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甘失败的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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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批斗”会后,他们又改用小组为单位,要来“挽救”我,当时叫“攻堡壘”。在一块空地上,“革命群众”坐着小凳子,围成一个大圆圈,约二、三十人。还是那几句口号声迎接我。组长命令我站到场地的中间去,大家怒声附和着,大概都想表示一下对“阶级敌人”的痛恨。照样先翻开“红宝书”,照样朗读那几段语录。这样的仪式完了,组长厉声叫我“老实交代重大政历问题”。我毫不犹豫地把通信集邮的经过又重复一遍。没等我讲完,有人就喊起来:“何海生不老实交代,罪该万死!”其他人跟着嚷一阵。一些人七嘴八舌责问我,听不清是什么。组长起来打手势叫大家静一静,然后问:“何海生,你为什么要集邮?集邮是什么玩意儿?骆某某开头也说他在集邮,后来革命群众一追查,他就承认犯了‘里通外国’的罪行,难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回答说:“集邮是一种高尚的娱乐,可以丰富知识,陶冶情躁。国家就办有集邮公司,出版《集邮》杂志……”
“什么高尚的娱乐,分明是借集邮为名干反革命的勾当。我问你,为什么跟香港特务通信?这不是‘里通外国’,是什么?”一个理平头的愤愤地站起来揭发。
“香港是中国的领土,寄平信还是八分钱,跟国内邮资一样。对方也是中国人,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我只是跟他交换邮票,没干违法的事。说我‘里通外国’,恐怕文不对题吧!”
我这些话后果很糟,下面立即骚动起来,“何海生企图抵赖。”“何海生玩弄反革命花招”“何海生负隅顽强,罪该万死!”……我只好闭上嘴,任凭声浪冲击自己的耳朵。
中队长突然走到我跟前,此人自称是个“大老粗”。“文革”中是公社“造反派”“东方红兵团”勤务组成员,“革委会”成立后当了公社常委,那时被派到“学习班”当“贫下中农宣传队”代表,兼任“学习班”中队长职务。他猛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何海生,你们知识分子不是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干脆点,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到时候我建议上级宽大处理你。你看人家骆某某现在不是没事了。你这几天思想斗争一定很激烈,要斗得过。还是赶快交代吧!嗯!”
我干脆说自己头脑里已没有东西可斗,自从我把那件倒霉的事倒出去以后,心里就轻松多了,夜里也睡得着,再没有什么可担心受怕的。面对一个个愤怒的“革命群众”,我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在无的放矢,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对我丝毫不起作用。
可这样的围攻还是一次比一次严厉,而且每次都有新花样,和所谓新对策。我仍然无动于衷,即不痛苦,也不紧张,我的神经衰弱好象已得到治疗。渐渐地小组里一些“革命群众”开始感到不耐烦。大家由于听不到一点惊人的材料而泄了气。听说当初把我揪出来时,中队长曾对大家预言:“这是一只大的,跟几十个国家有联系,可能还涉及到国际间谍。”于是许多人张大眼睛象等待一部彩色惊险故事片的放映那样,希望得到一点精神刺激,满足一次好奇心,改善一下“学习班”里普遍感到无聊、烦躁和单调的生活。那时因为达不到目的而扫了兴。也有的从我每次的反复“交代”中产生另一种怀疑,不再相信确有其事。虽然口上还在骂我顽固不化,态度明显在软化。也有的求情似地要我“早点说了吧!”免得大家跟我一起受罪,影响“清队的伟大成绩”。我很惘然,难道非要我变成“坏蛋”,大家才高兴。当然整天坐在凳子上喊口号,等待“敌人坦白交代”,“革命群众”确实比“阶级敌人”更受不了,更没有耐心。
小组“攻坚战”进行了一个月,我仍“顽固不化”。他们又改用“运动战”和“游击战”的战术,把我放到所谓“深挖组”里,由专案人员直接提问我。听说中队长始终不肯放掉我,认为我不是一般的“特务案件”,而是涉及到“国际问题”。如能查出结果,说不定中央知道了都会嘉奖的。中队长实在是太抬举我了,他决定对我“升级”,要“加温加热”,用他的话说:“非孵出小鸡不可”。
他们先是用“疲劳战术”,两人一组轮番“轰炸”。有的装“白脸”,花言巧语引诱我,“我相信你当时幼稚,误入歧途。现在只要交代了,照样是好同志。”“交代了马上可以自由,可以去见老婆孩子。”有的扮“红脸”,动手动脚威逼我,“说不说,不说就捆绑起来,实行无实阶级专政。”起初我很有能耐地让他们的声音从我耳边飘过去,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或回答两句简单的话,“不知道”,“没有。”因为我确实无从交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有的叹气,有的暴跳如雷,一批批象走马灯似地从我跟前晃过去,从早晨一直到夜晚。
到了后半夜,我心里憋得慌,胸口闷得难受,脑子里嗡嗡直响,象装进一颗定时炸弹,感到马上就要爆炸似的。这时又来两个人,一个矮个,满脸络腮,尽管经常刮得铁青,他们还是叫他“大胡子”。此人当过几年兵,回来捞不到一个校长当,心里很是愤愤不平,对这些“暗藏的阶级敌人”特别恼火,好象是这些人不让他当校长似的。“你们这些人国民党时代吃得开,共产党来了也吃得开。哼!我看这次就甭想再溜过去。”他一来就冲着我没头没脑地吆喝,“你说,解放前你干过多少坏事?解放后又怎样与人民为敌?有哪些重大政历问题,赶快交代。否则,老子决不放过你。”我想说自己是生长在红旗下,解放前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解放后才参加儿童团、少先队。又一想,这种人只是他们临时借用的“棍棒”而已,他的特长就是对别人施行“专政”,何必跟他争辩,让他去嚷嚷好了。但他却非要我回答不可,用手死死拧住我的耳朵,“说不说?”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突然,我拨开他的手跳了起来,两只手乱挥乱撵着,象在拼命挣扎,同时歇斯底里般地喊道:“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重大政历问题,我说过不知道,不知道。我实在受不了。干脆让我死吧!你们这是在逼供讯,是法西斯,还要不要党的政策……”“大胡子”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行动镇住了,或者以为我疯了,一时竟呆呆地望着我。他的沉默反而叫我害怕,逐渐冷静下来,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说过头了。可我一退却,立即造成他进攻的机会。“好呀,你还会装疯卖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我们逼供讯,是法西斯。我倒要让你知道一点厉害。”说着“啪”地一声,他把一包装得鼓鼓的档案袋摔在我跟前,“这些都是你的材料,你以为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吗?你在大鸣大放期间猖狂向党进攻,被开除团籍有吗?”
“我已经被甄别,恢复团籍了。”我不服气地回答他。
“哼!你以为那就没事了!告诉你,永远是个污点,洗也洗不掉。”
我低下头不再作声,旁边那个“小白脸”开腔了。他老在用手指尖捋下巴那根黑痣毛,一付沉思的样子,一边观察我的神色,“你的问题,我们早就一清二楚,本来马上可以定案。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忍心让你受到‘从严’处理,想方设法要挽救你。社会主义还是多一个人好么!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只好感激似地点点头,心里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是你们执意在迫我离开社会主义圈子,还谈什么“挽救”。
“大胡子”随着铺开纸张,提过我的手往桌上一摔:“马上写,不写今晚你甭想睡了。快!”看我没有反映,他又拿手指关节边敲着我的头边说:“你当真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吗?何海生,我还没有见过象你这样顽固的。”最后一下,差点把我掼倒。我脸上热辣辣的,胸膛扼着一团火,然而我最终只能象一只受伤的野兽,吮着自己的血迹,让疼痛静静地在心里消耗掉。忍耐是唯一的办法,冷静是最好的策略,沉默才是有力的抵抗。
这两人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就往中队部走了。我知道自己招祸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晨曦,寒气也格外袭人。我已没有一点睡意,心头仍闷得慌,脑子似沉重又似空虚,身子麻木象一具被施了魔法的海地“僵尸”。此时他们要是再让我干什么,我准被牵着走。但是他们却要批斗我的“反革命嚣张气焰”,而且不让我吃早饭就紧急集合。那情景就不用提了。我的身体健康受到严重摧残,终于昏倒在台上。他们还骂我“装死”,两个人硬扶着直到“批斗”结束,才七手八脚把我送回“反省室”。
“反省室”的看管人员见我已近虚脱的样子,赶紧倒一杯开水让我喝下,还到食堂为我打饭,一边安慰我:“没关系,问题说清楚了就好,饭是不能不吃的。”我这才体会到一点做人的价值和权利。“饭是不能不吃的。”我的未来不完全是这些人说了算。历史是公正的法官,时间是忍耐的证人。这位看管人员就是一位“有良心的中国人”,那些日子他常在生活上给我们这几位“阶级敌人”帮点小忙。有一次还替我偷偷捎一封家信。当然,我绝不会在信里“搞串供”,我的目的仅想让家里人“放心”,“别挂念”,我告诉他们在“学习班”里“一切都好”。中队长对这位看管人员“立场不坚定”,“同情阶级敌人”的事早有所闻。只因他为人随和,善于应变,颇通世故,中队长才对他格外开恩。但后来还是把他调走了。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大会小会不知过了几场,他们从我这里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有时我也很难过,不是自己不愿给他们,是确实一无所有,让他们白费许多劲,彼此都是一场悲剧。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他们不再理我了。听说“学习班”即将结束,上面指示所有遗留案件必须抓紧了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有一位“好友”,以前常跟我在一起推心置腹交谈时政。“清队”开始不久,他被调到“学习班”专案组当外调人员。在我主动“交代”之前,他曾劝我别把通信集邮的事说出来,免得招来麻烦。我“自我暴露”以后,他装得若无其事,开始躲着我。我也闭口不谈跟他在一起的事,免得拖累他。他从不参加对我的“围攻”和“帮助”。可是,就在“临解放前”的一天,他突然十分诡秘地到“反省室”找我;“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再不坦白恐怕会被‘从严’处理,而‘从严’不只是‘开除’,‘戴帽’,还会‘逮捕判刑’。中队部已在赶写‘立案报告’,过几天你们这些人都要从速处理。”
这不啻是晴天霹雳,我一下全懵了,毫不怀疑“好友”“舍命相告”。顿时,脑子里嗡嗡直响,产生种种幻觉,嘴上喃喃自语:“难道过去我真的犯了‘里通外国’的罪?当真干过不法的行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你不会骗我吧!”
“好友”再三表示,这是千真万确,他不骗我,是希望我好。此时我完全失却了自信和判断是非的能力,开始怀疑起自己。心头又是一阵阵狂跳,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仿佛到了阴间地府。可是,即使我想交代,也不知道该交代什么呀!我恳求“好友”透露一点材料给我,好让我拿去“坦白”。“好友”象是感到十分为难,说不能违反纪律,万一中队长知道,自己要受处分。后来又象是不情愿地说是要我交代当时的通信内容。
我想事隔十余年,谁还能把信的内容想出来。依稀记得不外是谈交换邮票的事。我只好按过去与人交换邮票的套路,凭想象捏造几段交给他:“8月9日寄去三十枚邮票,请换给我动物、花卉等外国邮票。”“信和邮票已收到,谢谢!再寄去五十枚,希望能多换一点邮票。”等等。
专案组长接到我的“交代”,亲自出马给我“鼓气”,“你开始交代,很好!但不要写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们要的是有关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内容的,尤其是军事。”我恍然大悟。他们早已认定我为一名真正的“里通外国”分子,就必然要“刺探军事情报”。这根本就不是“审查”。按理说,对一个人的“审查”,是对党对人民负责,也是对他本人负责。结论可以“肯定”,也可以“否定”。然而他们是一定要得到“肯定”,才肯罢休,才算“审查”结束,有了成绩。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我忽然产生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何不写一份近似“可爱的家乡”那样的文字作为“机密材料”交上去,看他们如何反映再说。
我写道:“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我们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