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半亩-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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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会在经过时,如我一般注意到她的存在。
一树绯红的花,像一心热烈的期许,在夏日的街头绽放。在我眼中,她是历尽红尘的女子,一袭红裙,望着依旧形色匆忙的世界,轻轻一笑。
有一句话,叫做“拜倒在石榴裙下”。常常,这话之前还要加上“多少英雄豪杰”。
据传,这石榴裙的来历,与杨贵妃颇有关系,这却并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想象着的,是那石榴裙的真容,是那穿石榴裙的女子的芳泽。
被染作石榴色的裙,穿在唐代女子的身上,毫不掩饰的青春,是那个遥远年代的俏丽多情。
是一场梦回长安般的行旅,又仿佛追忆着自己一段虚无缥缈的前生,我读着“石榴裙”这3个字,竟就望见镜里的黛眉花钿,发上的金钗步摇。
华清宫中曾绽放如霞的石榴,今日是否依旧?
不经意的一次转眼,却已是风云流散的千年时光。穿石榴裙的女子,流转的美目不再,如铃的巧笑不再。
唯留一份可堪琢磨,可堪怅惘的美丽,映衬在那个熠熠发光的时代中,容你我凭吊追忆。
谁不愿是穿石榴裙的女子?
谁不愿英雄豪杰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这是只属于女人们的童话。
旧宅的西房前有一株石榴。儿时的我并不曾在意花开的盛丽,只垂涎那一只只饱满开裂的果实。
母亲会摘下它们,在柜子上一只只并排着安放好。
每晚去家附近的试验田中散步时便带上两只。我们坐在田垄边吃那一颗颗甜美多汁的种子。
蜻蜓在身边飞舞,孩子们追逐着,一路嬉闹地跑过。稻田带着水汽,散发着草木的清香。
那是一些多好的夜晚。
有时,还有一场缤纷的火烧云在西天上演。
现在,我常常想念童年的夏天。没有浮躁,没有不安,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匆忙。
石榴甜美的汁水浸满唇齿,一棵树,把生命的蜜无保留地奉献给我。
长大后,再没有吃到过同样的石榴。
搬家的时候,石榴被掘起,包扎,转送他人。听说不多久便死去了。
母亲说,草木亦是有情的,换了水土和主人,往往长不好。
那是一株深情的石榴。
现在,我不再吃石榴。
正文2007年8月7日:阳台
阳台
每一家的阳台都用塑钢的门窗封起,底层的几家,还安装了铁笼似的护栏。
只有4层的一户,阳台四面通透,没有加装任何。
我仰起头,看这一栋旧去的6层砖楼。它全然一副戒备的紧张,只在4层轻轻舒了口深长的呼吸。
那一户是不是没有人居住?窗台上依稀有花影摇动,玻璃窗也擦得晶亮,几只雪白的袜子在夏风里等待风干。
那么,主人为什么不封起阳台,如所有的邻居一般?
我不得而知,那一个四面通透的阳台却把我深深打动。
阳台,本是居住在局促住宅中的人的一处喘息之地。它从水泥的囚笼里伸出,给你一个空间,把身体浸泡在外界的空气中。
阳台,本该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本该有一张藤椅,一盏清茶,一帘明月。
让四面的风吹来,让冬日的雪花落满,这小小天地,该纵容着自己,也纵容着自然。
在日影斑驳里,懒洋洋地读一卷闲书,朦胧着头脑和耳目,不求甚解。
或者,探头出去,看看楼下的人来人往,看这个琐碎的世俗世界的嬉笑怒骂,然后,以旁观者的身份笑一场。
也许,也只有旁观之时,你我才得看清人生荒诞。
我不知那4层的主人对于阳台是否也有如我的看法。
有星星的晚上,他会站在阳台上等待一颗流星的划过么?
隆冬,他会在阳台上撒一把小米,等着麻雀来啄食,一个人悄悄躲在玻璃窗后看着,微笑么?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或许,是一个乌发覆额的女孩,或许,是独居多年的妇人,或许,是漂泊半生的老者,或许……
阳台背后藏着的那个人,是一个永不必解答的疑问。
不知,那些把自己围困在自设的铁笼之中的邻人,会不会发觉自己的可笑。
大概,非但不会,反而会对如此的高明赞许不已。
人,多数时候是被自己所囚禁而毫不自知,原来,这是真的。
正文2007年8月7日:寂静(1)
寂静
那一年,我们一起痴迷聂鲁达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
我们反复读着,这样美丽的字句,深深沉浸其中。我们想,原来爱是这样哀伤惆怅的缠绵。
那一年,我对你说,未来,若我爱上什么人便只会远远地望他,而不靠近。
不与他说一句话,不交会一处眼神,不在他的记忆出现,留下任何痕迹。
我将沉默着爱他,在他的全然不知中。
你笑,你问我,你能做到么?
我没自信地摇摇头。毕竟,我曾是那个大声宣布,要将他的回忆全部霸占的女孩。
我爱,于是,我贪得无厌,于是,我容不得任何的疏忽和瑕疵。我总是爱得自私而贪婪。
而今,我却说,要沉默地去爱一个人。
我怎么会甘心,甘心站在他的对面,却是永远的陌生,甘心在他的世界里,连我的名字也不曾出现,哪怕一瞬。
他们说,真正的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
然而,除非你从未知晓,不然,你又如何忍心让这份爱恋与你无关?
我终于不是那种能将爱情溶于寂静的女子。
那些寂静的爱,却令我神往。
好像那一个听来的故事。
时过中年的女人,给出版社写信转作者,表达对新出版的一本诗集的喜爱。那是一位成名不久的小说家的诗集。
出版商趁着他小说的风潮,找来他早年的诗作,合编一册推入市场。
女人在信中写:“感谢你的诗,让我仿佛回到了青春的年代……你的情诗,使我悔恨自己不曾炽烈地爱过一次。”
她用蓝色的墨水书写,娟秀的小字,好像出自年轻的女孩之手一般。
这个年代,还有人会手写一封信,来表达对一位作家的喜爱,出版社的工作人员有些意外。
当小说家怀着同样的意外,拆开那一封信,他的嘴角浮起了笑意。
正文2007年8月7日:寂静(2)
他将那一封信夹入自己那个写满了诗行的旧日记本里。
那一夜,小说家失眠了。好几次,他来到书桌前,提起了笔却又迟疑着缓缓放下。
他想给女人回一封信,却终于没有。他醒着,直到天光亮起。
最后,他拿出女人的信,在页尾的空白处写下:“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诗,都是为你写的。”
从他展开信纸的那一刻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结尾的署名更令他一心怅惘。
小说家将一切的爱埋藏了。
用最寂静的方式爱着。
女人读着诗的时候,会感动,会流泪,会记起自己如花的青春,却不会知道,那一份寂静的深情。
事实上,她从不知道小说家,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那一年,他只是隔壁班一个默默无闻的男孩。
有时,我羡慕那个女人。有时,我又为她遗憾。
但也许,寂静,的确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是否,在你的青春里,也有一个寂静的人,在人群之中将你的所有悉心珍藏?
是否,也有一双你从未察觉的眼,跟随着你,让你就这么轻易,将他所有关于青春的回忆霸占?
就让这寂静的爱成为一生的秘密,归于尘土。
或者,直到某天,时光老去,有什么人对你说起,他曾经爱你。
正文2007年8月8日:咳嗽
2007年8月8日
咳嗽
如果不咳嗽该多么好。不会半夜一次次醒来,咳到心肺俱裂。
如果不生病多么好。不会流着汗,怅惘地荒废掉夏天。
可以去海上,可以一个人旅行,可以满心欢喜地打扮,看自己镜中美丽的模样。
什么时候,我从自恋转向了自怜?
我要好起来,我对自己说。
肉体的痛苦,是在将我的灵魂度化么?
正文2007年8月9日:如果
2007年8月9日
如果
2007。夏。苍白依旧。却努力。要自己有安宁的心。田。一定要相信。
如果
能够不因丑陋而自卑
不因病弱而哀伤
不因困顿而绝望
生命本可以很明亮
如果
爱情有前生今世
有姻缘注定
有不悔执迷
幸福是如何轻易又如何艰难
2007年8月10日:菲·夏
菲·夏
在音乐盒里放上Faye的几支歌。
反反复复唱着的,陪伴我许多欢乐与悲伤的歌。
一些是安静,一些是喧嚷,一些是贴入心房的冰凉和温暖。
听Faye的人精神上大约都是寂寞的。
自己的小世界,不开一扇窗。只有天光透进,清风穿堂。
让她的歌声陪伴着。然后,一个人去思想。
这个夏天好好的。
生病的只是我自己。
一场场沉睡,不得安稳的夜晚。
有时,我很累了。
有时,我想拒绝悲伤与哭泣了。
在我的右眼下有一颗痣。那是一颗会使人流泪的痣。
如果可以。只让我的右眼去流泪吧。
另一只眼睛,让她拥有明媚与微笑。
骤然风起的午后。
我始终沉默的风铃,耐不住寂寞。
正文2007年8月12日:隐藏
2007年8月12日
隐藏
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好多事力不从心
没情绪
毫无情绪
混沌……
正文2007年9月3日:句点(最后一篇)
2007年9月3日
句点(最后一篇)
朋友们好,我是大熊,田的爱人。
想必大家都已知道,花田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在2007年的8月13日的晚上。
那天,有英仙座的流星雨为她送行。
送别她那短暂的21个春秋。
其实,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解脱。
在这个世界,她承受了太多的苦与痛。
肉体的,更是精神的。
但田,在朋友面前总是表现得开朗、坚强和勇敢。
把灿烂的笑容留给我们。
却把眼泪偷偷地留给自己。
离开,很容易。
但为了她爱和爱她的人,田一直坚持着。
田留恋这个世界。
但是,仿佛上天不忍心让善良的精灵再承受更多的苦难了。
我相信,世上是有魂灵的存在。
从此田会站在生命的彼岸。
为我们祝福。
那个世界,不再会有痛苦和伤悲。只剩下美好的幸福。
田,愿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田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终于鼓足勇气又踏进这里,原谅我擅自闯入你的地盘。有始有终是你的原则,我只想给花田半亩画上个句点,让它看起来貌似完整罢了,但并不代表半亩花田的终点。想你时我们大家都会来这看你的,你永远在我们心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属于自己的田。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们,只是不能沟通罢了。不要笑话我没有文化,否则我到了对岸会欺负你的哦)
正文提前的祝福(1)
提前的祝福
我唯有,不知如何表达的感激。
早上醒来,手机的振动提示:2月20日,妈妈的生日。忘记了是什么时候设定下这样的提醒。
本是一个无须提醒的日子。怎么可能忘记或忽略?
每一年,这一天,都令我疼痛地感知到,她又老去了一些。
古人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我曾是那襁褓中的婴孩。我曾是你手心里盛开的一朵生命。
你望着我长大。像你的感叹,不过弹指,便是人间的一次根迭。
好多次,我们一起翻看旧时的影集,你对我讲起,我儿时的乖戾和顽皮。
你告诉我,哪一年,我们去看了腊梅;哪一年,我们去观赏了灯会。
照片上的妈妈,纯澈的脸孔,纤弱乌黑的发。
那一切,已恍如隔世。
喜欢父母的一张黑白合影。父亲的手,轻放在你的肩头,你微微侧身,坐在春天的石阶上。身后是如笑的春山,看不到斑斓的色彩,却有两个人温和的四目,暖似熏风。
我就是在这样的目光间,萌生又孕育。
我出生在一个春天。你说,你从产房的窗口望出去,树木刚刚生出细而黄的幼芽。
接着花朵在怒放,你的爱在怒放,而我只静静地睡,缓慢却匆忙地成长。
现在,我已经是20岁的人了。
这个时候,我却仍无法令你放心,因为病。
这时常令我感到不安和愧疚。
暑假的夜里,和母亲睡在一处,紧握住她的手。很久了,我没有这样依偎在她的身边。
是在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后,我才发现,对于妈妈的眷恋和依赖,原是如此之深。
也许,我所有的坚强,都是因为妈妈。为了她,我才有勇气,去面对我的命运。
她为我扇蒲扇,她说不要开冷气,那对身体不好。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