好看。
“那是因为你在他面前没在我面前这麽胡闹。”应星心里有些微妙,他掏烟点上。
“有的,他不会打我。”季浚低头收拾起画具。
应星没再说什麽,从季浚偶然对克弘的只言片语可知,季浚与克弘感情十分深挚,甚至克弘为了救季浚还帮他挡刀。
深夜,应星被人唤去喝酒,应星走前,还进屋去看季浚睡下没。
应星的车声远去,季浚便下了床,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放衣服的牛皮袋子,将平日画的家人画像收好,都放进。
他在案头抽了张纸,拧亮了灯,写下了几句话,最後四字是:勿寻,珍重。
季浚属於他个人的东西很少,他身上唯一贵重的,只有两件玉器,一件是玉带勾,一件是玉佩。他取出玉佩,用它压住信纸,信中也写了,那是用於酬谢应星对他多日的照顾。
季浚提著纸袋离开,他下楼时,一楼的大妈问他这麽晚到哪去,他没有回答,而大妈也没再问。
走出应星家,季浚望著黑漆的四周,他不知道该上哪去。他记得,应星总是从左边的方向开车回来,於是季浚往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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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拿起玉佩,用手指摩挲,温润的质地,像极了那个温润而忧郁的人。将玉佩收进盒子,可见盒子中尚有一件竹节白玉簪。应星将盒子放进抽屉,锁好。
确切的说他没有有效的找过季浚,因为当他打电话去警局时,他才想起,他没有季浚的照片,而季浚也没有户口身份证。
他不知道季浚能上哪去,以至有好几天,他每日都翻看报纸,查看是否有某某地方出现无名尸体,像这类的报道。
应星的老宅已经建了洋楼,老宅四周的面貌也都更变了。有次暴雨夜,应星驱车前去,在漆黑中没头没脑的乱撞,险些出了事故。
下决心收拾季浚住的房间时,季浚人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
应星在季浚房里发现了季浚的一套古代衣服,也就是一套内服,中衣中!。而这套内服下,还压著一幅画像,那是季浚为自己画的自画像,画像的落款日期正是季浚剪发的前一天。
应星将这幅自画像拿给吕锺,让吕锺帮他裱一下,画裱好便挂在了大厅。
十多天後,这幅画像旁又多了幅油画,画的是一位穿明代直裰的短发少年的侧像,那是应星画的。
应星的日子如常;一日开车去店里;在路口看到一位穿古人衣服的少年;应星急忙追上前去;揪住对方。
“怎麽回事?”少年回过头来,他戴著幅眼睛,文质彬彬。
“认错人了。”应星放开少年。
“这位先生也有朋友穿汉服吗?”少年笑道,他引路人侧目,却若无其事。
“你认识他吗?”应星从皮包里取出了一张像,那是他为季浚画的画像。
少年很认真地端详,而後摇了摇头离去。
目送与季浚年龄相仿的少年消失於人潮中,应星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今生都再不能见到季浚一面,他再找不回他。
两个月过去,应星收拾自己的房间,看到了一张被他压在几本杂志下的纸张,他拿起纸张,读了一下,在侯家条目上,添了一笔:季子投池亡。
夏家:
夏完淳之父夏允彝,投水死。
其师陈子龙,为清军所俘,投水死。
叔父夏之旭,为清军追捕,自缢死。
岳父钱彦林,与完淳同日被清军处死。
岳母,投水死。
妻钱氏,娘家婆家皆灭,幼子夭折,削发为尼。
姐夏淑吉,嫁予侯家,娘家婆家皆灭,削发为尼。

侯家:
侯峒曾及其二子,皆死於嘉定屠城,二子被戮,侯峒投池未果,被戮。
三子,逃难途中亡。老母自尽,女儿辅义,孙女异来亦自尽。
其弟侯岐曾逃出为清军所执,自缢而死,其妾亦自尽。
夏淑吉之子侯檠,年少病死。
季子投池亡
钱家:
钱彦林与完淳同日死,堂兄钱!亦同日处死。内兄钱熙抗清起义死,内弟钱默削发为僧,不知所终。内弟子克弘於城破後,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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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上挂的人头还在在滴血,一滴两滴三滴……像夏日沿屋瓦滴落的雨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哢哢嚓嚓,是剃头匠在磨剃刀的声音,那把刀子钝了又磨摸了又钝,跟清兵的大刀一样。
在这单调而乏味的声音里,夹杂著几声远处传来的女人的疯狂的嘶号声,尖锐,难听,划破耳膜。终於有人给了她一刀,给予了一片安静。
利刀砍过脖子时,其实是没有声响的,有的,是鲜血喷出时的声音,像泉水一声的汩汩声。
前头的无头躯体倒下,那头像球一样被弹了一下,滚到了一另一具无头尸体的胳膊一旁,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就仿佛那人的头是歪长的。
前头的男子发疯般的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深衣,网巾,大带,丢置一地。
“别杀我,别杀我。”男子哭喊著。
剃头匠走过来,摆正他的头,刷刷几下,大量的头发落在了男子的肩上,最後仅在後脑勺留一小溜头发,足以串过铜钱。
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嘴角裂过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缩进了一群木然站著的人群中,他们全都只穿身脏兮的中衣,脑後也全都有一溜滑稽的小尾巴,光亮的秃头上,还有几处剃刀割伤後留下的血迹。
身後已无多少人,只剩两个老头,三个未成年的男孩子。前方的无头尸首一再被人拖走,丢到一旁去,留下一道道拖痕。克弘站起身来,他身边的小女孩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他安抚了几句,女孩放开了手。克弘边朝前走,边走边单手扯去腰间的玉带勾,撕去了残破的丝绸直裰,最後抬手取下头上的发簪,将一头长发披下。
“钱公子,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一旁抱胸站著的满服官员,冷冷讥笑,示意士兵将大刀放下。
“不就是想杀到我们屈膝吗?”
克弘冷笑,风吹过他空荡的左袖,尚有血迹不时从那被血染得不见颜色的袖子滴下。
克弘走至剃头匠前,毅然地将双膝屈下,剃匠面无表情的观察了下他的头型後,很熟练的在上头劳作,发丝掉落在克弘的肩头,大腿,他面无表情。
很快的,克弘头剃好了,两位老人被拉到了跟前,刀起刀落,鲜血溅上女孩的脸庞,女孩吃力的迈过无头的尸体,朝克弘奔去。
女孩的模样十一二岁光景,她上身的袄衣撕破,露出有著大片抓痕的胸口,而下身的裙子,泡过鲜血,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克弘在前头大步的走,女孩跟在後头,他们走过横满尸体的街头,走过燃著浓烟的宅子,走过临死前哀号不止的妇人。
四周,偶尔有几个像鬼魂般的男女,男人脑後拖著一小溜可笑的头发,推著独轮车,女的衣衫不整,蓬头乱发,抚尸痛哭。
克弘朝前方赶去,可他越走越慢,最後因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他躺在一处有些熟悉的院子里,见他醒来,搬尸体的一个年轻人,给吓得不轻。
“还以为你死了。”搬尸人惊愕道。
“这里可是侯公宅第?”克弘问,想爬起身子,但他已没有力气使出。
“是啊。”搬尸人说。
“你可知侯公家尚有活口?”克弘抓住椅脚,终於从地上爬起。
“估计没了,刚还从池里捞起一个,算算也凑足数了。”
搬尸人说得麻木。
“在哪?”克弘问。
“不就在你旁边,我原以为你死了,就给放一起了。”搬尸人歉意道。
克弘这才留意到他身下都是死尸,而他身旁确有具刚从水里捞起的,还在滴水的尸体。克弘拨去尸体脸上散落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那脸被水泡得变了型,可克弘还是一眼认出。
“为什麽那麽傻,我不是叫你要活下去吗?”泪水流满克弘的污浊的脸,他至死都还想确认他还活著,他一再叮嘱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克弘单手抱住尸体,他想将他抱离恶臭的死尸堆,但他实在已虚脱无力,怎麽也扯不动,最後搬尸人看不下去,动手帮忙。
“人都死了,你何苦呢?”搬尸人皱眉头,见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在为一具死尸梳理头发,整理衣服。
克弘并不理会搬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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