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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干干净净是黄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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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三两吨、几百公斤,甚至一百公斤。高奴县上马的是一种鸡窝矿里的土法采油。
第一章(下)
    干干净净是黄土
作者汗马
第一章(下)

王辉在油罐上爬上爬下地好几趟了,这会儿正在活动房前用肥皂使劲地洗手。杏子沟的肉龙披着那件破西服摇摇晃晃走过来开始和他搭话。
“你们北京人运气真好,在我们这儿随便钻个窟窿就出油,而且还是一口高产井。”
“有那么容易吗,钻个窟窿就能出油?这可是经过周密研究,多方论证,才开得钻,这玩得是高风险。”
“现在可是高回报喽,坐在井口上,大把大把收钱就是了。”
王辉用毛巾擦擦手,单眼皮搭拉着,不冷不热地说那钱可是公家的。
“公家算个屁,你们个人收入不会少。”
“那倒也是,否则谁到这儿来。”王辉同意这一点。他直起身子指指四周,“你看看这儿,看看这山,看看这沟,你们这儿全都是一个色儿,全都是黄色。赶明儿等我回北京,我都成色盲,只认得黄色了。”
王辉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他看见了肉龙敞开衣服露出肚子。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突然王辉慌忙丢下毛巾,快步朝杨晓涛那儿走去。
这会儿杨晓涛站在吉普车旁,正和谢主任商量晚上请客的事呢。人群中一个胖头圆脑粗脖梗的汉子大踏步向他走来。此人挺个大肚腩,一身肥膘肉,身上那件灰西服就像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皱巴巴,油腻腻,如同工作装,而那两袖子还挽得老高,露出了里面龌龊的脏衬衣。此人是山西油贩,江湖上称葛胖子。
“你是这口油井的经理吧?”葛胖子大大咧咧地喊道,然后开门见山。“我是山西人,我有三辆油罐车专在这里拉油。把大罐里的油全卖给我!”
杨晓涛明白这是私人买油。“对!”这家伙蛮横地点点头。
“原油只能送炼油厂,我们不卖给私人。”
“唤!”葛胖子连连跺脚,好像不吃这一套。按他的说法,原油送炼油厂,要么回款不及时,要么压根就拿不到钱。“我买油给现钱,现在就给!”说完他就像上茅房撒尿那样,解开一条宽大的牛皮带(特大号电工用的那种,而且上面还如叠环一般缠了一圈红布带。今年是这人的本命年),当着众人面双手伸进裤裆里,毫不害臊地拱来拱去,接着他掏出一捧浸透着热烘烘尿臊汗液鲜红水亮的百元人民币,一咕脑硬往杨晓涛的手里塞,好像那是一堆不值钱的菜叶子,不要也得要。王辉在旁边都看愣了。杨晓涛拒绝了,说了一句,他们要按政府的法规法令办事。
见这位北京哥们儿坚决不卖,好像有所预料,葛胖子叹一口气,“唉,经理,好多油井以前也往炼油厂送油,可现在都这样卖开了。好,以后你也会这样卖的,过段日子我再来找你。”
望着葛胖子风风火火勿勿离去的背影,杨晓涛感到十分不解。陕北这个最偏避的旮旯里怎么出现了山西人?他们怎么跑这么远,到这儿来拉原油?
“山西出煤出铁,可就不出石油。”谢主任不慌不忙地讲开了。他今天穿了一身干净灰西服,衣领上别了一枚小小的闪闪发亮的延安宝塔山纪念章。“他们在这儿拉了一年多了,有几十辆车。”接着谢主任又给杨晓涛描绘了一幅这些山西油贩的行车路线图:走富县,穿茶坊,翻宜川的大山,然后过黄河壶口瀑布,接着越过吕梁山,直插山西的临猗、介休、侯马、平遥一带。
“他们卖给谁呢?”
“当地的小土炼油厂。”
“噢,”杨晓涛明白了。“就是电视报纸上经常谈到的小土炼油厂。”
以后为了摸清陕北原油的流向和最终销售地,杨晓涛曾跟随这些杀人越货胆大包天的黑油贩子在那条走私原油的道路上闯荡过两次。其实那里不是水浒里的蓼儿洼,也非大困金兀术的黄天荡,此处没见什么野兽出没,更谈不上秘密的胡志明小道。这里是国家的309国道。在这道上驱车飞驰,看到的只是旖旎风光:长满芦苇的小河(簇拥的芒草和狄花一起生长,而雪白的芦花则在风中聚集摇曳,宛如一队队冲锋前的士兵);幽翳深沉的树林(鄜州道上好像都是这种深密林子。只见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绿荫撒下明亮的斑点,仿佛这儿到处都埋伏着寂静,它们在等待一个时刻。什么时刻?);秀丽尖耸的巉岩和山峦(这些山上奇怪地出产安徽砀山梨。大概是移植栽培过来的吧?);如同给一句句平静优美的风景,打上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接下来就是浊浪滔滔、激荡咆哮的黄河瀑布(宽阔的水流在两岸岩石的夹峙下,跌落在一个巨大深槽里。浪涛激起的一团团水雾和黄色的烟云令人恐怖胆战,好像那下面就隐匿着一个妖神和巨龙,),一切都是写散文的好地方。可这股黑流就随着这条公路滚滚不断地流过,而且至今仍在流过。

几个当地村上的农民围拢过来。其中一个掏出一个压扁了的烟盒,抽出香烟递过来,“杨经理,来一支。”
杨晓涛看了他们一眼,解释着说自已不抽烟。
“嫌我的烟不好,哈德门,”递烟的人自我解嘲。“我们当地最好的烟就是这种了。”
“是人不是人,全抽哈德门。”另一个农民在一旁搭讪着。
那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冷不防这人手里牵着的小毛驴也呜啊呜啊地叫了几声。大伙笑得更厉害了。杨晓涛看了看。这头小毛驴比羊大不了多少,一身灰茸茸的杂毛再配一个滑稽的泥花脸儿。别看它像小媳妇似的怯生生地躲在一边,可却是头叫驴。杨晓涛再看看牵驴的人(以后他知道这人叫二狗)。要说他长得像个农民,那是抬举。只见这人一身瘦骨架,瘦得皮包骨头,眼窝凹进去,腮帮子凹进去,后脖梗也凹进去,鼻子耳朵都是尖的,而光脑袋瓜子上前奔楼后勺,活脱一副骷髅形。这时杨晓涛又看见让他抽烟的这位(后来他知道此人叫肉龙)突然敞开衣服,露出肚子。刹那间一道酱黑发红肉瘤似的东西在阳光下扭曲闪烁。那是一处刀疤。这刀疤一尺长,两寸宽,看上去像一条巨大的蚯蚓,弯曲扭转,丑陋恶心。人不想看,可吃惊之余又忍不住去注视。就这样杨晓涛情不自禁地盯了几秒钟。此时就见这人吱的一声往地上挤口唾沫,说出来了来意。他们想包油井。
“什么叫包油井?”杨晓涛不解地问。
“把你的油井承包了。维修费、柴油费都是我们出。我们照井,我们拉油,我们卖。咱们定一个数,每月我们给你交。”
“不包!”杨晓涛说。
“包给我们吧,不会让你吃亏的。”
杨晓涛转身走开,不再和他们纠缠。王辉连颠几步紧跟后面,然后说起来,“杨经理,这些都是痞子嘛,就像咱们北京的胡同老大……”
以后杨晓涛才意识到,其实就在这一天,在杏1井上,由于油井的高产,由于他的乌托邦式的美好描绘,也由于他那顶与这山沟极不协调的李宁牌黑色棒球帽,已有很多双眼睛将他聚焦锁定,这里面有一位甚至一直都站在他的旁边,离他那么近,觑得如此亲切,好像怀着一种挑衅,一直在研究他的毛孔、头发,随时都会一拳打上来。这人叫高三,长得一脸胡子八渣脏乎乎的肉褶子。他是高奴县大款高世鹏的外甥。
几辆小车引擎发动了,高奴县的父母官高县长还要到前面的楼坪镇视察。与柯总握手告别时,他说道康格公司派来的这人精明能干,能胜任这里的工作。
“是啊,我是考虑再三才决定让他来。他有股热情。”
“这人不安生,好折腾。”李主任来了一句。
见柯总还是面有忧色,高县长知道他对这次在高奴县的投资能否成功仍怀有疑惑。“你让小杨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他的。”
“那就感谢了。”
“你放心好了。我们高奴县会保障每一位在这儿投资者的利益!”
高县长的手又举起来,说话又是斩钉截铁。

柴油机如轻机枪均匀地嗒嗒响,抽油机吱扭吱扭上上下下,康格采油公司的各路人马在井场上聚齐了:会计王辉,司机小李,照井工小白、小牛,另外还有一位由县勘采公司介绍的长期拉原油的司机老张。在杏1井高产量的鼓舞下,就见这些人,人人握拳擦掌,个个信心百倍。而经理杨晓涛也开始交待任务了。他让王辉今天呆在井上,晚上呢就睡在窑洞里。离杏1井一百米的一处硷畔有一户农民的三孔窑洞,康格公司已把它们全租下来了。
“杨经理,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油井现在就是我的眼珠子,比我的命还主贵。”王辉用食指直挺挺地指着自已的眼镜片。在那青光后面,一双白眼仁骨碌碌地闪了一下,“我在,油井就在!”
“井场二十四小时必须有人,”杨晓涛仍在强调。他说储油罐不能让人随便上去,后半夜还必须给柴油机加水。
“这事就交给我了。”小白爽快地揽下活。
“这车油明早就能装满,随后立刻送炼油厂。”杨晓涛转身对老张讲道。
“杨经理,我老张开车,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老张更痛快。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灰夹克撸到胳肢窝下,露出了两节硬帮帮多毛的黑胳膊。
小牛的脖子在衣领上噌呀噌,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这后生个不高,短脖梗上顶一个圆乎乎的小平头。看人时,毛乎乎的眉毛下一对小黑眼睛一眨一眨,可那既不是忧愁,也不是怨恨,更说不上无耻,也不是傻笨,可就是这么直愣愣地望着你。杨晓涛也望着他,看呀看,终于忍不住笑了。
“杨经理,你上来时能不能捎上几斤猪肉?”这是小牛的要求。
“好,没问题,小牛想吃哨子面了。在采油公司里,今后咱们的伙食应是最棒的。”
大家都笑起来。随后杨晓涛与谢主任一起上了自已的那辆北京吉普。

吉普车跟着车队沿着一条狭窄的土路摇摇晃晃驶往河道。河道两旁悬崖上尽是一层层裸露断裂的页岩,看上去如刀锋似的锋利。这时杨晓涛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堆苞谷杆正横穿土路。他对小李说小心点。
吉普车停下来,女孩艰难地走过去,窸窣作响的苞谷叶几乎擦着汽车保险杠,立刻黄土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她没有穿鞋。望着那小山一样高的苞谷杆,杨晓涛感到惊讶。“这里的人还是烧柴禾?”
“家里富裕点的也有烧煤的,穷的就烧柴禾了。”谢主任又说道,“我们这儿缺烧的,你看路上连牛屎都没有,都捡去烧了。”
汽车一辆辆驶入延河。吉普车挂上二档如船舰一般冲进水中,浪花拍打着钢铁,发出哗哗响声。杨晓涛非常喜欢听这种声音。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感到心情郁闷时,他常常开车在河中就这样地开来开去。他问谢主任,要是延河发洪水,水位能到哪儿?
“看,漫到那儿。”谢主任指指层岩间一条清晰的水线。可以看到水线有三层楼高,上部的岩石如黄土般混浊,而下面则呈现出大水冲过的青灰色。
“这么大的水,那怎么过河?”
“我们这里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大的洪水半天时间也就退了,没事。”谢主任拍拍杨晓涛的肩膀。
最前面的三菱吉普停下来,李主任从徐徐落下的车玻璃后招招手,示意让杨晓涛过去。随后车队又开始移动行进。
在三菱越野车的空间里,杨晓涛闻到了一股皮革清洁剂的味。这味道和柯总在北京办公室里沙发的味一样。在这里他又感到了公司的气氛。柯总与刚才的神态截然不同。他吸着烟,神情严峻地坐在车后。他告诉杨晓涛他马上就要离开高奴,然后连夜过山西,晚上到北京,明天上午十点还要参加公司同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一场商务谈判。问了几句晚上请客的事,柯总又谈起了杏1井。他认为,每日九吨的产量只是初产,以后排液量、含油量会有变化,过上一两个月,油井稳定下来,才能真正知道是个什么样。“没听刚才地方上的人讲,这儿的油井水大,这口油井水也不会小。”
杨晓涛又一次感到柯总有一种细致的观察力。沉默了一会儿,后者又叹口气,“晓涛,你知道各公司的效益都不行了,现在只有看这些油井能否为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苦衷杨晓涛最清楚。“柯总,我明白。我一定会尽心尽责干好这件事,为公司减轻压力。”
“杏2井、杏3井产量出来后立刻给我打电话。”
杨晓涛点点头。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干涸的河道里出现了几只皮包骨头的羊儿。它们在砂砾之间寻找草根,一旦找着便大口大口地啃啮起来,那急勿勿的样儿,恨不得要掘地三尺。可以看到那些羊儿身上都沾满了干燥的黄土。汽车驶近了,羊儿停止了咀嚼,警惕地注视这些钢铁的大家伙。柯总的口气缓和下来,他让杨晓涛在县城租上一套房子,平时就住在县城里,两三天上来看看就行了。他觉得这儿条件太艰苦了。
“柯总要你们在那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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