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团-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谁把我的东西扔到门口?”姜永男扯开嗓子喊开了。他走到火堆边把一个行李卷推开,放上自己的被子。“这地方暖和,我就在这里睡。”
“你怎么占我的地方?”一个山东大汉说。
“我不管谁的地方,就要睡在这里。”姜永男说。
山东大汉握着拳头朝姜永男走过去,脚踏在别人的身上,整个板栅吵闹起来。
桑来朝走过去挡住山东大汉说:“山东大汉你睡我的地方,我到门口睡,小牛兄弟,你把山东大汉的行李搬过去。”
山东大汉从小牛的手里抢过被卷,往桑来朝睡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如果不是桑兄弟说情,就让你尝尝拳头的厉害。”
“桑大哥,我和你睡在一起。”小牛说。
“好兄弟,我们睡在一起。”
桑来朝替金浩盖好被子,就和小牛一块躺下。从板缝吹进来的雪花落到脸上,小牛只好把头缩进被子里。桑来朝睁大了眼睛看着被火燎黑的棚板,听着满屋深沉的鼾声,他觉得几十人好象躺在一口棺材里,想到山东大汉和姜永男的争吵他就感到不安,现在应该使大家明白失去友情是可怕的。
桑来朝坐起来给小牛盖好被子,自己坐到火堆边。木头快燃尽了,火堆上冒着蓝色的火苗,木炭上附着一层轻薄的白灰,火把桑来朝的脸烤得红乎乎的,他又往火堆中添几块木头。声音惊动了山东大汉,他从被子里露出头看看,又蒙上被子想睡,不过马上又露出脸来说:“你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啊!”
山东大汉披着棉袄凑到火堆边,拿出小烟袋装上烟末,歪着头在火堆上点着吸了一口说:“桑兄弟,这些外国人没安好心,硬是把咱们骗来了,哪里有什么面包、牛奶,连甜菜汤都不给喝饱。”
“你说的对,现在大家什么都看明白了,眼下一百多人的性命是串在一条绳上啦!是死是活,咱们得抱成团,往后的苦日子说不准怎么熬呢!,刚才你对姜永男举拳头可不大对头,这样会伤了大伙的情份,你想咱们土亲人也要亲。”
山东大汉含着烟嘴,吧嗒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阵说:“兄弟,你说得在理,这事我怎么没想到呢!往后大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多指点指点。“山东大汉觉得桑来朝的话拨亮了他心中的一盏灯,他觉得桑来朝的眼睛里闪动着直爽和期待的目光,他认定桑来朝是深明事理的人。他磕磕烟锅,伸出大巴掌握住桑来朝的手使劲握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
忽然,有一声悲悲惨惨的、震动人心的狼嘷从树林里传出来,于是周围其他的地方断断续续响起了狼的嘷叫声,仿佛它们已经觉察到陌生人闯进了它们的天地。在雪地里爬滚了一天的人们惊醒了,拉紧了被子,侧耳静听着。寒冷、饥饿、恐惧一齐向他们袭来,真是难眠的夜晚。
呯,呯,外面响起了枪声,壮了胆的狗也叫起来,狼嘷叫的声音消失了,可是不久狼又在远处嘷叫起来,人们再也不能入睡了。
※ ※ ※
谢尔盖洗过澡回到餐厅里,用力伸伸胳膊舒舒服服地坐到桌边的折椅上。壁炉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地响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吊灯很明亮,角落里的圣像反映着黯淡的莹光。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品,有他特别喜欢喝的红葡萄酒。
谢尔盖的舅舅阿列克夫正看着谢尔盖带来的报纸,虽然出版的日期距现在已经晚十天了。
阿列克夫伸出洁白的手轻轻往后理理稀疏的头发。他的前额已经光亮了,而且渐渐向后发展着。高高的颧骨,光滑的下巴都给人留下坚定的印象。阿列克夫眨动几下眼睛,一定是报纸上的消息使他有些激动,他呶一下嘴唇,好像憋得透不过气来。有时肩头向上一耸,好象被别人拥抱一下似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充满了异常的活力。阿列克夫同这个社会唯一的联系就是对沙皇的敬仰,他以铁石一样的心肠,仇恨的情绪看待工人的罢工。
“谢尔盖,你看看这条消息,应该这样做,完全必要,把列宁这样危险的人物驱逐出境、流放、或者杀头。”
“新闻我看过了,听说在彼得堡军队开枪打死了不少兵工厂的工人。”谢尔盖把浓郁的红葡萄酒倒进面前的两个杯子里。
阿列克夫解开坎肩上的扣子,站起来说:“沙皇政府早就应该启用冷酷的刽子手。”
报纸的下一条消息是:俄军在前线向德奥联军发动了进攻。“俄国永远不会从巴尔干退出去,俄国做为一个大国永远不会屈服于德国,战争应该继续下去。”阿列克夫那张平凡的脸涨红了,直嗓子粗野地发表着议论。
报纸的最后消息是:城市奇缺燃料。阿列克夫放下报纸,看到壁炉里的火,嘴角上浮现着难以猜测的微笑。“要尽快把木柴运出去,获得巨额利润。”他这样想着。
“喝吧,祝您健康。舅舅。”
阿列克夫仰起头,喝下酒,好象熄灭了内心种种强烈的火气。
“舅舅,我总感到担心,你能管理好这一百五十名中国人吗?”谢尔盖转了话题,眼睛盯着舅舅。
阿列克夫多年经营这个伐木场。从那深沉敏捷的目光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工作能力。但是他已经开始衰老了,有的时候他的面孔上显示着倦意的表情。
阿列克夫走到圣像前殷诚地画了十字,又回到餐桌边坐下,拿起叉子。
“中国人来到这里是为了生存,但是他们根本得不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甚至吃不饱。这里漫长的冬季,北风呼啸,出没的狼群,他们要像牲畜一样的干活,流血流汗。我们只要求他们砍伐更多的木材,这一点我们是清楚的,不久他们也会明白的。可我们没有必要发怜悯的心,中国人是极端软弱的,他们的政府为了生存宁肯割让黑龙江以北的大片国土,中国人只要给他们饲料一样的食品,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工作下去,直到他们躺在雪地里。至于管理中国人,这确是第一次,但是我能够把他们管理好的。”他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细心地品尝着葡萄酒甜滋滋的味道,好象在默默地消化自己成熟的思绪。
佣人玛丽娅在厨房细心地擦洗盘子,把切好的面包片在盘子里摆成图案。当她端着盘子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听到阿列克夫和谢尔盖的谈话。她转过身子,紧紧地靠在墙壁上,用盘子压住自己慌乱的心,他们的话引起了她恼恨的情绪。当她看见一百多个中国人面色灰暗,疲惫不堪地住进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板房的时候,被拨动的怜悯的心使她偷偷流下泪水,这些可怜的中国人将要过囚犯一样的生活。
玛丽娅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女人。在她的脸上的皱纹和眼睛里含着难以对人述说的悲哀,只要一垂下眼皮,睫毛就在眼窝中出现一团阴影。但是她绝不肯把自己的苦处在别人面前倾述出来,她默默地忍受着,那颗母亲慈爱的心在一天一天地被蹂躏着。
当玛丽娅出落得引起小伙子们注意的时候,他们觉得身边好象有结满熟透樱桃的树,甜蜜的诱人。玛丽娅本身又羞怯,从红色包头巾溜出来栗色的头发飘荡在温柔的蓝眼睛周围。玛丽娅就爱上了矿工伊万。伊万身体强健,拉得一手动人的手风琴。玛丽娅心满意足地嫁给了她,她相信他会给她创造美好的生活。果然他们结婚后,伊万不用别人帮助自己动手盖了一座使她满意的房屋。一个早晨她感觉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腹内跳动的时候,她拉下头巾,兴奋地按在胸口,她看到了这个家庭充满了她想往的美好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灾难降临到她的头上,煤矿崩塌,伊万遇难了。玛丽娅好像感到在她的头上打一个弧形的闪电,她被击倒了,她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她顿时觉得这宽敞的房屋失去了光明,屋内的每件家具都勾起她亲切和痛苦的回忆:
一天的工作使她太累啦。裸露的胳膊被太阳晒得痒酥酥的,这个时候伊万常常会把自己抱起来在他的周围旋转一周,于是全身的疲劳神奇般地消失了。他下工回来站在井边汲上一桶冷水,从头顶泼下来使劲地打着呼噜洗净煤屑,英俊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像对她说:“你看吧,我会使你幸福的。”每当这个时候,玛丽娅总是用爱恋的目光看着他,从那时候起她的身体变得丰满了,更讨人喜欢了。如果那一天他们的工作不太累,当地平线上还笼罩着紫灰色雾霭的时候,伊万常常挎上手风琴演奏一曲,于是召引邻居的姑娘、小伙子们爬在篱笆上欢笑着,他们的头发上落满了向日葵的花粉,玛丽娅这时真正感到无垠的幸福,因为别人都用深深羡慕的目光看着她……
她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她抚摸着丈夫喜爱的手风琴,回忆着他们也曾有过的幸福时刻。这时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疼痛,下垂的感觉一阵比一阵难以忍受,她全身渗出了汗水,浑身没有了力气……一个生命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她不用别人帮助自己,咬着牙清除浊物,痛苦而爱怜地吸收着一双小眼睛里放出来的温暖的微弱的目光,她感觉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支撑,她意识到她已经变成母亲了,一种神圣的意识使她从深深的痛苦中走出来。
她开始到面包房工作,常常是这样,当她满头大汗地跑回家看到儿子在床上滚动着,嘶哑地哭叫着,尿布裹在身上,她心痛地流着泪揭起衣服露出香瓜一样乳房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和爱倾注在幼小的生命上。慢慢地她看到孩子蹒跚地走路,被风吹得在地上翻滚,她看见儿子象影子围在她身边转悠,她看见孩子背着书包到学校去,她仿佛看见从云缝泄下来的光辉把他面前照得一片光明。孩子中学毕业到工厂去上工,有一天她把丈夫的衣服翻出来,孩子穿上显得大一些,压抑多年的痛苦象泉水流出来,痛苦一阵,她就感觉到轻松许多,她衰老了,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但是她有了生活信心。
但是她渐渐发现儿子的行为很神秘,常常到工人住宅区,她时常要留门到深夜。有一天她发现儿子的书中有一张姑娘的照片。姑娘真是漂亮,一张微笑动人的面孔,脸颊上浅浅的酒窝,带着羞涩和讨人欢喜的神情,姑娘的背景是山岗和树林,在山岗上滚动的风抖动着她的连衣裙,好象鼓起她美好的想往,要把她带向遥远的地方。姑娘的身体结实、匀称,看得出她是工人家庭的女儿。
啊!想不到儿子有了女朋友,她将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一股热情长久地冲击着母亲的心,对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这些年她呕出了多少心血,应该得到这样甜蜜的果实,难道不是为了儿子才使她活下来吗!她久久地看着照片,一次又一次把照片贴在脸上,最后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原处,好象怕惊动他们似的,她忽然觉得这座被烟火燎得漆黑的房子充满了光明。一个休息的日子里,她没有儿子帮助,用白粉把房子刷得白光光的。
但是不久,在一次工人罢工中儿子被捕了。法官说:她的儿子参加了反对沙皇的革命活动。这种事儿子没有对她说过,但是她比别人理解儿子的心,他是为工人做事的。一个受尽苦难的人更同情受苦的人。只是因为玛丽娅烤得一手好面包,别人才肯雇佣她,她们母子俩才勉强的吃上饱饭。她看见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工人的坟墓上长满了茂盛的蒿草,看见了寡妇忧郁哭号的脸,看见了赤着脚在污水中奔跑的工人儿子……这一次她病倒了很长时间,几天里她失去了十几年才能耗尽的活力,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但这一次,她很快站起来,要活下去,她相信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存在会给儿子带来勇气和力量,当母亲的要咽下这杯满满的苦水……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这么多的中国工人,命运把她和他们联系起来。从映到窗外的惨淡的灯光中,看到漫天飞舞的大雪。“唉!可怜的工人们多么难熬的冬夜啊!”她在餐厅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听见谢尔盖喊拿面包,她才匆匆走进去,极力使自己的慌乱和愤愤的心情平定下来,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餐厅。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人们费力地推开门,旋风雪把门埋上大了大半截。一个身体肥胖的俄国人用木棍敲打板房把人们都喊到外面。他的中国话说得很流利,加上手式,人们完全可以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他肥胖的身体上套着一件像雪一样洁白的羔皮大衣,只要一转头整个身体也得转过来。只有高高的颧骨保留着往日威风的残痕,刺眼的目光在深深的眼眶里闪烁着。他站在一堆园木上以主人的身份讲话了,像老太婆一样磨着干燥失去血色的嘴唇,讲话的时候两绺向上翘着的淡黄色胡子也活跃起来。
“天气很冷,不久你们会得到冬装。吃过早饭你们要到伐木场去,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