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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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先前满娘被灌药的事情,若不是他处于昏迷,定不会让她们动自己的人;唉,若不是当时他情急跌伤了自己,也不会连累满娘了。到底是……
他叹了口气,忽然拉了夏小满入怀,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是尽己所能,却怕是千虑万虑终有疏忽,倒是累了你……你行事也当多思量,自己小心些才是……”
夏小满听他提老七那个倒霉丫鬟,正感慨中,忽然手上一紧,一个没留神已被他扯到怀里。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再听他所说,却是句句为的她好,不由心里一暖,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她原只当这是义务。却是第一次,她觉得靠近他心口那半面脸非常温暖,温暖到……耳朵尖都烫起来。
对比的力量是强大的,你只有看到一些不幸了,才会晓得你已得到了多么多的幸福。
她不爱他。即便如此也不爱。但她不是小姑娘了,穿越前她找结婚对象也从不是要找爱的死去活来的人,而是要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
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抱着她要护着她的人能不能和她一起过日子。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
他是不是她的良人?
采蘩挑帘子进门的时候,就瞧见自家爷和姨奶奶这么个造型。理论上说,她应当无限娇羞的红着脸垂下头,细声细语的向主子爷禀报事情,以示自己的纯洁纯情。
可惜,她恰恰相反,她心里烧着火,脸上挂着冰,冷冷的盯着俩人,咳嗽一声,用新闻播报员一样标准的、貌似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回禀道:“爷,二夫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于是,夏小满同学也找到了答案,不是。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如何如何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和这个人的一大家子一块儿过日子的话,忒累。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滴,但是我知道我将是怎么没滴。——累死滴。
夏小满轻笑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裳,也不瞧采蘩,迈着方步出去迎接二夫人。
谁能跟谁一辈子?能跟你一辈子的,只有你的心肝脾胃肺,连牙齿都不能。所以,人这一辈子,首先要靠自己。
出了暖阁,却没在外间找到当值的丫鬟,青樱也没在,她懒得回去指使采蘩干活,那嘴脸,跟谁欠了八百吊钱似的,让她瞧了就不爽。到了院子里,方逮了个小丫鬟往厨下通知烧水烹茶去,二夫人对沏茶的水质要求颇高,得提前备下才成。
直到二夫人进了暖阁坐下,青樱才现身,匆匆奉了茶上来。夏小满原以为留了青樱这边伺候就成了,抬脚就要走人,却被二夫人喊住。
二夫人打发下去诸人,正色道:“满娘,这几日只在院子里好生伺候六郎,除非老夫人召唤,任三夫人她们谁送信来,也勿要理会,可省得?”
夏小满一怔,这还战时戒备状态了?忙点头应了。
年谅皱眉道:“三婶她们还待怎样?”
二夫人叹道:“方才去瞧了七郎媳妇,大夫说是邪风入颅,施了针,倒是稳当了些,不哭不闹了,却还不认人。七郎不认得了,孩子也不认得了……”
想起七奶奶还有两个孩子,夏小满心下唏嘘,那长女不过三岁,幼子要正月里才满周岁。七奶奶疯了,这俩孩子怕是要吃苦头了,幸好这里没有庶母带嫡子的规矩,不然那群妖精后妈怕是要把俩孩子折磨死吧。若是交由老夫人带,地位、待遇许是能好些,但老夫人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这又是庶孙的孩子,怕是不能给带的。而若三夫人带着……还真不知会怎样呢。
二夫人那边继续道:“……已经派人去请亲家老爷夫人过来看看了,许是认得娘家人的。再不成还要去请玉仙观余真人。……七郎房里的丫鬟都叫拖出去跪着了,挨个问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有丫鬟回说七郎媳妇打回府时还是好的,待去见了五郎媳妇,回来便哭了一宿,早上就这般了。——这便又挂到五郎媳妇那刺头儿身上。唉,这回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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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5、亲家①
通常,五奶奶是撒旦,是邪恶的代名词,貌似任何歹事里都有她的身影。
不知道这次斗争会到什么程度,不过虽然不知道过程,却是能猜到结果。夏小满心里哼哼,十之八九又是,上了金殿亦无果,奈何奈何奈若何呀。
年谅脸上也挂着点儿讽刺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召唤夏小满,往里柜子里将早上的书信取出来递与二夫人。他道:“侄儿请婶子过来便是为的这事,想讨婶子个主意。”
二夫人接过书信看罢,长出口气,念了句佛,道:“你姨母到底是熬出来了。想她家大郎考了这些年,终是中了。便是这次未得登金榜,说什么也要让你四叔他们按着他,以举人功名谋个官缺,可不能再让他走他爹的老路。——都是纪家人的执拗性子,自己不省事,只苦了你姨母!”
二夫人和郑氏姐妹都极投缘,但对年谅这姨母所嫁纪家全无好感。主要还是纪家人是天生的偏执狂。
这位纪爷原只是个穷秀才,机缘巧合,在酒馆里高谈阔论时被途经瑀州的郑老爷看中,倒是投缘结下忘年交。郑老爷惜他才华,不嫌他家贫,襄助其读书,当年果然就考中举人,迎娶了郑二小姐。
翌年,他踌躇满志上京赶考,不想却是落第。他自觉文章做的极好,瞧着那些不如他的同年皆是发达,又气又恼,哪肯服输?回到家乡便不肯捐官也不肯经商,就只关起门苦读书,从此执拗起来,一定要考中才罢。三年又考,不中;三年又考,不中;再三年……整整考了近二十年,运也,命也,终是与金榜无缘,最后郁郁而终。
然而纪家像被诅咒了一般,他唯一的儿子纪淙书也堕入同样的怪圈,小小年纪便是秀才了,可到考举人时,就开始屡试不第。偏他既得父亲教诲,又继承了乃父的偏执个性,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一心就要考下去。这打十四五便开始考,三年复三年,磨来磨去,如今二十四五了,方才考上。
纪郑氏和姐姐一样,妆奁便是几间铺子,只是纪家不比年家,年家可以留那铺子在瑾州不动,纪家却是家贫如洗,生计艰难,纪郑氏便是卖了瑾州的铺子,带着银钱去的瑀州。她嫁了个纯书生,除了读书一无是处。而她虽然出自商贾之家,却并不擅殖货之术,这些年持家也是十分吃力的,满心盼着丈夫儿子早当官,奈何心强命不济,直熬到今日。
若能掰过来纪淙书那非金榜题名不可的心态,叫他老老实实捐官开始仕途,实是纪郑氏的解脱。
年谅也听过两回二夫人叨念这事,点了点头,道:“表哥的事回头侄儿与祖父说便是,谋官当是不难。只不知道表哥肯不肯,怕还要好生劝解才成。只是这宅子的事情……侄儿原是想……”
二夫人笑道:“我的儿,你想些什么婶子会不知?只是眼下却不是提的时候。待七郎媳妇这事过去的,再与老太君说说,瞧瞧她的意思,这也……算得亲家……尚且好说。你也忒心急,瑀州到这里不过五七日的脚程,他们年后方动身吧,便是接到他们动身的信儿再计较也不迟。宅子先租下也罢,婶子便是留也只能留你姨母和她家小囡囡,若纪家大郎妻儿一路过来,倒是不好留的。”
年谅道:“九弟明年也考,若是讲和表哥一处切磋学问……”才起个头儿,自己就晓得行不通了,确实没有留人家一大家子住下的道理,便也笑了,道:“还是侄儿心急了。”
二夫人笑道:“我的儿,平素怎么瞧你都是不疾不徐,一朝急起来真个是比谁都急。你且安心,这事岔不了。”
她无意识的用手指反复压了压那信笺的折痕,轻声道:“莫要急,待七郎媳妇这事情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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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二夫人,夏小满回了房里,见茴香乐呵呵的拿了一小匣子松子迎过来,笑道:“主子尝尝,奴婢弟弟从外面得的。”
夏小满笑着接过来,翻了翻,寻出个开口的松子剥开,果仁丢到嘴里,小是小了点儿,不足塞牙缝,可,真香,她吧唧吧唧嘴,道:“又打听话儿去了吧?”
茴香笑道:“主子料事如神。”
夏小满哂然一笑,茴香那给五爷做小厮的弟弟极有狗仔队的潜质,消息灵通的紧,既然是送了东西过来,肯定得附赠八卦新闻若干。不过七奶奶疯了这件事应当控制在小圈子内,外面未必知道,不晓得这娃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茴香道:“前儿五奶奶不是打了七爷房里人么……奴婢听说,那是七奶奶娘家姐夫把咱们府上当铺里一个伙计的腿生生打折了,还抢了不少银子走……”
第二个松子仁顺着她手指缝掉在地上,夏小满目瞪口呆,啥?打断腿,抢银子?七奶奶的姐夫是走黑社会路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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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榔头巷&;#8226;唐家
那个被夸大到黑帮分子一样唐成仁,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儿黑帮气质,他涎着脸,哄着哭天抹泪的娘子,赌咒发誓道:“皇天后土,真个是吃醉糊涂了,半分记不得了。但凡还有丁点儿清明,我哪里还会寻这个麻烦。”
他十一足睡了大半日,醒来又被招去喝酒,却是又醉到瘫倒,家也回不去了,在朋友哪里凑合了一夜,十二快晌午了才被唤醒,忙不迭跑回家,险些误了祭家神的时辰。
唐周氏十一和妹子吵完继续盘完了她的账,因临近祭家神,白晌生意还算好,她看了会子店铺才回家。本去觅丈夫商量银钱之事,谁知道丈夫在她回来之前就又去喝酒了。
只顾自己快活。她这么想着不免又添了新气,再苦等一宿,这三分气也涨成了十分、百分。唐成仁这一回来,她强压着火,祭了家神,而后关起门来兜头就骂。先还是骂这回的事,骂着骂着,想到日子日渐艰难,这又添了外债,前景堪忧,可不叫人活了,便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唐成仁起先听着糊涂,还反驳了几句,后来见媳妇非常罕见的哭了,也是手足无措,再慢慢也恍惚想起打人抢钱的事来,可实在是记不真切了。他不由又悔又恼,那日确是吃多了酒,怎么就糊涂到如此呢?关键是……银子呢?!他全然没有银子怎么输的、输给谁的印象了……不过,关键,他似乎连那日怎么回的家也没印象了……
回头得找赌坊里的侯五问问去,别是谁耍我,趁着我酒醉诳我。唐成仁暗暗寻思着,嘴上还是一个劲儿的给娘子赔罪。还道:“你别哭了,我兄弟家借去就是。年总归是要过的。”
“借?你问谁借?”唐周氏抹了一把脸,也不管胭脂水粉黛墨口脂在脸上混了一片,骂道:“你哪里还有兄弟?狐朋狗友!赌钱的兄弟谁肯借你?亲兄弟便更不济了。当初问咱们借钱时候个顶个嘴上涂了蜜似的。现下你想问他们借?个顶个的脚底抹油,溜的一个赛一个的快!你能借来什么?再说三百两是小数吗?!说借就借来的!”
唐成仁不满道:“我是狐朋狗友。便二妹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没管事时,喝花酒都来我这边拿钱,我哪次少给他了?十两八两零零碎碎的,少说也有百两了。如今差这么点子银子,还揪着不放!”
“喝、花、酒?”唐周氏从牙缝里吃力挤出这三个字来,跳起来揪着丈夫衣襟就打,口中骂道:“王X蛋,你胳膊肘往哪边拐?年谊那混蛋不是你兄弟,妹妹是咱亲妹妹!!你这混蛋,竟给妹夫钱去吃花酒?!你……你混蛋!!你混蛋!!”
兄弟妹夫的,都是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有应酬,有欲望,偶尔喝个花酒算得什么大事?唐成仁心里不以为然,但到底是说走嘴了,忙躲着媳妇的拳头,哄道:“那也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提它做甚,后来不是没给了么。”
一番纠缠之后,唐周氏没了力气,也不闹了,放开他,坐在椅子上喘粗气,道:“唐成仁,老娘告诉你,你别扯那花花肠子,别打谁幌子办事,若是你敢抬个窑姐儿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