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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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的已经上岸,比如娄烨,但以褚青对他的了解,肯定会参加。还有张元,他也算第一档,不过现在洗白了,地上片都拍了四部,保准不会来。
像何建军、雎安奇那些,是通过王小帅等人认识的,一起吃过几顿饭,不算太熟,亦不算太生疏。
他记下来的都算名人,是值得地下电影史写一笔的那种,没记的家伙更多,仍然在黑暗的角落里奋斗,迷茫,死去。
但即便是这份名单,各自的命运也是大相迥异:
少数人买车买房赚声望,如贾樟柯。
多数人租房,打车,每天喝着五块钱的扎啤,顺便琢磨下一单生活费什么时候到手,如唐大年。
极少部分人还在贫困边缘,或靠情人的菲薄收入、或依赖亲戚救济、或去大学食堂蹭老朋友的饭吃,如丁建成。
他们不见得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理想这个词太空,可起码有件事不能否认: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拍电影,即便不是理想,亦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褚青写完,重头捋了一遍,检查有没有遗漏,还真想起一个:刁亦男。这货上个月跑去温哥华电影节,捧回了一座最高奖——龙虎奖,算闯出字号了。
至于宁浩?
就算了。
褚青撕掉这页稿纸,细细折好,又点了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
烟雾缭绕中,台灯依旧雪亮,背后是爱人,前面是电影,共二十位,加自己,二十一。
……
电影局找了两位联络人,负责居中协调。褚青定下名单之后,就和张献民分头行动,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讲述,告知。
不出他所料,圈中的那些人,听完后都非常痛快,表示一定参加。不过档期太冲突,有的忙,有的闲,有的还在国外,褚青只得尽力统合,又给吴科那边去了消息。
这种状况让他很糟心,明明是一路人甲,为毛非得把自己扯进来,还干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从政治上讲,这叫说客。
从生意上讲,这叫买办。
从江湖上讲,这叫鹰犬。
反正,都特么不是啥敞亮东西。
稍微好过点的,是电影局的态度很宽松,没步步相逼,倒是考虑到众人的情况,把召集时间一推再推。
最后,总算找到了比较合适一天:11月13日。
至于地点,在张献民的强烈建议下,官方难得从善如流了一把,定在了北电的校园内。
从10月31日褚青接到吴科的电话,到11月2日回京,再到花了一个多礼拜折腾,直到11月12日,他才有工夫喘口气。
夜,火锅店。
这家主打石斑鱼火锅,在北京很有名,每天客人特多,八点之后基本找不着位置。褚青和贾樟柯算幸运,捡到了一张桌子,还是靠窗的。
今儿是老贾主动约他,褚青蛮高兴的,能有一年左右没见了,便想着聚一块聊聊。而到了之后,第一眼,就发现对方变化特大。
以前呢,贾樟柯给人的感觉就是苦大仇深,耷拉着两道八字眉,老觉着自己欠他钱。只有拍戏的时候,整个人才会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现在呢,虽然全身上下透着股疲惫感,但气势是足的,话多了,爱笑了,随便一拿捏,就是标准的大导范儿。
褚青很愿意把这种变化,称之为成熟,而非其他。
起初,两人略微尴尬,但终究相交多年,几句过后,便找回了之前的熟络。
“家里怎么样?”他问。
“还是老样子,闹腾。”
“跟赵涛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贾樟柯叹道。
“你得尽快作决定,不然对双方都是伤害。”
“……”
老贾沉默不语,翻弄着那盘削得近乎透明的鱼肉片。
他其实很感慨,近两年,自己慢慢成为独立电影圈的话事人之一,投奔的小弟不在少数,国际上也越来越风光。
可只有眼前这个人会问一句:家里怎么样?
“你从柏林回来,我们本想办场庆功宴的,但总缺那么几个人,后来又非典,结果就黄了。”
老贾似觉得好笑,道:“如今都忙啊!”
“哎,你们的心意我领,这么一弄反倒生分。”褚青笑道。
“是啊,可毕竟是大喜事嘛……算了,不提这个。”
他挥了下手,又从包里取出个本子,道:“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这我刚完稿的。”
“开机定了么?”
褚青接过,随意翻了两页便收好,就见那名字很有意思,叫《世界》。
“明年初吧。”
“明年初……那可能得等一等,我先把《爱神》拍完。”
“行,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开机。”老贾点点头。
都是老友,不必多言,两人开车来的,便以茶代酒,碰了下杯子。
褚青吃了片鱼肉,忽想起件事,道:“对了,这剧本过审了吗?”
“没有,还没送。”
老贾摇摇头,道:“等这次结果,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
“严重了吧,我倒觉着没啥问题,我现在就想着赶紧完事,好回家睡上一觉,这几天折腾废了。”他懒懒地伸了个腰。
“你那是先跳出来了,因果不沾身,你知道我们咋想的吗?”对方嗤笑道。
“咋想?”他好奇。
“就像,就像你在黑暗中走惯了,忽然碰到一扇门,你想推,又不敢。因为不知道门后边是光明,还是更多的黑暗。”
“哎哟!”
褚青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道:“我说你怎么跟娄烨似的,酸得我牙疼。”
贾樟柯瞄了他一眼,神情微妙,道:“青子,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调整能力特强,真的,我们都很佩服。”
不待对方搭话,自己又瞅瞅手表,笑道:“离明天上午九点还有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有几个人能睡安稳?”
……
十点多钟,两人从店里出来,告别,互道平安,明天再见。
那石斑鱼确实美味,褚青吃得略撑,就挂了三档,车子慢悠悠地在街上前行。两侧有霓虹,行人,车流,一切安好。
开至半路,范小爷又来了电话,说肚子饿了,让他带点烧烤。褚青只得找了家店,等了半个小时,拎了一把大串出来。
待重新起步,已是十一点钟了,他不禁加快速度。
“叮铃铃!”
此时,电话居然又响了,褚青一瞧,却是袁蕾。
“喂,妹子,大半夜的找我干吗?”他开着玩笑。
那边似乎很急躁,上来就吼:“你们明天是不是跟电影局约谈?”
“……”
他卡壳了两秒钟,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特稿都出来了!总编拍板,主任执笔,明儿一早就发!我说了半天好话,根本撤不了!”
“不是,谁给你们的信儿啊?”他彻底懵圈。
“我打听半天都没结果,就知道是你们那拨人里的一个!”
第三百七十一章电影大史记(5)
“滴滴!”
褚青先挂断了袁蕾的电话,使劲按了按喇叭,前面的车十分欠揍,左摇右晃就是不让路。
他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渐渐翻腾的烦躁情绪,戴上耳机,拨了张献民的号码。
“嘟嘟嘟!”
而听着那一声声的等待音,刚平静些的心情又起了丝波澜。
他就纳闷了,那家伙的脑子是咋想的,居然能给报社传消息?现都可以预料,明儿一早肯定满大街的南都特稿,四千字!雅黑加粗大标题!
“呼……”
褚青继续深呼吸,同时手打着方向盘,总算超过了前面那孙子。
也难怪他糟心,明显添乱嘛!
因为电影局的意思很清楚,此次只限于官方与地下帮派约谈,内部解决,决不外泄。不然以他们的风格,如果想大张旗鼓地秀政绩,还用得着你通风报信?
说实在的,当初第六代死扛电影局,被强力打压,而现在形势变化,后者需要人家刷奖项,前者更渴望靠对方上岸。
即便称不上你情我愿,怎么着也是王婆和潘金莲的关系,提起来丢人,但各取所需嘛。
所以,双方在媒体这块便保持了相当的默契,都不吭声,等结果出来再统一口径,自然万里河山一片红。
现在倒好,媒体参与进来了,事情的波及面瞬间递增,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你关起门,咱们怎么说都行,一旦敞开了,大家总得端着态度,还得受大批的外界人士审视。
那位哥们不知道出于啥目的,或许想借助舆论给官方施加压力,让形势倾斜;或许是大嘴巴没收住,无心之失……
无论如何,他们这边不打紧,怕的就是电影局那边。
万一惹恼了,都不用改变大方针,就在细节上恶心恶心你,百分百的政策只给百分之八十,该通融的人家说考虑考虑,那特么冤死的可是一池子人。
“嘟嘟嘟……喂?”
电话响了半分多钟,张献民终于接了,有些奇怪道:“青子,这么晚有事么?”
“南都知道消息了,明天头版。”他言简意赅。
“谁漏的?”对方忙问。
“不清楚。”
“……”
张献民沉默了半晌,才道:“青子,你开着车吗?”
“嗯,开着车。”
“那你听好了,你现在去找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和张雅璇!”
对方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强烈,啪啪啪点了四个人,接着道:“不管他们在哪儿,一定给我拉过来,我去联系章明,然后在北电办公室等你们!”
“啊?哦!”
他虽然不懂,但不是细问的时候,立即应道。
“还有,你再问问那个记者,看她能不能拿到原稿,不是全文也行!”
张献民下了第二条指示,随即就挂断,自去准备。
褚青顾不得多想,马上拨给了贾樟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就喊道:“喂?你在哪儿呢?”
“我刚回家啊,鞋还没脱呢。”老贾吓了一跳。
“赶紧下楼,北电集合。”
“什么事啊?”对方莫名其妙。
“来不及说,反正你快点!”
他讲完,咔的挂断,又快速翻着电话簿,找到了王小帅的号码。
“喂?小帅哥,你在哪儿呢?”
听筒里很吵,那家伙好像带着些醉意,笑道:“我跟朋友有局,怎么着,你要过来?”
“什么地方?”
“哟,真过来啊,那欢迎欢迎,德胜门那个烧烤店知道吧?”
“知道,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接你!别喝了啊!”
“接我?你接我干……”
“啪!”
褚青懒得废话,脚一踩油门,方向盘再一转,车子便溜溜地拐了个弯,挑了条小巷直抄近路。
天空沉蒙,大块大块的暗云压下来,街道寒凉,只有那辆四眼小奔疾驰而过,带起呼啦啦的夜风。两侧的居民楼黑漆漆一片,只有少数人家还亮着灯,跳动着这个城市的生命感。
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喂?娄导,睡了吗?”
“那你赶紧穿衣服,我过会就到。”
“喂?雅璇姐,哪儿呢?”
“太好了,你自己开车,北电集合,回见!”
他保持车速,一路通话,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跑了不知多久,忽觉眼前通明,大路宽阔,这是出了街口。
再行片刻,烧烤店的招牌远远可见,门外正站着一人,在霓虹下显着敦实的轮廓。
那人正是王小帅,别看喝了酒脑袋却清醒,心知必有要事,早早就出来等。他看褚青停下,连忙快走几步,拉开了车门。
“哎哎,别压着我的串!”
褚青反应神速,在那货的屁股坐上去之前,成功抢救了媳妇儿的宵夜。
“到底什么事儿?”
他挺着一张微醺的脸,急声问道。
“不知道谁把消息捅出去了,明天见报。”
褚青边挂挡启动,边简单解释:“现在接娄烨,然后去张献民那儿。”
“……”
王小帅顿了顿,似乎才品过味来,狠狠搓了把脸。
时,十二点整。
车子顺着大道前行,幸好娄烨的住处不远,很快就到了楼下。同刚才一样,人已经站那儿等着了。
此刻,总算集齐两人,褚青又调头,直奔北电。
时,十二点十五分。
“喂,袁蕾?”
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松快了点,他正打着最后一个电话,道:“你手里有那篇稿吗?”
“呃,没事,几段也行,你给我念念。”
说着,他摘下耳机,又按了手机公放。随即,袁蕾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就在车内响起:
“我们回家见到自己的父母、孩子,有些话我们永远不会说出来,那是我们自己的判断。而在电影上,谁来判断谁是我们的父母和孩子?谁来判断说那些话的人不再有说话的权利?”
“直到目前,我们的电影审查制度是个公务员内部制度,它不对公众开放,不像庭审或听证。拷贝交上去后,如果导演或片方能了解到谁看了、谁审了,那他肯定是个非常有办法的人。而这种做法,本身就充满了非体制、地下的色彩。”
“审查最严格的时候,有关部门随时可以吊销已经颁发的许可证,这被导演们戏称为‘追毙’。就是在屋子里说得好好的,没事了,便上街去了。可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