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孟夫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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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忽然悲哀起来。他倏尔感到,人间世事不停地交替变换。一代接一代永远今来古往。时光也在永不停止地流逝着。而羊公碑却还屹立在岘首山上,令人敬仰。四百多年前的羊祜和当今的一代名相张九龄为国为民做了一些好事,是以名垂千古,与山俱传。可自己沦落于清明之世,时乖命蹇,至今仍为“布衣”,无所作为,死后难免湮没无闻。这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事啊!想到这里,他不禁伥然吟曰: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巾。
王昌龄听了,随口道:“浩然兄此诗似有张丞相遗风,令人不禁心动也!”言罢,也无限感慨地发思着古之幽情:
宇宙谁开辟,江山此郁盘。
登临今古用,风俗岁时观。
地理荆州分,天涯楚塞宽。
百城今刺史,华省旧郎官。
共美重阳节,俱怀落帽欢。
酒邀彭泽载,琴辍武城弹。
献寿先浮菊,寻幽或藉兰。
烟虹铺藻翰,松竹挂衣冠。
叔子神犹在,山公兴犹阑。
尝闻骑马醉,还向习池看。
“少伯兄诗风如此豪放,不愧为‘诗家天子’也!”张子容叹道。
从山上下来,大家的心情好了许多,遂又一起乘舟溯襄水而上。不多时,一片沙洲忽现江中。
“你们看,这片沙洲名叫‘解佩渚’。那‘神女弄珠汉皋之曲’的动人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王迥挥手指道。
“神女弄珠?”王昌龄好奇地问。
“相传周朝有一个叫郑交甫的年轻人,来到楚国,路过万山时,遇到了两位美丽的姑娘……”
“啊,艳福不浅!”不等王迥说完,王昌龄便嘻笑道。
“别笑。那郑交甫和李白一样,原本也是一个情种,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一见姑娘美艳,便惊羡莫名。于是,他没话找话,与两位姑娘套近乎。一来二去,姑娘似乎也对郑交甫有了些好感。临别时,姑娘解下随身佩带的珠宝送给他。那郑交甫怀揣珠宝,走了不远,留恋地回头一看,美丽的姑娘不见了,再看怀中的珠宝也不翼而飞。这时,郑交甫才恍然大悟,他遇到的是两位仙女。”
“要是我们也能脱离尘俗,羽化成仙多好啊!”王昌龄道。
孟浩然明白,羽化成仙谈何容易?他苦笑了一下。
几位好友一路说笑继续前行,个把时辰便来到万山脚下。
这万山离襄阳西北不过十余里,又称方山、蔓山、汉皋山。山不高,却因为山下有个纪念西晋轻车将军杜预勋绩的“沉碑潭”而有名。
大伙儿遂弃舟登岸,在沉碑潭默默肃立了一会儿,便信步上了山。
四人并肩站在高高的万山岭上,遥望着兰天,面对白云起伏霏霏,欢欣地细细品味着清秋的景色。放眼望去,鸿雁远去高飞,天边的树林细如荠菜。天已薄暮。山下,劳动了一天、正要收工回村的人们,三五成群,有的急急行走于沙滩,有的正坐在解佩渚的江畔沙滩渡头憩息,等待摆渡的船只过河。他们从容不迫,带有几分悠闲。而那白色的沙洲,在黄昏的朦胧中却清晰可见,似乎蒙上了一层月色。
此情此景引发了孟浩然的孤寂愁绪。他倏地又思念起挚友李白王维来:“唉!什么时候我们能再次聚首,载酒到此,开怀畅饮共醉就好了。”
“是啊!”孟浩然的话勾起了王昌龄同样的一番感慨。
登高远望,可望群山而不见友人归来,但见北雁南飞。孟浩然的心似乎随鸿雁飞去,淡淡的惆怅和哀愁也消逝在遥远的天际。此刻,他逸兴勃发,心境已和清秋恬静的山色交融在一起: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晚上,心情愉快的孟浩然特意在幽静雅致的南园竹亭里设家宴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嫂夫人,今日菜肴真丰盛呀!”张子容喜不自胜。
“哦,还有鳝鱼哩!”王昌龄已垂涎欲滴。
“王大人远道而来,又有荣升,还不该庆贺庆贺?正好邻家高大又在田里抓到几条白鳝送来。此为襄阳特产。说明叔叔们有口福哇。”
“嫂夫人所言极是。那小弟就不客气啦!”王昌龄欣然道。
老朋友久别重逢,不讲客套,一面开怀畅饮,一面饮酒聊天,情真意切,无话不谈。
王迥心中愉悦,道:“美不美,乡中水;在外闯荡多年,寄人篱下。我感到,还是襄阳鹿门山的水亲啊!”
“我二十多岁时辞亲远游。十多年内,先后漫游了长江、黄河中下游的许多地方。开元十六年,到了长安,虽得意于一时,最后却失意而归。还有李白的好朋友岑参,这个老夫子,当年奔走京洛,献书求仕,还不是成了泡影?吾等只好归隐山林,以诗酒自适了。”回想过去,孟浩然感慨万端。
王昌龄叹道:“失意如何?得意又如何?都乃过眼烟云。吾身在官场,屡遭贬谪,一再失意,四处漂泊,经过一些风浪,吾都宽容他人,一笑置之。有时想到,混迹官场也没啥意思。宦海沉浮,瞬息万变;仕途险恶,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之间啊!”
孟浩然听了,神色严峻。他端着酒杯缓缓起身,凭栏翘首,凝望着冷清天空中的一弯新
月,突然诗兴勃发:
当昔襄阳雄盛时,山公常醉习家池。
池边钓女日相随,妆成照影竞来窥。
澄波澹澹芙蓉发,绿岸毵毵杨柳垂。
一朝物变人亦非,四面荒凉人径稀。
意气豪华何处在,空馀草露湿罗衣。
此地朝来饯行者,翻向此中牧征马。
征马分飞日渐斜,见此空为人所嗟。
殷勤为访桃源路,予亦归来松子家。
“浩然兄吟的好。意气豪华何处在,今朝有酒今朝醉。来,一起干了这杯!”王迥高声
道。
众人举杯,一起干过。孟浩然呼唤南儿:“来,再给大伙儿续上!”
“今儿这酒喝起来绵甜悠长,好香!”王昌龄笑着赞了一句。
孟浩然瞧了瞧醉眼朦胧的王昌龄:“少伯兄,吾等朋友‘位卑而名著’,绝非庸碌流俗之辈。虽然人有失意之时,但也用不着悲叹。吾之清雅,尔之声俊,太白之飘逸,王右丞之精致,皆清高旷达,魅力无穷,早已诗名天下。太白弟说的对,人生若如流水,诗酒相伴,自得其乐,有何憾哉?”
“浩然兄言之有理。来,为尔大作《涧南诗话》早日杀青,再干!”王昌龄也举起酒杯。
此时的孟浩然心情很好,正想尽情地乐一乐。
丈夫纵情宴饮,令蕙玉很不安。她悄悄拽了拽孟浩然的衣角:“相公,你大病初愈,不能过量。”
“夫人,少白兄遇赦,明日归朝听旨,将被重新任命为江宁县丞;吾等几个诗坛好友难得相聚在一起;加之吾病体康复,诗集已完成大半。可谓是三喜临门哪!天地间哪有比老友重逢、开怀畅饮还开心的事?今天我太高兴了!夫人,别担心,不要紧的。”孟浩然显得格外兴奋,全然忘记了忌讳。
几位知心朋友诗酒作伴,畅叙共饮,放浪形骸,相得甚欢。宴到夜半,皆醉得东倒西歪。
42、一代诗星留芳名 挚友画像刺史亭
42、溘然仙逝一代诗星留芳名悲痛欲绝挚友画像刺史亭
果不出妻子所料,是夜,孟浩然开始感觉不适。
蕙玉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烫的厉害;几乎语无论次:“哎哟,甫儿,快……去请郎中,你爸……在发烧呢!”
可孟浩然的牙齿却不住地打战,蜷缩着身子,直哼哼:“冷……,好冷啊……”
蕙玉和甫儿都慌了。
天快亮的时候,郎中号过脉,然后开了个方子:“试试看吧……”
梅道长带来了自己刚炼好的秘制仙丹。
王少伯、张子容、王白云都寸步不离地一直守候在知己好友的身旁。
监察御史毕耀、襄州刺史宋鼎,还有宜城处士王士源闻讯后,都放下手头的要事急忙前来探视。左邻右舍众乡亲纷纷登门看望,高大携妻儿也来了。
孟浩然微微睁开双目,眼中一亮,抓住张子容的手,张开口嘟囔了一句什么。人们都没听清。
高大神情黯然,哽咽着捶胸顿足:“浩然先生,都怪我呀!媳妇和娃们还等着你去我家赏菊哩……”
郎中的药服过了,孟浩然的病情不见好转。
梅道长的秘制仙丹用过了,病情仍不见好转。
第三天下午,远在荆州的柳郎中十万火急赶到了襄阳。
一阵忙乱过后,柳郎中泣泪曰:“浩然先生……,你怎么不记住我的忠告啊……”
蕙玉明白了柳郎中的意思:丈夫食鳝疾动,旧恙复发,得的是败血症……,可怕的不治之症!!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床边,不省人事。仪甫赶紧上前一把扶住。
“六哥,你予我有恩,可不能走呀……”从弟邕然伏在床边,拉着孟浩然的手,哭得死去活来。洗然、馨然和谔然也早已泣不成声。
全家上下顿时哭声阵阵,乱作一团……
天色微明,下起了小雨。
孟浩然的眼睛睁得好大,嘴里喃喃地咕哝着,蕙玉慌忙把自己的耳朵贴近他颤抖的嘴唇,只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听见:“鹿门山……洞庭湖……黄鹤楼,长安……越州……荆州,丞相……太白……摩洁……,太乙子……空上人……”
一幕幕坎坷的生平经历在孟浩然的脑海里闪过。多少年来,他把象美酒一样香浓的亲情、友情、山水情、报国之情和少女般清新超俗的诗情美妙地融化在了一起,即使有点儿酸涩和坎坷又有什么了不起?他满足地笑了。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遥远的天籁中回荡: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巾……
孟浩然望了望一脸悲痛的王士源,好象在想,自己最大的遗憾是那本《涧南诗话》没有写完……。
涧南园外,秋雨菲菲,林木摇曳,风声呜咽。
冥冥之中,他恍恍惚惚跟在两位须髯皆白的老者后面飘飘然来到一个所在。只见那里阳光明媚,朝霞满天;山青水秀,绿树清溪;桑竹美舍,良田万顷;百花盛开,万紫千红,如诗如画,仿佛世外桃源……
两位老者扭过头来对他慈祥地微笑着。他忽然觉得那两位老者似曾相识。更神奇的是,他突然发现前方夕阳之中还立着一位风度翩翩的老人:那不是自己的恩师张九龄么?忍不住追赶道:“三闾大夫,五柳先生……,张丞相,等等我……”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七四○年),孟浩然在襄阳溘然辞世,时年仅五十有二。墓在凤林山南,距襄阳城十余里处。
转眼已是深秋。
庭院中,满地梧桐的落叶被阵阵凉风吹的四散飘零,给人一种萧杀的感觉。襄州刺史宋鼎正坐立不安,忽听门人来报:“殿中侍御史的王维王大人到。”
“还不快请!”宋刺史整了整冠,慌忙出门迎接。
王维下了轿,兴致勃勃地随宋刺史来到前厅坐定。
“王大人这两年赴河西凉州劳军,鞍马劳顿。此次又奉皇上之命来襄阳主持南选考试,辛苦了!”
王维接过宋大人亲自递过来的茶杯,笑道:“吾这两年饱览了大漠边塞风情,今又来领略襄阳的秀美风光,何来辛苦之有?”
“王大人言之有理!请大人先稍事休息,明日本官陪大人去游汉江如何?”
“谢谢宋大人。不过,您得先陪吾前往涧南园拜访久违的好友孟浩然,可否?”
听王维这么一说,宋刺史默默不语,不一会儿,忽然泪如雨下。
王维不解,开口问道:“刺史大人为何落泪?”
宋刺史更加伤心了:“王大人远在京城有所不知,浩然兄已不幸病故了!”
“啥?你再说一遍?”王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
“上个月……,浩然兄……痈疽复發,不幸……病故于涧南園!”宋刺史哽咽着。
闻此噩耗,如晴天霹雳。王维顿时捶胸顿足,扼腕痛惜:“浩然兄胸怀豁达,清雅壮逸。乃大唐诗坛之俊杰。吾俩开元十七年相识于长安,志趣相投,患难与共,谈笑风声,诗书往来,引为知己。没想京城一别,转瞬数年。张丞相也去了。如今江山依旧,竟物是人非!浩然兄,我来迟了呀……”
秋风萧瑟,满地的落叶飘起,一片凄凉。唯有庭院中那棵万年青,依然挺立。
王维泪流满面,凝视着那棵万年青,他口中喃喃着:“……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挚友的音容笑貌,宛然如昨,仿佛还在眼前。
“摩洁兄要节哀顺变,万万不可伤了身子啊!”宋刺史拭泪相劝。
王维含泪问道:“宋大人可知浩然兄墓在何处?”
“襄阳城南凤林山。”
“吾要前去祭拜浩然兄。”
“王大人鞍马劳顿,一路辛苦,可否先行歇息,明日再去?”宋刺史劝道。
“即刻就去,烦请宋大人带路。”说话间王维已起身缓缓向大门走去。
当王维一行到达凤林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