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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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帕米兰先生,我的火气已慢慢地升到鼻子上了。”
“那您就告诉它,让它下去。您脑袋里不装脑子,只装火气。”
“您刚才说我放高利贷?”
“这是明摆着的。”
“我可是非常诚实地使用了自己的资金;我既帮助企业主,也帮助了劳工;我给工业注入了动力,自然应该收取报酬……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那些只会做弥撒吃沙锅的神父头脑能稍微开点窍,他们就会明白,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我可以提前收取利润,收取风险费,需要时,还可收取保险金……”
“还想得保险金,您这个毫无用处的经济学家先生……”
“因为我为财富的流通出了力……”
“你像一块海绵一样帮助水的流动……”
“而神父却是社会这个大蜂窝里的雄蜂……”
“老兄,我们都是雄蜂嘛……”
“神父都是一些没有用的废物……”
“我们大家都是废物。当年我认识一个‘光荣时期’①的市长……”
①指一八六八年西班牙革命时期。
“您对‘光荣时期’有什么意见?我认为那场革命使您成为一位显赫的人物……”
“革命管什么用?这全靠我的人品、我的工作和我的……您是不是嫉妒了,先生?”
“别侮辱人,还是给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是教区法官的冤家。难道我在各个村庄用三分利放债了?还是我利用职权将教会的财产拿去放债取息了?我的收入难道是从那些和教会有某种联系的呆头呆脑的基督徒身上取得的?难道我在被称为‘宫殿’的那些托莱多的当铺里偷过东西?”
“如果您再这么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下去,我就不让您说了……”
“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堂卡耶塔诺。您只能当个骚老头子,却当不了……讲经师……也当不了教区法官,更当不了披着教士外衣的绿林好汉!”
除了堂桑托斯,在场的人都认为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嘿,好一个绿林好汉!”
堂桑托斯·巴里纳加大声说:
“不,先生们,他连绿林好汉也不够格,因为绿林中的人都有一副侠义心肠,他们为生活所逼才去抢劫;而且,他们总是劫富济贫。”
“对呀,他们是剥下一个圣徒的衣服,给另一个圣徒穿上。”
“可是,教区法官是剥下所有圣徒的衣服给他自己穿。他是个流氓,我以巴里纳加这个姓氏起誓,他是个流氓,他准不得好死!”
巴里纳加嘴里散发着烧酒味,看来他的火气越来越大了。
堂卡耶塔诺耸了耸肩膀,转了半个身子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
“这就是口口声声要给我们造福的自由派!眼下他们生气了,因为他们被禁止在报上胡言乱语……”
在斐都斯塔,人们每天都能听到这类谈话,有时在街上散步时,有时在俱乐部里,有时甚至在大教堂的圣器室里都能听到。
对这一类流言蜚语,德·帕斯全都知道。他手下有几个密探,他们是地地道道披着法衣的秘密警察,其中干得最积极、最有眼力、隐蔽得最出色的要数大教堂的第二风琴手。此人早在神学院读书时就爱告密。那时,他总是钻进剧院的顶层楼座里,监视着那些喜欢塔里娅和别的演员的见习神父。他年轻,个儿不高,教区法官的母亲唐娜·保拉特别喜欢他。他姓坎皮约。
堂费尔明倒不大在乎人们对自己的议论,他只是想知道究竟人们在说些什么,说到什么样的程度。
十月的一个早晨,天气寒冷。讲经师一边呵着手指,一边在思索着,他并没有去想那些事情。
有件事他在思考,还有一件事他也在思考,但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到一种宗教热情,一种真诚的信仰,因为他需要借此激发灵感,写出一段有声有色的、具有很大说服力的文字。然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头脑里一直充斥着种种回忆。他那只贵族般细嫩的手先在十六开的白纸上画着一道道横线,随后又画着直线,活像一扇百叶窗。在百叶窗的后面,他仿佛见到了一条黑色的披肩,披肩后面是两颗火星,那是两只在暗处发亮的眼睛。
还有那声音!由于宗教激情和内心的羞怯,那个人连声音都变了样子,正在忏悔室前不觉得内疚但有点羞怯地袒露着自己的心迹……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斐都斯塔竟然有心灵如此高尚的珍宝!她仿佛是专门留着让教堂来“征服”的。而他这个全省的精神主宰过去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堂卡耶塔诺这个可怜虫在世俗生活的某些方面还多少有点才华,但要他去改变那位夫人的精神世界,他就无能为力了。
大祭司既然难以赏识那件珍宝的全部价值,为什么不早点转让给他呢?堂费尔明对此老是耿耿于怀。由于大祭司想偷懒,才决定将宝贝让给了他。
堂卡耶塔诺曾经非常严肃地对讲经师介绍过庭长夫人的情况。
“堂费尔明,”他说,“您是和我这个可爱的忏悔女弟子唯一能沟通的人。要是她继续给我讲种种精神上的疑虑,我真会发疯的。我老了,不能这么忙忙碌碌了。我甚至都没法理解她。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错误要坦白,她说不是。那么,这究竟为了什么?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管不了这些事儿了。我将她交给您吧。她呢,一听我讲跟您忏悔挺合适,就同意了,因为她知道我不行了,我确实不行。我是根据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宗教和道德的,我的方式很简单,非常简单……在我看来,宗教信仰不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总之,安尼塔(您知道,她还写过诗呢)是有点儿浪漫,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成为圣女。当然,她也会给宗教带来一点浪漫色彩。这方面您可得当心点儿。我已没法帮她从这种危险中解脱出来,这对您来说,是不难的。”
大祭司朝教区法官走近一点儿,又踏着脚尖,伸长脖子,似乎想将嘴贴近他的耳根,尽管没有办到。随后,他说:
“那阵子她发烧,我和她姑妈唐娜·阿侬霞辛去看她,知道她小时曾在洛雷托读到过假的宗教书籍……后来,她就开始写诗。这些情况您以后会知道的。她和这儿的夫人们不一样。她很顽强,看起来很听话,但实际情况也不一定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表面上她总是服服帖帖,但内心总不服气,这是她本人告诉我的。她认为这是骄傲。我认为这不是骄傲,是多虑,但大伙儿都认为她骄傲,真是不幸。反正到时您会知道的。堂维克多是个大好人,但他和我一样,也不理解她复杂的内心世界。我们也找不到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让她可以说说心里话,”说到这儿,堂卡耶塔诺又笑了笑,“所以,希望你们之间能够相互理解。”
讲经师在回忆大祭司的这一番话的时候,也想到了自己当时面红耳赤的样子。
“希望你们之间能够相互理解。”堂卡耶塔诺说这句话时,像是真心实意的,因此,引起了堂费尔明的长时间的思索。
讲经师整个夜晚在思考这件事。他们能达到相互理解吗?能有这样的一天吗?唐娜·安娜能对他敞开心扉吗?
他熟悉斐都斯塔另一个世界——那是隐蔽的内心世界。他对城里大户人家中的那些人的心理摸得非常透。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世俗百姓,谁也没有讲经师那么精明。他想方设法让斐都斯塔有身份的宗教信徒都到他的忏悔室里进行忏悔。某些别有企图的女士则认为讲经师是唯一格调高雅的忏悔神父。不过,他对来忏悔的信徒是有选择的。他手法非常高明,回绝了那些自己看不中的人,却又没有得罪他们。他已能做到想听谁忏悔就听谁忏悔,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他记忆力非常好,谁有什么罪孽,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连对那些喜欢拖拉、一年半载才上忏悔室去忏悔一次的人,他也记得他们的情况和弱点。他将一部分人忏悔的情况与另一部分人的情况联系起来,慢慢地在自己的头脑里形成一幅斐都斯塔人的精神世界图。他是指贵族的斐都斯塔,至于那些无财无势的,在他看来不够高贵的平民百姓他是瞧不起的。恩西马达区的人已全掌握在他的手中,眼下他正一步一步地在征服拉科罗尼亚区的人。像气象台能预报台风一样,讲经师也能预报斐都斯塔什么时候会发生急风暴雨,哪家会发生悲剧或各种丑闻等。他知道,一个笃信基督的妇女,稍不留意,在忏悔时就会将家里人的种种丑事全都端出来。
这么一来,讲经师便对斐都斯塔从来没有对自己忏悔过(有的甚至跟谁也没有忏悔过)的男人们的过失、癖好、恶习,甚至犯下的罪行全都了如指掌。
他可以对从不进行忏悔的某一自由派人士说,他一共喝醉过几次,在赌场上输了多少钱,他的手脚干净不干净,他有没有虐待过自己的妻子,他还能说出其他的种种隐私。他曾多次作为知心朋友到人家家里做客,这家的人如发生口角,他就默不作声地听着,一双眼睛小心谨慎地盯视着地面,脸上露出一副与这家人家发生的事毫不相干的神情。其实,他也许是对这场争吵的实质和根源了解得最多的人。他心底里是瞧不起斐都斯塔人的。“这是一堆垃圾。”不过,他认为也是一堆上好的肥料。如果他将这堆肥料施在自己的果园里,那么果树便会结出许多漂亮的水果。
眼下在他的眼里,庭长夫人是一件在他的果园里发掘出来的稀世之宝。她是他的,完全是属于他的。谁敢和他相争?
他一分钟一分钟地回顾着庭长夫人跟她忏悔的那一个多小时的情景。
“整整忏悔了一个多小时!”那天早晨做完集体祈祷后,大教堂的教士们聚集在一起议论这件事。
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在前一天下午就有些坐立不宁:他先是在看庭长夫人来了没有,随后又多方了解忏悔的经过。忏悔老是没有结束,时间长得真不像话。他装做有事,一次又一次地在讲经师的忏悔室前走过来,走过去。他开始时见到百叶窗边上坐着几个女人,见到安娜正在祭坛边默默进行祈祷。第二次路过那儿时,见头上蒙着黑纱巾的庭长夫人的脑袋倚在忏悔室的墙上……第三次路过那儿时,见到她非常平静……后来几次仍见到她在那儿,还是一动不动地待着。
“堂库斯托蒂奥,”尊贵的副主教格洛塞斯特尔早已注意到他在那儿来回走着,“怎么样?那位夫人来了吗?”
“来了一个小时啦!整整一个小时!”
“是全面忏悔,您已看到了……”
过了一会儿,副主教又问道:
“怎么样?”
“都快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她大概从亚当时起,将她老祖宗的罪孽全都讲了。”
格洛塞斯特尔在圣器室里等待着“那桩丑事的结束”。
副主教和受俸牧师见庭长夫人走出了大教堂,这才一边走,一边谈着这件事。这桩非同一般的新闻很快就会传遍全城。
他们不想对这件事进行评说,仅仅事实本身就够了,整整忏悔了两个小时!
忏悔的时间确实很长。讲经师并没有感到时间长,唐娜·安娜也没有这种感觉。她对自己的身世讲了很久,另外,还谈了许多别的事。堂费尔明对自己的口才很满意,他确信自己的言词会产生效果。唐娜·安娜从来没有听过他那样好的谈吐。
德·帕斯在和那位夫人秘密谈话前产生的那种欲望完全出于实际的需要。是的,那是新的,对他那已感到疲乏的精神生活来说,那完全是新的。他对只为满足自己的野心和他母亲的贪欲的那种生活已感到厌倦。他需要某种温情,需要一个温情脉脉的人来充实他的生活……生活难道只有伪装、厌恶、统治、征服和欺骗吗?
他回忆起自己在莱昂圣马科斯神学院学习时的情景。那时他确实是怀着一片虔诚参加耶稣会的。在那段时间里,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甜蜜地跳动;他怀着满腔热情进行祈祷,怀着热烈的爱进行静思,他准备为耶稣做出一切牺牲……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他觉得自己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昨天下午他感受到的是不是这样一种激情呢?当年在贝尔纳斯河边颤动的和现在颤动的是不是同一根心弦呢?讲经师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尽管这一切只是一种幻想,是一场梦,但不妨就做一做这个梦吧。也许眼下这种正在将我吞噬的野心,就是另一种更崇高的感情的表现呢?这熊熊火焰难道就不能为更崇高的、与自己的精神世界更相符的目标而燃烧吗?我自己难道不能投身到比这野心之火更纯洁的烈火中去吗?眼下自己的野心算得了什么?这是非常渺小可怜的玩意儿。如果能将那位夫人征服,那不是比谋取主教、红衣主教甚至教皇的宝座更有意思吗?”
讲经师见自己在稿纸的一边画着教皇的法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