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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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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有几个冒失鬼扛起了四轮车,汉丞相一下子被举在了众人视线之上,雪白的氅衣飘动着,纶巾的丝带飞扬着,好像一个九天的神人降临在世间,欢呼声更响了。
子安急得跺脚,营中的守将也被这欢呼声弄得跑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直到孔明的四轮车走出了好远,那些被主帅训斥了一顿的士卒们仍沉浸在幸福与喜悦之中。
“先生,你不要紧吧……”子安紧张地问。他却听到了孔明吸鼻子的声音,先生竟哭了。
“被他们这一闹,竟觉得有力气了……”孔明的声音里带着感慨,“去伯约的大营看看,有些事,还要再交待他几句。”
孔明用羽扇止住了那些想要进去通报的士卒,直到帐门前,子安扶着他下了车,慢慢地走近。帐中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
“伯约,这样下去不行啊,我都在你的别营住了六天。”
“费司马,丞相的身子……经不得这个消息了……”
孔明抬起头,挣开子安的手,往前移了一步,用手抓住帐幕。
“东吴全线溃败,陛下都已知道,孙仲谋早就尽收人马,我们……我们岂能在这里孤军对峙?贻误了战机,这可怎么得了?”
手越抓越紧,先是因为激动,后来,便觉得那身子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想抓着什么支撑住那越来越轻的身体,抓住,抓住,却觉得手指全然没了力量,整个大帐在面前倾倒下去。
第三十八章
    昏沉之中,孔明觉得子安一直在旁边挽着自己,他好像欢快地指点着什么,是五丈原上忽然飞过的一种不知名的漂亮的鸟儿。子安的的腰里扎着镶银钉的皮带,上面还挂着一把姜维从战场上缴获来的短剑,可是,那剑的剑柄却生生地硌着自己的胃腕,丝丝地痛,孔明甩着子安的手,想离开他,可是子安就是不放手,还越搀越紧,胃那里好像是被车轮一点点地碾过去,然后又慢慢地撒裂开。
他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痛,猛烈地挣扎着,脚下忽然踩空,身体好像失去了重心一样往五丈原下扑去。
“啊——”轻轻唤了一声,身子一震,孔明惊得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灯火,半旧的床帐,自己的手腕被李霖捏着。胃腹上热烘烘地贴着药膏,可是却更激起辣辣地痛感。
“丞相醒了。”正在行针的杜怀兴奋地叫起来。立刻,眼前出现了几张满带着焦急与泪痕的面容。
“先生……”子安抓住孔明的肩膀把头伏在床头上哭了。
费祎忙着让人把他扶开,屈身榻前,轻轻地问,“丞相,好些了不曾?”
又是一阵痛,使得孔明不禁皱起了眉头,咬着牙忍了忍,颤着声音说,“文伟,坐下说话……”
孔明扎挣着支起身子,用目光向四下里扫视着,却惊望见寝帐当地直挺挺跪着的,满面泪痕的姜维。
“伯约……快起来……起来……”孔明向他伸过手。
“丞相!”姜维一面落着泪,一面膝行至孔明的榻前,一双大手死死地攥着孔明冰冷的手,“姜维该死!姜维不该瞒着丞相,让丞相受这般苦处。”
孔明缓过一口气,极力在面上绽出一抹笑意,拍着姜维的肩膀,“我知道,我全知道,伯约是好意……”他又抬起眼来望望帐中的费祎和杜怀、李霖,“大家都是好意……”
在场的人都一阵辛酸。
费祎侧身坐在榻旁,帮孔明扶起姜维,“丞相不要着急,东吴的事……”他尽量想把语气放平。孔明闭上眼睛摇着头,“文伟不用说了……时间不多了……不要再耽搁吧……”
费祎只觉得从心窝里涌起一股苦涩的东西,直直地窜上的鼻子和眼睛,他连连往下咽着,只是紧拉着丞相的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孔明忽然倒抽着气,眉心拧在了一起,身体支持不住似地倒在榻上,额头上的冷汗像是化冻的春冰点点滴滴地洒下来。李霖和杜怀忙着掐住了止痛的穴位。半晌,孔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色惨白得吓人,他微微叹着气,看看费祎,
“现在……亮要睡一会儿……午后,让各营将军到此议事。”
“丞相……”费祎颤着声音,嗓子也有些哑,他还想要说什么,姜维红着眼睛拉拉他的手,“照丞相的意思办吧……”
孔明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无力地挥挥手,“先……先退下吧……亮想……”说时,又咬住了唇。
费祎和姜维手足无措,李霖和杜怀站起身,“费司马,伯约将军,让丞相静一静,”李霖吸着鼻子压低了声音,“丞相是实在受不住才让你们下去的,你们在这儿,他总还要忍着……”
姜维不住地点着头,一双虎目之中满是亮晶晶地泪水,他抹了把眼睛,拉着费祎的袖子径直出了寝帐。
两个人抖着手到了外厢,子安正傻愣愣地坐靠在案子边上。他二人挨过去,轻轻地坐下身,谁也不想说话。
半晌,子安转动着泡在泪水中的眼睛痴痴地问,“费司马,先生……还能活下去吗?”眼泪一串串地打下来,落到手背上,积聚成了一颗亮亮的珍珠。
费祎拍拍子安的肩膀,又转过脸来看看姜维,“丞相的病……又沉重了,我看,这件事情,还要八百里加急奏明天子,请陛下圣断。”
姜维看着费祎,“司马,维方寸已乱,全仗司马做主。”
“伯约。”费祎的目光死死盯着姜维的眼睛,“丞相一番苦心,想让将军继承兴汉大业,将军万不可在丞相临危之时,颓然无有主见呐。”
姜维也抬头看着费祎,面上的肌肉抽动着,但仍然,坚定地点点头。
子安一直不敢走进寝帐中,只要他的脚迈进那弥漫着浓浓药气的帐中,眼睛看到虚弱无力的丞相,他便什么也做不下去,那眼睛里的泪水便开了闸一样的往下淌。他就这样看着军医官们捧着药、拿着医具进进出出,有时,李霖的声音间或从帐子里飘出来,那些侍者便会一溜小跑地钻了进去。
先生,你倒底怎么样了。子安闭起眼,再猛地睁开,他真的希望,只要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先生冠戴整齐地,手摇羽扇从帐里走出来,脚步还是那样急,眼睛是飞扬的,精神是矍铄的。
可是每次睁开,却仍是进进出出的医侍。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霖和杜怀从寝帐里出来了,子安摇摇晃晃地迎了上去。“二位太医……”
李霖捏住子安的手腕,“子安啊,你也要休息,这几日你忧虑过度,肝火上阳,不要太着急,少时我也给你开副汤剂。”
“先生怎么样了?”子安好像没有听见李霖的话,捉住他的手臂。
二人相视看了一眼,杜怀摇摇头,“丞相是大贤大德之人,上天定会垂佑……”
子安倒退了一步,怎么,人力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大睁着两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好像没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
李霖扶他在案前坐下,擦了一把眼睛,“子安,你是丞相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若是不振做起来,会影响丞相的病情,不管多委屈,多难过,你也要咬牙忍着,知道么?”
杜怀又叹了一声,“丞相胃疾加剧,巨痛不断,我二人目下必需研制良方,以解丞相的痛苦,子安,丞相的饮食起居,用药用水,全仗着你……”
子安扶着案子的手越抠越紧,“怎么会这样!”李霖的手一直停在子安的背上,信任地拍着。
子安忽然抬起头,“二位放心,只要能让丞相少受痛苦,你们就是拿我的心去做药引子,我也愿意。”
刚刚过了午时,各营的将军们一批批地来了。每个人都在外帐停一会,稳定一下心情,这才放轻脚步走进寝帐。
每个人出来的时候,或是红着眼睛,或是泪流满面,或是通红着脸颊,每个人都会求子安为他找来手巾和清水,把它捂在面上,坐在案子前好半天不动。才起身出帐。
子安看见,那拉着马的小校递过马缰,不住地指着丞相的寝帐问着什么,急切的神情让人看了为之动容。而那接过马缰的将军,总会不耐烦地摇着手,匆匆跃上马背,狠狠地给一鞭子。
从这一天起,汉营中将军以上品级的人、丞相长史、主簿等都会被丞相召进寝帐中去,每一次召见,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有的时候,被召见的人流着眼泪跑出来,抖着手叫李霖,“太医!太医!去看看丞相!快去看看丞相!”
早就坐在一边静待的李霖和杜怀便会拿起药箱冲了进去。
这样的情形,每天总要有三四次吧,子安的指甲狠狠地掐到肉里,丞相是在把心里最后一滴血挤出来,泼在季汉的社稷上啊……
他只是一个丞相的书童,他没有制止他办公的权力,他也只能眼看着他,一点点地,把自己这盏心灯耗干。
他能做的,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尽心竭力地伺候他,衣不解带地侍奉他。可是这个倔强的先生,哪怕是当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亲人,也不想展现自己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坐在先生的榻侧,忽然看见他的脸色昏暗起来,变得像死灰一般,眼睛里一片空蒙,他会焦急地握起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先生,疼了?”另一只手拂着自己面上僻里叭拉掉下的泪,不让它弄到孔明的面上。
没有回答,那苍凉的额上开始隐隐地现出汗迹,接着便渗出豆子大的汗珠,汗珠又凝成了一条条小河滚下来了面颊,雪白的寝衣渐渐弥漫了潮气,被握住的那只手陡然加大了力气,竟捏得子安搅心搅肺地痛。
“先生……”子安死死攥着那手,“你叫几声,喊几声,好不好?好不好?”他执着孔明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着,“打我吧!不要硬忍着,先生,求求你,打我……”
可怜的先生,当子安执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过来的时候,先生的手指便蜷曲了起来。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千年似的,孔明渐渐地安稳下来,轻轻地握住子安为他擦拭汗水的手,“给先生……弹个曲子吧……”
“先生要听什么?”子安不知道,那眼泪落在孔明的颊上了。“梁父……”“嗯……”子安点着头走开,来到了琴案前,悲缓的梁父顿时响起来,孔明努力地把自己溶入到琴曲中,跟着那曲子走,想暂时忘却那锥心彻骨的痛楚。
琴声如水,像是细小的浪声,孔明闭着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波光闪烁的小河,是沂水吗?
“阿亮——阿亮——”
阿姐手里举着一大捧新采的野茉莉花向他招着手,他欢蹦乱跳地向着阿姐扑去。
阿姐坐在花丛里,用小针和彩线细致地把花穿起来,“阿亮,闻闻,香不香。”
“香。”
“来,姐姐给阿亮戴上。”姐姐的眼睛笑得像天边的弯月,散发着扑鼻香气的花环套在自己的颈子上,他学着姐姐的样子在花丛中舞着,唱着,姐姐拍着手,笑得捂住了肚子。
哥哥赤着腿手里提着鱼篓来了,“快来看,”
他们欢叫着跑过去,去数篓子里的小鱼,又一起跑到河边,那河水真好看呐,清亮得像是一块宝石……
可是为什么,这河水变红了?红浪翻着血腥,好听的叮咚声被狂乱的马蹄踩得粉碎,姐姐呢?哥哥呢?
花丛不见了,小河也不见了,眼前竖起高大城池,骇人,那胸前带着箭,仍挥着马鞭指挥着三军前进的人,那是士元吗?
箭!箭!!
密如疾雨的箭射出去,张合被生生地钉在了地上,那双至死不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血,全是血呀。染得长江像是一条红色的河;关将军来了,又走了,张将军咧开了大嘴,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刚刚扬起手,张飞却不见了。
离开,快离了这里。孔明跑起来,顺着那条血色的河,这不是他想要的。
河水又清亮起来,哗哗地,是冰雪消融的声音。孔明跑不动了,他就坐在了地上,放眼间,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草舍幽雅,梅竹摇曳,
是隆中,那里有我的诗友,有我的茅庐,还有,我的阿丑夫人……
“孔明——”
有人在叫了,林子外,刘备骑在马上,有些焦急地催促着,该走了,有战事了吧……
孔明撑起了身子,
又醒了,子安站在榻前,琴声好似依旧回荡着,久未散去。
秋风起了,可是五丈原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萧瑟之景,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菊开得十分茂盛,山脚下的田野里,到处是一派收获的热闹景像。
子安静静地守在丞相的榻前,孔明睡得十分安稳,呼吸也均匀得多了。长长的眉舒展着,面庞虽然依旧没有血色,却也没了痛苦的表情。
杜怀和李霖轻轻叹息着,退出了寝帐。
费祎、姜维、杨仪等一干将领全都围了上来,“怎么样?那药……奏效了么?”
杜怀用手掐着眉心,踱到了帐口,摇着头,“丞相现在,是不痛了。”
众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未及把喜色带到面上来,杜怀便转过身,“诸公,这……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此药于丞相之疾,是丝毫没有疗效的……那只是……”
姜维几步走上来急切地扳着他的肩,“那是什么?”
杜怀却仍回过身,叹息不语。
李霖站在当中,低低地声音说,“众位将军,丞相的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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