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半亩-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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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糖水一样的阳光。
童年,已落入往事。归纳入一个个名词。
2007年6月3日:小号手
小号手
记忆中,所有的儿童节都有鼓号队的喧闹,和插满操场的彩旗,在风里飘扬招展。
带着桐树花浓烈的香气,空气被晕染成一片淡紫色的底。
那天,女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连裤袜,红裙子,头发上扎起了大大的蝴蝶结。
男孩子穿着新衬衫,蓝短裤,和那走起路来啪啪作响的塑料凉鞋。
我忘记了,我在哪一个位置,做着怎样的表情。
我只是被淹没的一个声音,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只顾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鼓号队的演奏开始了,大家望向同一个方向。
小号手们的脸憋得通红,还不纯熟的技巧,令他们感觉费力。
那只是一支简陋的小号,上边甚至生出了锈斑,侵蚀掉原有的金色光泽。
但即使如此,男孩子们还是会因成为一名小号手而感觉自豪——这资格是需要经过选拔的。
被选中的男孩子,每人得到一枚号嘴,大队辅导员,那个留着时髦卷发的女老师告诉他们:吹响了号嘴,才能够正式开始小号的练习。
于是,这些男孩子,每天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焦急地吹着那些号嘴,这几乎占用了所有的课间。上课时,号嘴就放在桌子上。
邻座那个未被选中的男孩,总是一脸羡慕地望着那生了锈,并不漂亮的小东西。
后来,号嘴被一枚枚吹响了,虽然,发出的是奇怪的声音,却依旧令他们欣喜若狂。
男孩子一个个飞奔向办公室,迫不及待地去领取一支真正的小号。
他们都很努力地练习,由一位高年级的男孩带领着,一次次重复着单调的曲子。似乎却没有人厌烦,他们总是带着激动而神圣的神情。
也许,他们知道,就在花墙的背后正有另一群男孩偷偷地看着这一切。
在高年级的男孩中,有一个人是很小便开始练习小号的。据说,在他成为鼓号队的小号手之前,便早已学会了许多高超的技巧。
他有一只皮箱子,里面装着属于他自己的小号,一支金光闪闪的小号。
那小号与学校的小号不同,多了几个按钮,显然高级许多。同班的男孩悄悄告诉我,那是三音号,可以吹出更多更美妙的旋律。
大家都对那支小号神往不已。不必听它动人的音色,只是看它晶亮的模样,已经令人感到无限神秘。
那个男孩,总是提着那只皮箱子,经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议论。
学校的不远处,有一块农科院的试验田。那时,田还没有专人看守,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一个麦子成熟了的6月早晨,我经过那块试验田去上学,听到了小号圆润而嘹亮的声音。
远远地,我望见一个身影站在金黄的麦田中央,正是那个高年级的男孩。
他雪白的衬衫被晨光镶上淡粉的轮廓,金色的小号闪烁着和那乐曲一样嘹亮的光芒。
那天,那个安静的早晨,在起伏着麦浪的田野旁边,我站了很久,聆听着那个就要钻入云霄一般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每天他都会到那里练习,已经坚持很多年了。
而那一年,他也不过一个不满12岁的孩子。
现在,我还经常从那块试验田经过。大门被紧紧锁上了。麦田被棉花取代。
我透过重重冰冷的栏杆向里看,棉桃被包裹在叶中,还没有长成。田野空阔,不再有孩子在吹起一支骄傲却孤独的小号。
那支三音号,是否业已生了锈迹?
曾经的小号手们,还能否记得,号嘴吹响的,那奇怪的声音?
2007年6月27 日:悲伤
悲伤
我不是刻意悲伤。人却又如何在消逝的美好面前忍住眼泪。
无意中走入的叫做“刹那芳华”的博客。
一个女孩的文字,在1月的某天戛然而止。一个女孩的生命,也在那里永远停步。
19岁,她没有越过的时间,在最美的年纪上,匆忙告别。最后的日志,停留在14日,那是她与男友相恋一年零九个月的纪念日。
她说:“我会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女人,合格的老婆……我爱你。”最后的日志,停留在如此温存的话语中,在不再更新的页面上,一点点冷却。如生命散失的温度,一丝丝消散,再也无法追回。
再过5个月,便是他们约定的婚期。她说,她愿做最幸福美丽的新娘。
5个月之后,正是6月。如果,没有发生不幸,或许今天,她正依偎在爱人的身旁,绽露着孩子一样的微笑。
然而,她没有越过命运的泥潭,在那个冬天,她穿着男友为她准备的白纱,永远地睡去了,永远地停止在那一个时间上,安静在一个过于残忍的凌晨。
疾病带走美好的生命,带走母亲最心爱的女儿。
在男友的结语性日志上看到几百条评论,打开,竟有多半是母亲每天与女儿的“谈话”。
“宝宝,妈妈来看你了……宝宝,妈妈就是担心宝宝没有妈妈陪着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宝宝,妈妈想宝宝了,妈妈给宝宝买的百合花今天开了,妈妈下班一进家门就闻到了花香,家里现在就妈妈一个人,妈妈想让我的宝宝来陪妈妈,宝宝来看看妈妈吧,妈妈想你啊……”
这样的话,每一天,在每一个日期上延续。我的泪,一时间无法抑制,不知觉间,已泪流满面。
“宝宝,刚才咱家这下雨了,妈妈今天回来得晚,妈妈是淋着雨回来的,妈妈骑着车在大雨里慢慢地走,妈妈在感受宝宝的抚摩呢,雨打在脸上,妈妈感觉到宝宝在亲吻妈妈呢……”
雨中的母亲,痛失爱女的母亲。我仿佛见到她憔悴的容颜,度日如年的生活。我也想到自己的母亲。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面对的又是一样病弱的女儿,一样的疾病,一样不可测的命运。
在最难熬的,那些举步维艰的日子里,躺在病床上的我,扶住墙大口喘息的我,想到过死亡。我流下许多泪。
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母亲。我怕她的寂寞,她在幼年便失去了母亲,她把自己对于母爱的期望全部投注在我的身上。她说,有了我,便不再介意别人提起她没有母亲的事。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正文2007年6月27日:悲伤(2)
如果我离开了,同样以一种猝然的方式,让时间停步在一个点刻之上,不再向前。我不敢去想,不敢想,那之后,我的母亲,她该如何生活。好几次,我怯怯地对她说,妈妈,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和现在一样快乐好么?别让我担心。母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我的头,傻孩子,瞎说什么呢。
我多想她给我一个承诺:即使我不在,她也能快乐地生活下去。
虽然,我是如此分明地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的母亲,一样会在雨中独自走着,想念她的孩子,默默与她的孩子说话,一天天,告诉自己,她的女儿没有离开,只是睡着了。
那些日子,在死亡的阴影里,我深刻地体验到“人命危浅”这4个字。不过薄薄的一缕呼吸,这便是我们的生命,失去了便再无逆转的生命。活着的人,无法知道死去的世界。如同健康人无法了解病人的内心。谁不是脆弱的?谁不是在太多的爱之中坚强起来,强忍住痛苦,去相信希望的存在?
每个面临过死亡的人,都懂得了眷恋生命。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粗茶淡饭,其实也是莫大的幸福。幸福从不是澎湃的欢乐,而是这些淡淡的,无所不在的琐碎之事。因为有了性命之忧,人开始学会去珍惜,好像蒙昧中张开一双明慧的眼,看到许多从前视而不见的美好。
心存感激地生活吧。我们来自偶然,生命是最宝贵的礼物。爱你所爱的人,温柔地对待一切,不要因不幸而怨恨和悲戚。无论前途怎样凶险,都要微笑着站定,因为有爱,我们不该恐惧。
逝者已去,愿她安眠,天堂上一定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夜夜无眠的挣扎,她会是安详的,是穿白纱的天使。
她的墓前,年年会有花儿开放,在生死的分界上,我们也许不该有悲伤。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殊途同归。
虽然,这样说着的我,还是无法止住悲伤。
因为,生命过于美丽,而命运过于残忍。
正文2007年7月1日:华盖之下
2007年7月1日
华盖之下
看到一句话:“但愿快乐,不是你忧伤的华盖。”令我感觉触目惊心。
多少时候,微笑的面孔下,掩藏的是分明的忧伤?
多少时候,将痛苦轻描淡写的我们,独自将一杯杯苦酒饮下?
一时间,想起太多的人。表面看来他们无一例外是如此坚强。
面对疾病和苦难,紧咬住唇,依旧不说一句泄气的话。好像是病久了,人也便生出对于苦难的免疫。
互相说着鼓励的话,宽慰的话,其实,谁都明白,这貌似坚不可摧的意志后边,是一颗分外脆弱的心。
那些闪闪发光,充满了希望的劝慰,不是说给对方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样的坚强,剥去了伪饰的坚硬外壳,显得如此颓唐狼狈。
快乐,成为忧伤的华盖。它越是美丽,越是暴露出那忧伤的沉痛。
如果我们能够真正地笑面这一切,那么,一定是因为对于生命更深的理解。
看到子尤,那个身患癌症,依然昂起头来问一句“谁的青春有我狂”的天才少年,他的文字,他的苦难。
他在疾病与死亡面前的勇敢,令我羞愧。我甚至自责,自己的悲观,自卑,和不堪一击的内心。
子尤的世界里,是疾病蔓延的黑暗,他却用他年轻的光芒,把过于匆忙的生命照得雪亮。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顶绘了图案的华盖。他的青春是真实的,他的坚强是真实的。
因为,我懂得痛苦的掩盖是多么矫情而不堪的一种模样,然而,在子尤的眼神里,我没有发现一丝痕迹。
他是真正懂得了生命的人。他没有怨恨命运的安排。他将自己的病,称为上帝赠与的一颗金色肿瘤。
多少被痛苦折磨的日夜,多少次昏迷与清醒间的临界。我没有经历,但我的经历已足以令我能够想象到他曾承受的苦难。
子尤爱生命,他真正爱生命,所以,一切的痛苦与不幸,都不能阻止他的快乐,他的青春,他的飞扬。
他令我相信,没有什么,能够剥夺你去生活的权利,只要,是真的生活过,只要,你真的爱着。
正文2007年7月3日:无题·六
2007年7月3日
无题•;六
在这里停留
默默地生活
拒绝悲伤
7月画下闪电与雷鸣
淹没我过于寂静的窗
谁在我的世界画下命运的弧线
谁用一次次疼痛
打磨时光匆忙
在这里停留
为什么泪流满面
是什么捕捉了我
一张隐藏的网
正文2007年7月4日:不怕不怕
2007年7月4日
不怕不怕
紧握的蓓蕾不会开花别太傻
放开手让他拥抱风吹和雨打
顶着风不要害怕让你哭泣的那粒沙
流泪吧微笑吧就长大
偶然听到这样一首歌,《暴雨纪念日》。
顶着风不要害怕让你哭泣的那粒沙
令我想到,很多年前,当我还是那个穿着白色连裤袜的小女孩,听到的那一首《水手》。
那一年,似乎所有大街小巷,都在飘动那样一个悲壮而坚硬的歌声。
他说风雨中这些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2006年的夏天,在协和住院,辗转难眠的夜里,听到楼下有人在唱这首歌。
不要问为什么。那个歌声这样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我侧卧在寂静的病床,默默地听。
当恐惧在我心中肆虐蔓延的时候,当绝望一丝丝吞噬掉对于未来的期盼时,这歌声简直是一场救赎。
不知觉中,泪已浸湿了苍白的床单。却不是因为悲伤。
小时候,我只是跟着哥哥,浅浅地唱着《水手》,看着电视上拄着双拐走下轮椅的男人。
现在,我开始懂得这样一首歌。我也开始相信,疼痛终于会将我打磨成一块美丽的宝石。
对自己说,不怕不怕。
2007年8月7日:石榴
田的碎珠链•;二
花影轻摇的下午,谁来欢喜我的幸福,谁来心疼我的悲伤?
石榴
从车窗里望见路旁一株一树绯红的石榴花,翠色的枝上已生了玲珑的果实。
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街上,她站在那里,显得无助,却又是高傲。
让我想起春天里,中关村东路上那一路樱花。飘零在4月的风中,和了脂粉的泪一样。却没有人去疼惜,身旁,总是绝尘而去的车流。
绿灯亮起,所有的车子在瞬间里启动,石榴花在我视野里渐渐远了,远了,终于不见。
有多少人会在经过时,如我一般注意到她的存在。
一树绯红的花,像一心热烈的期许,在夏日的街头绽放。在我眼中,她是历尽红尘的女子,一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