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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菊伤-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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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序 帝王
    满园菊花已开,在瑟瑟秋风中绽放着一个季节的绚烂。
锦衣女子独立花海,花纹繁复的华美宫装逶迤了一地。望着无尽翠绿掩映中若隐若现的点点淡黄,嘴角微微有了上扬的弧度,仍是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别样的神采。及腰的青丝在秋风中轻轻飞扬,抚着女子如玉的脸颊,勾勒出一张如画般绝伦的容颜——长眉入鬓,眸若秋水。那样的明丽非凡足以让天地日月也在瞬间失去颜色。然而,眉宇却透着一股难言的世俗之恨与一丝不甘,隐隐藏着暴戾之气。随手摘了一朵正值芳华的雏菊,微嗅着芬芳的花气,女子眼中有的却是一闪而逝的狠厉。
远方官道上传来数阵马蹄之声,在黄昏的夕阳中映出一人一骑的荒凉背影,城角有钟微鸣。那样苍凉悲壮的声音让女子原本无波的脸容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微一用力,手中绽放的雏菊已在女子纤细如玉的手中凋谢,消失在那片淡黄之中,委顿与尘土。女子竟是毫不怜惜,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眼神却是那样冰冷,如同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
秋风微寒,轻薄的衣衫在风中不断翻动,她却是毫无寒意。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复,她知道,这便是自己许多年等待即将成真的一刻。“报,寿王带领的大军已于月前到达唐纳尔城,并宣读了皇上的旨意,令城主古孙南诏弃城投降,怎知那贼子竟是抗旨不遵。寿王无奈,带兵攻城。激战月余,城破,寿王带兵攻入。遍寻逆贼古孙南诏不获,邃下令……”
金雕玉砌的雄伟宫殿中,一位须发微白,容貌清俊威严的长者独坐朱漆金椅之上,剑眉微蹙。凝神听着殿堂下风尘仆仆的使者带来的前线战报。见跪拜堂下的使者有了些微的停顿,脸上微露不悦,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一身戎装的使者面露难色,见到殿上所坐之人脸上的一抹不耐,心中一颤,声音微抖:“邃下令……屠城。”
长者闻言,却是许久的沉默。大殿上一时沉静一片。如此的安宁寂静让殿下所跪的使者惶恐不已。这位叱咤一世,为大唐缔造空前繁荣的帝王自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与雷厉风行的手腕,让人不敢直视。
沉默过后,殿堂之上威严的帝王却没有令堂下众臣惶恐的暴怒,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寿王可好,若无受伤,令他带上长宁公主即日起程返回长安。”
使者闻言,却是深伏下地,颤声道:“陛下恕罪,长宁公主已于城破之日自刎殉城,寿王……寿王不知所踪。”
“你说什么?”原本威严的帝王瞬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惊拍龙椅而起,道,“你再说一遍!”
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满朝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跪地声呼万岁。那使者更是对眼前的阵仗呆若木鸡,浑身颤抖道:“回……回禀皇上,据战报,唐纳尔城一役后,长……长宁公主自刎殉城,寿王……寿王不知所踪。”言罢慌忙低头,惶恐不已。
再次听到一样的消息,原本震惊地拍案而起的帝王瞬时软倒在龙椅之上,又是许久的沉默。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在文武百官保重龙体的声呼中踉跄地退朝离去,留下一个孤独萧索的背影。即使英雄显赫一世,暮年丧女失子的悲痛依旧足以让这个大唐王朝盛世的开创者心力交瘁。
二 风雨
    大唐勤政园内,唐玄宗独立朱漆窗前,望着窗外淅沥的秋雨,眼里有着萧索后悔的神色。当年,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他不惜将幼女长宁公主远嫁云南。而今,为了同样的目的,又派遣七子出兵攻打她的丈夫,屠戮她的亲人。累得幼女含恨而终,爱子下落不明。
记忆中,那个女儿一直是敛容沉静的,不似其他皇亲贵胄般刁蛮跋扈,恃宠而娇。一身淡黄,如一丛清丽的菊花,有着孤芳自赏的美丽。那年的她不过十五,即使生母武惠妃是当年大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她依旧是淡然而与世无争的,没有过多的手段和计谋来引起他的注意。宫中血亲本就淡薄,匆匆十余年过去了,他已完全想不起她的样貌,唯一残存的印象也只是当年的那一抹淡黄。如今想来,有一种浓浓的愧疚感包围了他。
身为一代帝王,他也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很多时候,在面对江山社稷与百姓疾苦的时候,个人的荣辱是那么得微不足道。在位数十年,他用自己的才智计谋创下了大唐王朝最为辉煌的开元盛世,却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
即使年轻时是怎样的意气风发,显赫一世。英雄暮年的悲凉仍然会侵蚀过往的一切繁华。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即便不愿承认,他依旧是老了。许多年前的人和事总会在不自觉间浮上他的心头,有后悔,也有愧疚。
秋风和着雨丝纷纷扬扬飘洒入窗口,孤单而立的帝王因为风寒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温暖的毡衣披上了他的背,伸手抚向肩头,却触摸到一只温暖的柔荑。回转身来,迎面便是一副明媚温暖的容颜。那一刹那,暮年的帝王满是沧桑寂寥的脸上有了异常温暖宽慰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肩上的柔荑,道:“玉环,你来啦。”
锦衣女子脸上已失去了黄昏时菊花丛中的冰冷狠厉,眼里闪烁的满是温柔的眸光,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无比圣洁悲悯的光芒,声音暖暖:“陛下,夜深风寒,怎么不早点歇息,却在此面对风雨空伤怀。如若龙体有恙,叫臣妾如何自处?”语气微带责备,更多的却是绵绵的关怀。
听到女子柔柔的话语,片刻前心情澎湃的帝王瞬间宁静下来,只是眼里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声音竟是微微地颤抖:“日间在朝上,使者送来快报称唐纳尔城一役,长宁自刎,瑁儿…。。瑁儿……朕明知长宁与瑁儿自幼相待甚厚,兄妹情深,悔不该强迫瑁儿带兵攻打唐纳尔城,拆散宁儿一家,累得她家破人亡。”言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伸手将眼前忏悔不已的帝王揽入怀中,锦衣女子轻柔地拍着他因激动而有些起伏的肩背,淡淡地道:“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和天下众多黎民百姓的福址,无须太过自责,保重龙体要紧。相信长宁公主和寿王殿下一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绝对不会怨恨于您。”抬头望向窗外一丛在冷风秋雨中摇曳的淡黄菊花,眼底闪过的却是一抹冰冷的笑意,隐隐带着计谋得逞的快意。
再回头已是许多年,为了这个消息,她竟已等待了那么久,久到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继续等待的力气。那个一手毁去她毕生幸福与梦想的人,终于在她多年的谋划中枯萎凋谢。长宁公主,长宁公主……这个名字在如今想起,仍然可以让她感受到刻入骨髓的仇恨,哪怕自此以后便只成为青史上淡淡的一笔。
身边帝王再次说出的话语拉回了她的思绪,“瑁儿定是为此自责难当,不能面对;所以才会不知所踪。朕只担心他后悔愧疚之极而做出什么傻事。”话语因为恐惧而有些颤动和不安。抬头看到锦衣女子瞬间煞白的脸色,心中一惊。眼前的人儿却是称病匆匆离去,脚步踉跄。
三 逝者如风
    秋雨依旧绵密,弯曲延伸的长廊檐角数串鲜艳宫灯在风雨中忽明忽灭,恍若虚幻。长廊尽头,一袭轻纱的锦衣女子身影纤弱,仿佛风雨中的烛火般明灭飘忽。秋风和着细雨飘洒在女子异常苍白的脸上,泛着微微清冷的光华。望着廊外无尽的风雨,仿佛再也支持不住,女子恍如风中零落的花朵般跌倒在冰冷的长廊上,蓦然发出一声啜泣。及腰的长发在寒风中飞扬,女子明若秋波的眼眸有了一刹那的恍惚,思绪也随着无尽风雨飘到了久远的少女时代。那个让她永世深恨却也不可能忘怀的男子,那个如寒风般冷然而永远捉摸不定的男子。她曾经在那样接近的距离仰望过他,却从来不曾真正拥有……
十二年前的她不过十六,洛阳没落官宦人家的女子。因为父母早逝而寄养在叔父家中。那年洛阳城的牡丹竟异常明丽娇艳,映得整个春季都是生机昂然而又富丽堂皇。即使自幼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她依旧只不过是个天真明朗的少女。趁着替将要出阁的贵家小姐梳头的空闲,偷偷溜到城中官府开辟的花圃中赏花。那是三月早春,阳光明媚,和风伴着花香吹在她年轻稚气的脸上,满园艳丽的牡丹躲在青翠的绿叶丛中,娇美可爱,一如她明丽无双的容颜。她放肆地笑着,将禁锢了十六年的欢笑在此刻尽情释放。穿梭在无尽花海中,她只觉脚步轻盈,任由娇嫩的花朵在自己的手指间滑过,她的脸上满是爱怜与喜悦。
然后,隔着一片花海,她看到了他,一个身着青衣的贵族公子。束发的玉冠在阳光下闪着异常明亮眩目的光芒,一刹那竟刺痛了她的眼。只一眼,那个俊逸非凡的少年冰冷的眼神便让她有种冷入骨髓的恍然。从小漂泊无依的生活让她有了超越年龄的聪慧,一眼就能识别一个人。但是那样冷峻的少年却是她怎么也无法在一眼之间能够看穿的。他是怎样一个矛盾而孤独的人。
那样专注的凝望在与他眼神交会的一瞬间粉碎。她有些难堪地别过头,脸上第一次有了难以自制的红晕。转身跑进无边花海之中,留下一个华美的背影。
再次回到张灯结彩,人流不绝的贵家之时,管家责备的话语她竟一句都没有听见。只是神情恍惚地帮着那个娇艳的贵族小姐梳洗打扮完毕,陪着她参加婚礼。
那样奢华的场面是出身寒门的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阵帐,满桌金樽,满堂玉帛,身边披着红色锦衣的新娘。一时间,她竟有种飘然之感,脚步微微发软。
隔着鲜红的彩带和身边往来穿梭的人群,她又看到了他,那个只一眼就让她迷惑的少年。他也隔着一片人海看着她,眼神却不复方才的冷然,微微带着一丝迷离的神采。
那时的她单纯地以为那不过是她乏味寂寞的人生中一段明媚旖旎的回忆。却不曾想到,一次不经意间的邂逅会改变她的一生。
几天以后,她在家中得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七皇子寿王李瑁向她提亲,要她成为寿王妃。听到这个消息,看着叔父叔母一时间变得亲切而狂喜,她竟有一种虚幻之感,捂着狂乱的心奔回自己的房间,久久难以平静。她不否认自己喜欢奢华的味道,从小寄人篱下的辛酸、家道中落的悲苦,还有叔父叔母迷恋过往繁华的颓废都是她十六年生命里渐渐积累的恨。她想要离开这里,拥有其他富贵却愚蠢的女子拥有的一切。只是她不曾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直到婚礼当天,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竟然就是当日惊鸿一瞥的青衣少年。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那样冷峻而霸气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没料到,他竟会有如此显赫的家世。
然后,在无数宫廷繁缛的礼节中,她透过重重的礼服和冠遥遥望见了大唐皇室的所有皇亲贵胄。那些身着华丽宫服、仆役成群的贵族,还有大唐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唐玄宗,一个眼神精锐,挥手间有着睥睨天下之气的帝王。
她瞬间有了一种隐秘的喜悦,为着自己的锦绣前程和心底一丝淡淡的砰然心动。她知道自己是足够美丽的,美貌可以为她带来她想要的显赫地位和权利。
只是婚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此幼稚。他的丈夫——寿王李瑁,那个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懂过的男子,竟有一颗那样海般深邃的心。如所有贵族子弟,对人要求得近乎苛刻到完美,骨子里却是华丽的颓废。
她不得不承认,聪慧如她,她还是不了解他的。即使是在最近的距离拥抱着她,他的眼神依旧是虚幻的迷离,隐隐带着某种深深的不甘、迷惘和恐惧。她甚至不能在他的眼中看到真实的自己。那一刻,她有一瞬间的恍然,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眼前的她,而是另一个藏于他心深处的影子。那样的认知,让她的心刹那被浓浓的恨意填满,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她蓦然惊醒,自己竟已如此爱他。不止因为他的权利荣华,还为着那颗不易臣服、冰冷高傲的灵魂。
即使贵为寿王正妃,她并没有得到希冀中的尊贵地位。她的丈夫对她总是不经意的,他有太多的侧妃,夜夜纵情声色,浑没有帝王之家应有的野心抱负。但是她却在那些声色犬马的颓废背后,看到了他的冷然与无奈、仇恨与迷茫。他总是在黄昏时分,进入寿王府幽深的后院,那个从不许任何人进入的禁地,然后在深夜离去,带着酒醉的狂乱,回到夜夜笙歌中。她迷惑了,倾尽心力也只打听到那里不过是他一年前远嫁云南的妹妹长宁公主幼时旧居。她以为自己明白丈夫的悲伤不过是对远方亲人的怀念,所以,她无数次想要在最近的距离打开他的心门,却总是被他冰冷地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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