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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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说了一堆,夹了口菜嚼着,继续道:“你别看那小子,现在就拍了一部不着四六的电影,以后说不准就大发了,成明星了。你可别怪阿姨多嘴啊,真要到那会儿,你俩可就成不了了!”
程颖接话道:“哎呀妈!人家来吃顿饭,你唠唠叨叨说这些干啥?烦不烦人!”
“你妈这回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程老头支持了下,道:“小颖,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两人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文化层次拉得越来越大,没有共同语言了,结果分了。所以你真得好好考虑考虑,而且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工厂做衣服吧?”
“可我啥也不会啊!”
黄颖被他俩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低道。
“不会学啊!你人又不笨,想学点东西太行了!但你得先想好自己要干什么,这是最重要的……”程老头道。
“哎哟行了行了!你俩是找人家吃饭,还是找人家上课呢!别说了啊,吃饭吃饭!”
程颖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了父母还想继续的思想教育。
黄颖心情忽然就变得很低落,香喷喷的螃蟹吃到嘴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
表演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一个人的表演是表演,两个人的表演有时却是生活,一群人的表演甚至是人生。
褚青自开机以来表现得一直不错,经常被老贾夸赞,而就当他为自己的小演技沾沾自喜时,左雯璐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一切的矛盾和进步都来自于对比。
左雯璐虽然还是个师范大学表演系学生,做演员的天赋却比褚青要强得多。
褚青跟她对戏,从一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惊诧,直到现在的不安。
她陪着小武在那条黑黢黢的楼梯口游荡,说话的时候,眼睛玩世不恭地瞄着小武,舌头还在嘴里打了个卷。
她在住处门口接水的时候,没水。左雯璐忽然对着水龙头嘬了两口,水还真出来了,这个动作是剧本上没有的。
然后,她就站在水龙头边上等水壶接满,这时候,她望着天空,轻轻摇晃着身体……
那种惆怅,让站在摄影机旁边围观的褚青目瞪口呆,只觉得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全身的皮肤都在阵阵发麻。
这是完全自然状态下的,绝不是表演的部分。她这种松弛的状态,直接把褚青轰成渣渣。以至于后来他都有点害怕跟左雯璐对戏,还是贾樟柯开导之后才平和了心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压力激发,褚青之后的表演居然也提高了一个层次,能跟得上左雯璐的节奏,偶尔还能超过。
贾樟柯对左雯璐的心态则很矛盾,一方面惊叹她的天赋,一方面又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而心有余悸,以后可能再不会找她拍戏了。
现实中也是这样,左雯璐这个本来很有潜力的女演员,就因为在拍这戏时丢了口碑,后来只能在脑残剧里接些脑残角色混日子。
“坐吧!”
左雯璐裹着被子,靠墙横坐在床上。
褚青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羞涩笑容,也坐上了床。
他的腿长,床又短,褚青很不舒服,就想往上蹿蹿,结果手没扶稳,身子一歪。
左雯璐很自然地“哎哟”了一声,伸手扶了一下,才接着说台词:
“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喜欢啊!”
“其实我也挺喜欢唱歌的,你知道么?挺多人说我长得像明星,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这辈子也当不上明星……”
“你唱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你喜欢啥啊?”
“王靖雯的歌。”
“行啊!”
“那我唱了,不许笑我!”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长镜头,背景是黄绿黄绿的墙,唯一的光亮是从窗子透进来,褚青和左雯璐肩并肩坐在床上,自始至终伴随着外面街道上的各种噪音。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着脸……”
左雯璐唱着歌,褚青安静地听。
一个是歌厅小姐,一个是小偷。
他手里夹着烟,袅袅缭绕,遮了脸。
她唱着唱着,忽然就哭了。
不知不觉,褚青在汾阳已经呆了一个月二十三天。
全片只剩下最后一个故事没有拍,《小武》很明显的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和小勇友情的失去,第二部分说和胡梅梅爱情的破灭,第三部分则是和家人亲情的消散。
小武在农村的家,贾樟柯选在了离县城不远一个靠山的村子里,山坡上全是窑洞。
一帮人刚进村,天就下起了大雨,路况很糟,剧组的车被堵在了村口。
进村只有一条土路,已经泥泞不堪,一侧靠着山壁,一侧就是深深的山沟子。
顾峥一个人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摸进村,就为了告诉乡亲们,今天剧组不来了。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着了贾樟柯,说以为他摔进山沟了,就来迎迎。
两人在土路上大喊大叫,褚青坐在车里都听得清楚。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猛地跳下车子,跑过去跟他们一起大喊大叫。
然后,余力为和王宏伟也加入进来。
雨下得特大,全身上下浇得透透的,五个人跟疯子一样在泥里又蹦又喊。
那天贾樟柯难得地第二次宣布全体休息,两次休息都是因为下雨。
晚上还有场对韩国的足球赛,全组的爷们儿一人拎瓶酒围在一个破电视机前面看。
又特么输了!
五天后,《小武》杀青。
第九章回家
褚青终于拿到了他的片酬,两千块。
这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一次性挣过的最多的钱。
贾樟柯一行收拾行装准备回北京,褚青不打算跟他们一起,他要回趟东北。
也许他最初的想法是返回北京,但拍完《小武》后有了些改变。
他重生以来一直有一种不安全感,以前不清楚缘由,现在却忽然发现,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他的无根性。
很矫情的一个词。
褚青曾给后世的那个家里打过一次电话,居然是个陌生人接的,他啪地就挂了,眼泪顿时就跟珠串子似的往下掉。
这个电话号码,直到自己重生,家里一直都没换。
老爸老妈,还有爷爷,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上辈子的家没了,这辈子的还有,所以他一定得回东北一趟,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一眼。
临别时,贾樟柯带着王宏伟和顾峥跑到他的房间,把自己灌醉了,然后被抬了回去。
余力为则送给他一个双肩背包,香港最流行的样式,替换了他那个破蛇皮袋。
第二天一早,褚青独自踏上前往东北的火车。
他坐了两天的火车,又转公交,然后是牛车,最后步行,到达了一个山村。
也许是原主人不愿意想起,他脑中并没有过多的关于老家的画面,但当他走在湿泞狭窄的小路上,看着路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前方的山坡上,视线30度往上,两侧散落着极不规则的房屋,就像随意撒在地上的谷粒。
那股记忆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褚青循着记忆往老屋走去,呼吸着异常清新的空气,心中五味杂陈。
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这个时候多在田里,走了一会才有个人迎面过来。
许是他背着背包的样子很少见,那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忽而脚步一停,犹疑道:“小青子?”
褚青也打量了他,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一半,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道:“梁哥?”
“哎小青子真是你啊!你回来啦!”
那人兴奋起来,他跟褚青是邻居,也是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
“是啊,回来了,好几年没见着了,你咋样?”褚青融汇不了那种见到儿时玩伴的感情,只能尽量客气道。
“还能咋样,种地呗,对了,我娶媳妇了,你小子都没随礼!”梁哥道。
“补上补上!”褚青打着哈哈,道:“俺二叔咋样,也挺好吧?”
提起这个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梁哥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道:“啊!也挺好,我还得去田里,先走了啊!”
然后沿着小路匆匆下了坡。
褚青狐疑地看了看他,也没多想,又走了一段,来到老屋的所在。
“嗯?”
他看着眼前窗明瓦亮的三间大屋发呆,这是自己家吗?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土坯房哪去了?
试探着敲敲门。
“谁呀?”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人开了门,穿着跟这个山村格格不入的花格子睡衣,问道:“你找谁?”
“这里是褚家吗?”
“这没姓褚的,找错了!”
女人说着“砰”地关了门,趿拉趿拉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褚青搞不清状况,没有妄动,合计了一下,还是先找二叔问问再说。
转身又来到他二叔家,这是父亲唯一的弟弟,有老婆孩子,日子还算过得去。褚青临去北京时,托他照看老屋。
“二叔!二叔!”
褚青进了小院就开始喊。
一个女娃子跑了出来,见是生人,有点害怕,喊着“妈!妈!”又跑了进去。
一会儿,一个女人出了来,见是褚青,脸上顿时一僵,然后像是用力挤出来似的露出了笑容,道:“呀!青子回来了!咋不事先说一声呢!这整得手忙脚乱的,来来屋里坐。”
褚青叫了声“二婶”,也不客气,跟着进了屋。
大屋很亮堂,跟他在的时候相比添了不少物件,一红漆大衣柜立在炕边,连彩电也有了。
女人给他冲了碗糖水,笑道:“青子你这一走有四五了年吧,哎呀你二叔惦记你啊,没事就叨咕,跟那边咋样,过得还好吧。”
“还行还行,二叔呢?”褚青跟她一直都不熟不冷的,不想多说话。
“他下地去了,妮子,去把你爹叫回来,说青子回来了!”
小女娃应了一声,颠颠跑出去了。
女人陪坐在炕沿上,两人一时沉默。
不多时,就听院里脚步声起,门帘一挑,一中年汉子进了来。
“青子你可想死二叔了!还知道回来!”
汉子一进门就有扑倒褚青的架势,恨不能把他从头到脚都摸一边看看少没少零件。
“二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这几年过得咋样?”褚青笑道。
“就那么回事吧,还能咋样。”汉子道。
“谦虚了不是,你这明显发财,连彩电都有了!”褚青打趣道。
那汉子一听却不自然起来,干笑道:“还行还行!”又吩咐媳妇,“去多炒俩菜,晚上青子在这吃!”
“哎呀这么一晃,你都这高了,当年送你去火车站,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汉子感慨道。
褚青也笑道:“叔你也老多了!”
汉子哈哈一笑,拉过那小女娃,道:“这是你妹子,岁数差多了点,妮子叫大哥。”
女娃怯怯地叫了声:“大哥。”
褚青从包里翻出几块糖递给她,女娃很欢快地又跑了出去。
他二叔结婚晚,生孩子也愁,结婚十来年媳妇肚子都没动静,没想到快四十了,才生了个女儿。
“你走的第二年,就有了她!你是没赶上。”汉子笑道,“你二婶看是个女娃还不乐意,还想生个儿子。我说你拉倒吧,生这么一个都消了十年,再生儿子到死那天都不一定生得了。何况国家早有政策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咱不搞重男轻女那回事,生啥就是啥!”
两人聊着,女人手脚也麻利,不多时端上一桌子饭菜。
荤菜只有一个炒肉片,剩下的都白菜豆腐之类的,但原料自然干净,有一股夹着淡淡土腥味的香气。
褚青有年头没吃过这种家常饭了,馋得不行,吭哧吭哧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干饭,才缓下来。
“年轻后生就是好,我现在不行了,吃不动了。”汉子吃完一碗饭,就叼着烟杆在边上笑。
“还得二婶做得好吃。”褚青道。
这会儿,他才问到正事,“叔,咱家那房子咋回事?”
汉子放下烟杆,道:“呃……是这么回事,去年村长他们家小子结婚,没地盖新房,就看上你家那块儿了。跟我一说,不白要,人家给钱,给了唔……”
正要说数目,他婆娘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呃……给了两千块钱,叔一听,人家心挺诚啊,而且是当新房用,咱也不能坏人好事啊,就做主把你家那块宅基地转给村长了。”
汉子笑道:“你放心,那两千块钱叔一分没动,都给你留着呢。那谁,去把青子的钱拿来!”
女人白了他一眼,打开衣柜,从最底下翻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一小摞崭新的人民币。
褚青瞅着那摞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不傻,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他打死都不信。
北京闯荡这四年,经历的事情比在这山村十几年的都要多,何况还有上辈子的经验和阅历。
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褚青觉得自己早就看开了。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发现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他二叔从中昧下多少好处,自己不想知道。看他还良心未泯地给自己留了两千块钱,一时间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褚青半晌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