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结-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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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在厨房倒了一大杯水，然后放进了已经开启的冰箱。
他一直如此的执著，不轻易地改变自己的习惯。他知道有些习惯是用来纪念的，而有些习惯则是渗进骨子里完全属于自己的。
等待的空隙，他打开了电脑。随后一曲清婉的音乐散漫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在地板上旋转的阳光轻漾起音乐中淡淡的哀伤，音乐的名字是《悲情城市》。
打开冰箱，透明的玻璃杯中隐隐在水面浮着一小点薄薄的冰片，杯子在手中微微晃动的时候，冰片就不时的闪动着几点碎碎的晶莹。
一口气喝完了杯子的水。冰凉的感觉漫过他的心情，悠扬婉转的音乐更加清晰地充斥着屋子，屋子里很明亮，缓缓流动的除了音乐和阳光，还有他清澈的目光。
把杯子再盛上水放进冰箱。然后他拿起手机。
“现在你在做什么？”
“请问你是谁呀？”电话另一端也有一点舒缓的音乐悠然地起伏在耳边。
他一瞬间找不出合适的句子，也找不到合适的心情来结束自己忽然的沉默。也许只能如此，他一开始就把事情发展的轨迹理想地画在自己这一端，突然的深陷，忽然的投入让他只想着美好的过程和结局。
因为太向往，所以容易忽视现实。
但是还没来得及完全地心痛，他心中冰冷和绝望的感觉就在她清透的笑声中烟消云散了，带着一点明媚阳光味道的笑声，很温暖舒心。
“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逗你玩的呢。”她说话的语气有着无比天真的气息，像一个小女孩似的顽皮和轻灵。
“我还以为你真的忘了呢？”他有些感动，对她一直向往的真实这么快就出现了。他明白自己会爱上这种真实，没有一点否定的余地。
“怎么会呢？”她说的是真的，哪怕在一起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时光，但他的目光和眼神让她根本不会轻易地忘记这个生活在记忆中的人。“我刚刚起床。有点饿了，想马上去吃饭。”
“我也要去吃饭了，一起吃好了，可以吗？”
“可以呀。时间，地点？”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精致的手表，然后告诉了她吃饭的时间和地点。41
当他赶到昕伊餐厅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五分钟。走进玻璃门，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她，她坐在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双手托着脸腮安静地看着窗外。和暖的阳光缓缓地流淌在她散散的伏在耳畔和落在肩上的头发里，柔软的脸部轮廓外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泽，白色的休闲服轻松地衬出一份天然和清爽。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画面。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留，此刻的美丽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就是永恒了呢？即使不能，让这段时间慢点过去，让自己牢牢地把这幅清美的画面定格在记忆中也好。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转过头的一瞬间，望向他的脸庞细致地描画出了几笔简单而流丽的线条，很恬淡，但极其温暖。“你比我，迟到了。”嘴角微微上扬处带着一丝顽皮。
“但我对于约定没有迟到，是不是？”他指了指手腕上的表。“不过让你等我，确实很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反正我的家离这里很近。”她似乎在给他一个合理的辩护。
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束插花，晶莹透亮的玻璃瓶中伸出的几枝桂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有一种甜润的味道，一粒粒淡黄色的小花骨朵映衬在青绿色的叶子中，很清新也很雅致。
她画了淡淡的妆。眉目处着一点迷人的橙紫，眼影中透出一层恬静的银灰色，悠然地散发着一种不能言喻的妩媚气息，韵味深处却又有着若有若无的感觉。闪亮丰盈的双唇显出淡淡的水色，柔软而清润。
他让她点了菜，然后安然地看着她。“很漂亮，有一种清纯味道。”他情不自禁地说。
“我吗？”
“当然是说你了。”
“很好吗？”
“很好。我也很喜欢，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和最初见到的你几乎是两个人。”
“最初见到的我是什么样？”
“冷艳。像一个美丽的伤口，用一幅冰冷的外壳把自己包裹在里面，但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的还是真正的脆弱，一种包含善良的脆弱。”
“忘了那一片落叶吗？”
他微微一笑，忽然理解了她此刻全部的心情。“怎么会忘呢，只是希望你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恍惚的瞬间，似乎那双眼睛里水光潋滟，但再仔细地看她时，那种感觉已经被她脸上浮现出的嫣然的笑容淹没了。
周围空了许多桌子，不是午餐的时间，这里的人很少。
“一会儿准备做什么？”
“不确定，你呢？”
“也不确定。”他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两个不确定加在一起就是确定了，你确定一个地点我们一起去玩。”她婉和的眼神安静地望着他，脸上有一点期待的笑容。
“花坞山，可以吗？”他脱口说出了这个地点。
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讲，那么迫切地希望她了解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他听说，如果想让一个人永远地记住自己，就要给她足够多的有关自己的故事来占据她记忆的空间，让她在许多个类似的故事场景中不经然地回想起这些故事进而想起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一直生活在她的记忆和现实生活中。
也许这样做，对于感情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于渴望她给予自己感情的自身来说，即使只是一种不经意的记忆和想起，也足够给自己的情感带来一点安慰了。
他渴望进入她的生活和记忆，渴望得话语之间失去的思考的空隙。
“很好的地方。我去过的，一个遥远的三月里。”
“那你定个地方吧。”他有一些失望，因为在那里他可以轻易地走进自己的故事，物是人非的感觉会让他的记忆更加地清晰。
“我只是说我去过，但是这并不表示今天我就不会和你去呀，你呀，真是的，看你的样子。”她脸上露出一点娇嗔的神色，隐隐中有一丝笑意，很纯净的气息。
他对这种气息感到亲切。亲切的感觉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遇到的一位姐姐。42
那一年他七岁，很清晰的年龄，在故乡那个小山村的小学一年级里，他是最小的一个学生。
七岁的他尽管早已可以帮奶奶收捡废品去卖，但奶奶坚持把他送进学校，直到很久以后的现在他才明白奶奶的一片苦心。他无法想象假如当初没有奶奶的收留和为他的付出，现在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然而无情的岁月早已让他失去了回报奶奶的机会。
一个模糊的日子里，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许多同学围在一起，他也凑过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我叔叔送给我的，他在城里工作，昨天回来看我们。”他听得出说话的是村里一个家庭条件比较好但很看不起人的同学，那个同学的周围围着的学生手里有几本崭新的小人书。
放学的路上，他默默地跟在那个同学后面，等那同学快到自己家的时候，他才跑上前去。“可以把小人书借给我看一晚上吗？”
那同学把他扫视了几眼。“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他从此就一直不曾忘记那同学看他时的轻视的眼神。
“奶奶。”怏怏不快地回到家，在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奶奶。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慈祥的奶奶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怜爱。六十年的光阴在老人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的痕迹，因为心里承载了许多的故事和记忆，现在的她已经是无比的安详。
“我今天看到一个同学的小人书，名字叫《西游记》，同学们都说很好看，但是那个同学不借给我。”他低着头，声音里有一些胆怯。
“你很喜欢吗？”
“嗯。”
“喜欢它什么？”
“喜欢里面的故事，还有那些好看的图画。”
“要多少钱？”
他摇摇头。
“那你先问问价钱再说。”
他抬起头，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像一朵绽放的金黄的秋菊。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他就直接往小镇上跑，十几里的路程，他一直没有停歇地跑完。因为那个轻蔑的眼神他拒绝自己再接近那位同学，因而他宁愿跑那么远的路，亲自去看小人书的价格也不去直接问他。
当他在暮色中满身疲惫地回到村子时，奶奶已经在满村子转着找他了。
回到家，在昏暗的油灯下，他不敢抬头看奶奶的眼睛。奶奶没有说什么，让他先吃饭，然后才抚摸着他的头问他，“怎么到其他地方也不事先给我说一声，这不是让我担心吗？”
“我去看小人书的价钱了。”
“今天后晌我也去看了，但身上没那么多的钱买，带去的钱差不多都用来买米面了。”看着他由喜悦到失望的神情，奶奶安慰他说：“剩的五毛钱先给你，还差的几块钱再想办法。”
他点点头。
晚上，当他躺在床上时，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总是不断地浮现出下午去小镇的新华书店看到的那本小人书中的图画。忽然，他想到自己以前和奶奶到镇子卖的废品中就有一些易拉罐，价钱比其他的废品还要高一些，下午在小镇上找书店的时候就看见了几个，原本记着捡回来的但最后急着回家就忘记了。
明天告诉奶奶，每天放学后他就去小镇子捡那些易拉罐。奶奶每天要早些回家照顾家里的事等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一个人去
就这样慢慢地想着，他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秋季的夜空很清朗，一颗闪亮的星星悬着他的一个梦想，梦想成为现实的那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43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为自己那一个梦想的实现努力着。晴天的时候，他面对着夕阳出发，然后在暗色中归来；雨天的时候，泥泞的路上依然有他的脚印，他会打着赤脚回去，因为他不想穿坏脚上的鞋子，尽管鞋子已经很旧了，但那是奶奶在镇子上捡废品时一位好心人给她的旧鞋子。自己唯一的一双比较好的鞋，他很珍惜。
当他无数次后的又一次把角角分分的钱放进一个小盒子时，他的心很欢愉，应该够了吧。倒出一堆分分角角的纸币和硬币数了几遍，四元五角，加上奶奶给的一张五角的纸币。一共是五块钱，正好可以买到那一套小人书。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见那套小人书已经捧在手里了，满心的欢喜之后还是欢喜，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把钱又数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他又跑在了那条已经无比熟悉的路上。赶到书店后，他直接找到放置那套小人书的位置，然后小心地抱着一大摞小人书来到门口的柜台处。柜台里是一位扎着两个长辫子的姐姐，清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小朋友，买《西游记》的小人书吗？”姐姐有着清脆的声音。
“嗯，”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些分角的硬币，一股脑儿地堆在柜台上。
“自己积攒的吗？”姐姐看着那一大堆新新旧旧的角分币不禁好奇地问他。几个光洁的硬币迎着门外黄昏的天色泛着淡淡的光泽。
“嗯。”他眼巴巴地看着姐姐数柜台上的钱，心中急切地盼望着姐姐把钱快点数完然后把书给他。
姐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吟吟地说：“别着急呀，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我都不着急呢。一会儿书就是你的了。咦，怎么只有五块钱？”
“这套小人书不是五块钱吗？”
“不是五块，是六块钱。你看这里的标价。”姐姐指着小人书背面的总定价。
他看到了那个清晰的标价，确实是六块钱。“可能是我上次来看错了。”
忽然间他有一种想哭的心情，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不断的希望和渴盼就这样在一瞬间变成了失望，他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看清楚。
泪水含在眼眶，他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目光停留在小人书上久久不愿离开。
“要不这样，这套书我先给你留着，明天你再来。”姐姐看着他溢满泪水的眼睛安慰地说。
他摇摇头。他知道明天不可能来，如果要来也是很多个明天以后。深深地看一眼小人书上精美的图画，然后缓缓地收起柜台上的钱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把书拿去吧。还差的一块钱我给你出。来，把书抱好，我马上给你开票。”
听到姐姐的话，他的心不停息地涌着感动，积聚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姐姐看到他眼泪汪汪的就逗着他说：“小男子汉的眼泪那么金贵，可不能轻易地就流出来哦。不许哭了，再哭我就不给你书了。”话语间流露出无比亲切的气息。
然而他的眼泪怎么能轻易地停止流淌呢？至今他依然记得姐姐的笑容和她说过的话，而在其后许多年里，在任何困难和挫折中，他几乎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只是他一直都不明白当时姐姐是在安慰他，还是明白他的感动而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护着他的自尊。然而，无论怎样他都会永远记着她，也会一直感激她。
“你怎么了？”耳畔有轻柔的声音。他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有了香喷喷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