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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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范小爷很着急,又很无奈。除了对她,这人对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她纵然享受男朋友无微不至的疼爱,但也希望他能在事业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饿死那天,才会主动去做些事,说好听叫随遇而安,说白了就是胸无大志。
眼看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又看他一脸懒懒散散的德行,终于让范小爷脱口而出:“你能不能上进点啊?”
……
她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颤,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他。
褚青倒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温壶,装进袋子里,忽然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脸蛋,道:“你好好拍戏,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出了片场。
“哎……”
范小爷抬手想拽住,又缩了缩,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
……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刚到教学楼,就看着郝戎和一个男的在楼下打转。
“郝老师!”他打了个招呼。
“你可真是爷啊!我见过那么多学生,都没见过你这样的。”郝戎先瞪了他一眼,接着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介绍那人,道:“这位是张华老师。”
褚青昨天就已经在女朋友哪看过这种表情了,压根没反应。
“您好。”
他跟张华握了握手,知道这是找上门来了,看这人岁数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礼貌。
三人进了一间空教室,张华时间太赶,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道:“小褚,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演这戏?”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考虑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故事。”
郝戎很诧异,隔了一天怎么变化这么大?张华也看了看他,讲了一遍剧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试镜,还是怎么?”
褚青听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张华想了想,道:“我看过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这样吧,你就随便演一个场景,我们看看。”
“好!”
褚青脱了大衣,随手扔在桌上,双手抄在袖子里,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开始向前跑。他整个身子就像被绑上了一样,僵直僵直的,只有膝盖以下能活动开。
郝戎和张华看着他跳大神一样的动作,那叫一个别扭。
因为他的节奏很古怪,脚底下明明倒腾得很快,却跑不出多远,一步只能迈出去几寸,而且非常不稳当,好像随时都会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张华忍不住笑道:“你穿过缅裆裤?”
褚青道:“小时候姥姥给做过。”
张华恍然,道:“我说呢,现在很多年轻人可都没听过那玩意儿。”
郝戎年纪就轻,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他看过很多反映那个年代的电影,刚才褚青跑那几步,简直比农民还像农民。
“成!”张华拍了下手。一开始见他,觉得这小伙子穿着打扮还挺时尚的,可能演不出来那种感觉,这下放心了,问:“咱晚上就走,时间行不行?”
褚青顿了片刻,点头道:“行。”
这边谈妥,课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转身回家,收拾了几件衣裳和日用品,装了个大行李包。犹豫了一会,还是呼了一下范小爷,然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家里的电话才响。
“喂?”丫头的声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问道。
“熬夜熬的吧,喝点水就好了。”她说得很慢,每个字就像砂纸互相摩擦般的粗粝。
“哦。”
“……”
“……”
隔了好一会,丫头才缓缓道:“你,有事儿?”
“我今天晚上就进组,跟你说一声。”
“哦。”她道,“现在天冷,你多穿点。”
“你也注意点……”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折压你被底下了,里面有不到十万块钱,密码你知道,加你手里的,差不多也够了。咱俩能自己给,就自己给吧,别让你爸妈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爷急急地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样,发出沙沙声,最后根本说不出话,只是咳嗽。
第六十八章姜文
褚青跟着张华,连夜到了迁西,再至剧组下榻的宾馆,已是半夜时分。
“来,跟我去见见导演。”张华道。
“这么晚还没睡?”褚青问。
张华笑笑:“他就一夜猫子,这会肯定正琢磨戏呢。”
两人上了三楼,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张华“咚”地刚敲了一下,门就自己开了条缝,根本没锁。
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个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什么,似没听见有人进来。
“老姜,人我给你带来了。”张华道,他回来之前就已经通过电话。
“等会啊,我把这点改完。”姜文头也不抬地道。
张华耸了耸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张旧沙发让给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头看了看那人。很大的两只兜风耳,头也特大,偶尔抬首四顾,能看出他眼睛却小,有点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文一甩笔,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胳膊,绕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师。”
“别!叫哥,叫导演,叫老姜,都成,就是别叫老师,我当不起这个。”他摆摆手,道:“坐下说。”
自己拽过来一条板凳,凑到两人跟前,莫名其妙地变得有点结巴,语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点头,又道:“你这个姓好,好听,不显摆。老张说你戏好,请你过来帮个忙,谢谢捧场。这头,这头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没说话,他有点跟不上这人的节奏。不过倒觉着这人不像外表那么盛气,反而有点内向,明明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又因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别扭地寒暄。
姜文又道:“大半夜地赶回来,辛苦,咱先歇着吧,明天就有你的戏,好好休息。”
褚青道:“导演,我想先看看剧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刚才写的那个本子,“唰”撕下来一页,递给他,道:“这你先看着。”
褚青的表情很不确定,还头回见着这样的,又瞅瞅那页纸,上面本来是打印出来的内容,结果又用笔改来改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占满了每个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写的了。
“有问题没有?”姜文忽问了一句。
“呃……”他有点难答,说有,就像嘚嘚瑟瑟地给人装大瓣儿蒜;说没有,又好像自个没走心。
又看了几行字,才勉强挑出个地方,问:“导演,这二脖子是扎着腿带子还是没扎?”
“扎是怎么着,没扎又是怎么着?”姜文眨了眨小眼睛,反问道。
“扎了,脚脖子勒得紧,跑起来利索。没扎,裤腿子往里灌风,一跑就显得硬巴。”
姜文听着听着,把板凳又挪近了点,道:“你扎过腿带子?”
褚青摇头,道:“没,都我姥姥讲的。”
“哗啷!”姜文屁股猛地抬起来,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侧歪,跟点脚似的,小跑到了门口,又从门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还是硬巴点好。”
张华看得直无语,他太了解这货,纯闲着没事干。
姜文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点笑模样,道:“不错。”
“……”
褚青也明白了,心里直抽,那戏都在你肚子里头装着呢,还巴巴的装模作样给我演一遍。
你说你调戏我一被女朋友说成不上进的男人有意思么?
……
迁西县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库,到山头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过去。
褚青立在船头,站得笔直,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水面上白剌剌地泛着寒气,把四面的山头都笼罩其中,江阔云低,明明偌大个地界,萧素得却只有一种冷色。
这地儿,在姜文来之前根本就是个荒山。他辟出几条道,碎石黄土垫着,兜兜转转地绕着山头,道两边是石头块子垒起来的屋子,连块砖头都没有。只有最大的那间,外面用薄砖摞了一溜矮墙,墙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见了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还戳着个灰不拉几的炮楼。
他忽然觉着十分古怪,从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宽阔,从山上往水上看,却又特狭小,跟正常的视觉构图恰好是反过来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烂却硬实的大门,把这山头所有的东西都关在了里面。
正似姜文说,这他妈的就是一凶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发生多少故事,外面没人知道。
“阿嚏!”
褚青换上那身大襟袄,刚站了十分钟就连连打喷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练过武的。主要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袄倒是纯棉的,架不住就这一件啊,顶多里面再衬件单衣,然后就是光膀子了。
还有这缅裆裤,齁长的裤腰,肥出来的部分叠巴叠巴用布带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裤裆,窝窝囊囊就像屎拉里头了。
“Action!”
顾长卫的镜头对准褚青贴着两撇八字胡的黑脸。
他手抄在袖子里,就开始跑,裤腿没扎腿带子,呼呼往里灌风,跑起来真是硬巴硬巴的。
镜头转过身后,拍着他跑向那鬼子军官。
“停!”
姜文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来。”
“露衬衣还是露肉?”
“露衬衣。”
褚青听了,立马撩开棉袄,把衬衣扯出来,又把裤腰往下褪了褪。
“还不行,太干净。”姜文一看,摇摇头。
那是褚青自己的衬衣,当然干净,道:“那找点灰蹭蹭?”
这事他干过,拍《小武》的时候,第一场戏老贾就让他到泥里洗洗手,然后还他妈吃了个茶叶蛋。这会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姜文想了想,还是摇头:“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说着就往地上一躺,在烂草叶子混着黑黄黑黄的沙土里打个滚。
姜文偏了偏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生性,说滚就滚。大步凑了过来,道:“我这衣裳也太干净,陪你走一个。”说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着打了个滚。
然后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挥手招呼了声:“再来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地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没那么脆弱和容易受感动,也不免觉得很奇妙。
这货跟老贾,跟娄烨,那种感觉都不一样,他更贴近最纯粹的电影本质,习惯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装,灯光,布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姜文都跟化妆师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么形状合适。
在他这里,没什么能蒙混过关的。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任何一个称谓,只是单枪匹马地从一片沉霾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可以让自己的天才任意挥洒,且情感无比的强烈,强烈到使得他周围的人,那颗心脏都随着一起“砰砰”的跳动。
“先生!”
褚青说着刚学的一句日文,颠颠儿地跑向队伍。
那军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骑马过去,对坐在墙垛上的几个孩子笑道:“谁想当我的好孩子,来来,分糖吃喽!”
褚青从他身边经过,继续跟后面的鼓乐手弯腰致意。他弯下腰的时候,那姿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刚会走路的鸭子拱着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队伍最后,牵过那头背着水箱的驴,一路小跑,脚底下冒着黄灰。
“好孩子,瞧这里。”
鬼子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攥着几块糖,来回倒腾,一会变没,一会又变回来,几个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缩在孩子们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耍戏法,眼睛里冒着惊奇和赞赏。不是为了讨好那军官,而是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农民,见到好玩东西的那种真实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这个人,是不是鬼子。
军官把糖给了一个孩子,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真聪明。”抬头又对后面的二脖子道,“干净的水,不要不干净的!”
竖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着他骑马走远,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灿烂,满口浓浓的唐山话,道:“明白,晚上给您老准备干净水!”
“好!准备下一场!”
刚喊停,褚青赶紧进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卫东悄没声地凑到正看回放的姜文旁边,道:“老姜,这就过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没啥区别。”
“我操就你这样的还叫板?”姜文跟这些人都特熟,说话毫无顾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卫东回想了下那两条大长腿,点头道:“高!”
“你再看看这,矮不矮?”他点了点监视器。
蔡卫东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