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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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就是一匹马嘛。”初尘喃喃,不信一匹马能有那么多小心眼儿——踏云又不是她家小花儿。
“它可不是一般的马,它可比……”倾之思忖,只能想到一个词,“天马。”
踏云得了极高的赞扬,兴奋地摇头晃脑,溅了倾之一脸水,引得初尘哈哈大笑。倾之非但不恼,反觉得那脆生生的欢笑让人心头明亮,眉间宽敞。
“给你擦擦。”敛住了笑声,初尘上前递了条帕子。
“不用了。”倾之瞧那粉帕十分干净,刺绣精致,不忍沾污。
初尘却踮起脚来,抬手为倾之擦拭——她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终究懵懂,心中光风霁月,并未多想。倾之却因这突来的亲近一时无措,愣了半天,才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吧。”心慌意乱的抹了两把,揣在怀里,“洗干净再还你。”
“我这算不算‘收买’你?”她慧黠一笑——还真以为她只为道歉而来?
倾之心下戒备着初尘的小花样,玩笑道:“你收买我?是做牛,还是做马?”
一笑眼眉儿弯,“做师父!”
师父?除了意外,倾之心里竟莫名失望——哪怕她真要他做牛做马,他也喜她娇憨,可为什么偏偏要是“师父”?
初尘不知倾之的心思,坦言道:“你的剑法我已见过,你既然自荐驯服踏云,想必也擅长骑术。习剑和骑马都是我想学的,可爹爹不许,你能教我吗?”
倾之心道:原来渤瀛侯也并非如外间传言对女儿百依百顺。
一瞬间,心中百般思量:
纵然他能练得睥睨天下的剑法,来去自如的功夫,纵然他能行刺商晟,全身而退,但这非他所求。他要的不是商晟的命,而是商晟二十年打拼,苦心孤诣夺得的天下——非夺其命,夺其所重。唯如此,方能祭奠锦都破碎山河,飘零骨肉。
他要接近商晟,谁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要发迹于无名,谁又有实力支持?除了渤瀛侯,天下再无第二人可想。但傲参此人藏锋守拙、韬光养晦,也最知轻重,绝不会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那有什么理由让他助锦都遗孤一臂之力?
……
“教你可以,但不能做你师父,我没出师,不能收徒。”
初尘听倾之同意,欣然道:“那无妨,只要你肯教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倾之心下笑她心急,“你什么时候能来?”
“爹爹向来不太拘束我,隔三差五,我总能出府。”
“那你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过来。”
“你不用驯马吗?”
倾之却笑,“你又不是每日都来。”
初尘心想也是,“那好,一言为定。”又道,“我去前面看看小花儿,若无事,就不过来告辞了。”小花儿出了侯府极少离她左右,若不然,不是她惹祸,就是祸惹她,这次初尘将小花儿推给行已,还真担心她给主人家添了麻烦。
目送初尘走远,转过假山,倾之不由自主地跟随了几步,驻足,又兀自痴望了一阵,双唇轻启,却没有发出声音。怀里的丝帕露出一角,上绣着海棠,仿佛一阵微风就会飘落一地。
三更,乌飞宫阙,霜凄林木,明月袭人,寒风入衣。
颜鹊在渤瀛侯府,傲参房外,点到了值夜的丫环护卫,摆了一壶酒,两盏杯,邀傲参对月共饮,美其名曰:“赔罪”。
傲参苦笑:府是我的府,酒是我的酒,点晕了我的丫环护卫,深更半夜用匕首把我从房里“请”出来,这也能叫“赔罪”?
“前次贸然深夜造访,不明真相,冤枉了侯爷,自罚一杯,先干为敬。”颜鹊仰头干了一杯。
傲参客气道:“倾之是殿下的弟子,殿下爱徒心切,傲参可以体会。”
“是啊,”颜鹊叹道,“他可不只是我的弟子,还是锦都遗孤。”眸光一凝。
傲参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稳住,“殿下想说什么?”
“傲参,”颜鹊置杯,问道,“当年商晟围攻钰京,帝都告急,常熙三番五次令你发兵勤王,你按兵不动,明哲保身,后商晟称帝,你自请削去封王爵位。我问你,你至今仍心甘情愿,不悔当初所为?”
“形势所迫,即使重演,傲参仍别无选择。”
颜鹊又问,“那你既知我是凤都殿下,倾之乃锦都遗孤,却仍帮我们伪造身份,并具金帛银钱资助,却又为何?”
傲参阖目沉默良久。
“你那时行刺商晟不成,传言已死,青羽与你姐弟连心,梦见不详,再三追问之下我不得不打了折扣,半真半假,只告诉她你下落不明,却……”傲参悔之不及,“却不想还是加重了她的病情……”
“二姐……”
“后来,她在弥留之际嘱托与我,若能找到你,要我务必帮她照顾你……”
颜鹊心痛不已,止不住双肩颤抖,拿起酒壶,也不管傲参,自斟自饮了三杯方才将翻腾的心绪渐渐平息。
“那你能帮我到什么程度?”颜鹊今夜,为试探而来。
傲参默然片刻,说道:“既如此,不妨你我今夜开诚布公。”
“好。”他要听他的真心话。
“当年先父早有预见,恐商晟狼子野心,将不臣于常氏,然而海都势弱,先父遗嘱,不求乱世分羹,只求藏锋守拙,全身家性命。先父之命傲参不敢违背,然而我与青羽有情,又欠她良多,此生此世难以偿还,我既答应了她照顾你,殿下要报仇要复国,能暗中相助,傲参必然有求必应,尽心竭力。”
颜鹊点头。傲参又道:“但有言在先,傲参平庸,实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胸怀天下之志,所愿唯家人平安,臣民富足,不使自己的儿女,不使百姓的儿女,如花倾之幼年失怙、身世飘零。若触及了这条底线,到那时,殿下也莫怪傲参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颜鹊凝视傲参,“既是开诚布公,我也给你一个承诺——若事成,渤瀛侯仍是海都王,若事败,绝不连累海都及侯爷分毫。”如何?
傲参举杯,“如此,我敬殿下。”
颜鹊将杯举在唇边,却未饮,问道:“海都傲氏,主祭祀,通神明,侯爷可看得出花倾之是不是当有天下之人?”
傲参心头倏然掠过十六个字——“养鹰飏去,凤鸣其下,百羽铩尽,花开连城”,如今前八个字都已应验,那后八个字会不会应在这花氏孤儿身上?
傲参并不正面回答,“难道花倾之不当有天下,殿下就不报仇了吗?”
彼此意会,颜鹊一笑,将酒饮了。
“还有一事,”傲参脸色微沉,“初尘是我女儿,还望殿下不要打她的主意。”
这是警告?颜鹊哼一声,“你别忘了,她也是我姐姐的女儿,按道理,她就该继承凤都王位。再说,”拿起桌上匕首,一指傲参,“我要做什么,你拦得住吗?”
颜鹊不满的是傲参的态度,仿佛全天下只他一人心疼初尘。
傲参当然挡不住颜鹊,可如今毕竟是颜鹊有求于他。
“殿下就不怕我为了女儿与你鱼死网破?”
颜鹊却笑了,神情闲散,“我想我们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渤瀛侯。”将匕首别在腰间,他起身道,“天色不早了,颜鹊告辞。”
“你……”傲参咬着牙恨恨地说不出话来,却听一人道,“殿下且留步。”
“夫人?”傲参见是殷绾,吃了一惊。
颜鹊对傲参“嚣张狂妄”,对殷绾却谨而有礼,拱手道:“深夜叨扰,还请夫人见谅,我只是请侯爷小酌两杯,并无它意。”
殷绾微一福身,道:“我与殿下也只有一句话说。”
“夫人请讲。”
“初尘是我的亲生女儿,不是什么凤都遗孤,请殿下不要枉费心思!”
颜鹊看着殷绾,面前的女子单薄得甚至不胜夜风轻寒,一张温婉的脸却刚毅严肃,隐含怒意,或许当孩子受到威胁时所有的母亲都会变得异常坚强。二姐早逝,初尘却没有缺失母爱,颜鹊心中对殷绾的感激与钦佩愈加发自肺腑。
“夫人的话,颜鹊记下了。”转身一跃,没入阴影。
傲参见颜鹊离去,将殷绾拦在怀里,“你都听到了?”
“嗯。”
傲参自嘲,“我是个没志气的人……”
殷绾轻道,“不,侯爷宽厚仁慈。”
傲参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是不同意我暗助颜鹊?”或者她所介意的是即使颜青羽死了,依然在她丈夫心中占有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
殷绾叹道:“果如颜鹊殿下所说,侯爷帮他,于我们有利无害。”
傲参抚上殷绾的眉头,“那怎么还愁眉不展,担心什么?”
“我……”殷绾低了头,“我也不知道。”
傲参将她搂得更紧,“别操心了,这些事我会处理,回去睡吧。”
殷绾却轻轻将他推开,退了一步,“你先睡,我想去看看尘尘和小花儿。”
傲参怀中一空,钻进一阵秋风,打了个寒噤,他赶两步追上殷绾,脱下外衣给她披上,“穿多点去。”
殷绾笑笑,“你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
殷绾去到初尘住的鲛容轩,两个孩子都已睡熟,丫环也倚坐在床边打瞌睡。
孩子们年纪小,睡觉颇不老实,两人斜搭着被子半搂半抱地睡在一起。又见小花儿嘴里还含着手指,殷绾更是忍俊不禁,满眼爱怜。轻轻将小花儿的手指抽出来,用手绢擦净,又将两个孩子分开。【】初尘睡得略轻,揉揉眼睛看到母亲,迷迷糊糊地喃喃了声,“娘,抱。”嫩声嫩气柔柔腻腻的软了人心。
殷绾莞尔一笑,也就靠着床边躺下,将初尘搂在怀里,轻拍着哄她入睡。不知觉她竟也睡着了,一觉天亮,只不知傲参孤枕难眠,空等了一夜。
少年游
【章十三】少年游
秋渐深浓,一夜西风凋尽碧树,唯有庭前两株丹枫枝枝蔓蔓,霞盖错落,并枝连理,红似娇花。
去罹抱臂倚墙站在廊下,与行已低声嘀咕,颇有些幸灾乐祸。
“三弟如此表情可是鲜见。”
“是啊。”难得行已同去罹一道“落井下石”。
三人之中倾之最小,平日里师父宠爱,兄长呵护,又兼他素有智计手段,只有别人拿他无计可施,何时见他对人束手无策?可在傲初尘面前,倾之却是翻尽了白眼,叹足了气,行已暗生同情,却又觉得公子心思过重,少年老成,如今被傲家小姐逼出一身孩子气,倒是好事。
“也不知三弟是什么心思……”去罹可深知倾之的城府,“他对侯府小姐如此耐心忍让,难保不是别有用心。”一声叹息,意味深长。
一句话点醒了行已:两个月来,傲初尘与小花儿成了府上的常客,一来二往,大家前嫌尽释,彼此熟络,连素喜清净的师父也破例欣然乐见,不由令行已暗想师父是否有意撮合他家公子与侯府千金,毕竟若得渤瀛侯相助,大为有益——旁人眼中金童玉女,两小无猜,却只是当事人的黑白棋子,利用交换。也不知倾之本人作何想法,他是真心中意,还是假意虚情?
行已脸色微沉,正色道:“倒要问明三弟,感情不是旁物,不能胡来。”
去罹瞟一眼行已,没有接话:他倒希望倾之没有动情,感情对于他们这样身世背景的人从来就是累赘。他况后去罹,便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
“对了,你瞧见小花儿没有?”行已忽想起件更紧要的事。
“小花儿?”摇头,“没有。”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糟糕!分头去找!
枫树下。倾之本是要初尘扎马步,后者却只顾蹲在地上捡叶子,倾之无奈,撩襟蹲在她对面,道:“你若不想扎马步,今日就站桩吧。”
初尘已捡了一把红叶,捏在手里,展成扇状。她抬起头,一双眸子秋水似的正与倾之四目相对,顿如在后者心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初尘摸了摸鼻子,扁嘴道:“我才不要,上次从桩上跌下来,险些摔塌了鼻子,若毁了容,岂不没人要了?”
饶是倾之有心要做“严师”也忍俊不禁,几乎脱口而出“没人要,我要”——但怕初尘生气,便只将这话藏在心里。可说起上次之事,若不是她站在桩上分心旁顾,怎么会连累他给她当了“垫背”,痛了好几日?他还不曾抱怨呢。
倾之起身道:“是你自己想要学剑,这才几日就耐不住枯燥了?”
初尘也不服,“我跟你学了两个月,却连剑的影子还没见到呢。”他只是教她扎马步,站树桩,练臂力,她日练夜练,梦里都练,能不乏味?
倾之温言劝道:“总要循序渐进,怕你现在连剑都拿不稳呢。”
初尘哼一声,别过头去。
倾之叹了口气,又好笑又无奈,遂哄她道:“不如我们去骑马。”
“你已将踏云驯服了?”初尘又惊又喜。
倾之点点头,笑容才扬到一半,却被初尘拽起衣袖往后院奔去。他故意落在初尘身后,看她的侧面……
倾之从马厩里牵出踏云,抚着它额间那簇白毛在它耳边嘀咕了两句。踏云晃晃脑袋,似懂人语。倾之对初尘招手道:“过来吧。”
初尘学着倾之的样子拍了拍踏云,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