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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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权当蚁窝的饭后谈资,根本不算什么。蚁王于武陵山庄杀进杀出,才是壮举,武林万千豪杰,只有蚁王做到了。”
“做到?我做到了什么?这有什么意义?去一趟朱崖就表明我很强大吗?恰恰相反,只是映衬着朱崖罢了。蚍蜉撼树,众人只见树木巍然招展,有谁将那些蚂蚁放在眼里了,蚂蚁再如何舞弄,终究也只是只蚂蚁。江湖谣传我跟大司马交过手,纯属妄言,可是朱崖做过澄清么,没有,因为它根本不在乎这些。”
“高某并不这么认为。”
“哦。”
“天下无双也只是一张牌匾,挂起来金碧辉煌,众人膜拜,不过年岁久了却也如破窗糊烂纸,撑不住几场风雨。江湖中人只是早早被朱崖的名头唬住,认了格局,各自经营,只顾爱惜羽毛。我就不管那么多顾忌,此生总要去挑战一次,方才甘心。”
“江湖岁月催人老,不许英雄见白头。”屈洒不觉轻笑道:“听说你申请外出,被执律厅否了?”
“蚁王给通融一下?”
“听说是想去南边?你杀性太大,还是算了,一旦夺了先声,蚁窝也得连带出来。这个时节众目睽睽,不值当。过些时日吧。”
两人言谈间逐级攀登,此山不高,一会儿功夫,石阶到了尽头,半山庭居已在眼前。
几乎在屈洒、高行天抵达的瞬间,院门开了。
门扉间现出一个背负兵刃的年轻人,正是面色不佳、有伤在身的陆无归。
而陆无归推开院门,看见来的竟然是这两个人,先愣了片刻。但他马上让到一旁,弯腰致礼,道:“恭迎蚁王,贵体安康。”
屈洒走进院门,伸手在陆无归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注意到青年胸口扎紧的层层绷带和背上布囊包裹的兵刃,笑道:“小六,你开始和我有点像了。”
陆无归唯有苦笑一声,他抬起头,屈洒已擦身而过,其眼光自然与高行天对上。
“高兄。”
“小六。”
花圃之旁,苍树之下,八仙桌摆的方方正正。
桌面上茶道器具俱全,泡茶水就地取自院中央的深井矿泉,天然清甘,旁边炉子另温着一大壶备用,烟气袅袅。
桑玉蹑面容娴静,看壶中茶叶翻覆,对于来者并不怎么当意的样子,便是那人安坐对面,她也未有什么波澜。
高行天、陆无归分立屈洒背后,自然是安静不语。
少顷,桑玉蹑斟满一杯热茶,素指拈起,目光游离于屈洒的伤躯,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若是随便指点,便是不明白你。”
“四个人,那你觉得这一杯茶,敬与谁先?”
屈洒不假思索的道:“敬别离。”
桑玉蹑的表情这才略微生动起来,皓腕一倾,以茶作酒祭,地上领了一圈。然后伊又分了四杯茶,按照前、左、右的位序推过去三杯,柔声道:“高行天,小六,你俩也坐吧。”
陆无归与高行天对视一眼,前者轻咳一声,道:“我有伤在身,久坐反而不好,不如二位慢慢聊,小六和高兄暂且回避一下。”
屈洒沉默不语。
桑玉蹑则微笑道:“你俩不是外人身份,一切随意,既然不坐,那就旁听吧。”
话音甫落,桑玉蹑就感觉到了屈洒眼眸中隐藏的复杂情感,那双幽暗眼睛径直看了过来。
语言真是个划定界限的好东西啊。
但桑玉蹑今天并没有准备台阶,有的只是更加冷峻的颜色。她是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想法,觉得心里话应该畅所欲言,然而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桑玉蹑才明白幼稚为何物。
认识十数年间,此人可曾因为他人言语而改变主张?
竟是一件也无呢。
屈洒喟息道:“我原先以为,如果某一天,到了谁都记恨我的地步,至少还有你的支持,这个信念于我心中从未改变。”
“你来这一趟,既在蹑儿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即使现在,蹑儿心里头也存着意想不到的感动。不过,若以为还能像往常那样轻易说服我,那就错了。我是支持你的,蹑儿的使命本来就是坚定的站在你的背后。但是有一个前提,前提就是某人需记得当初的承诺。”
“蹈灭朱崖,取苗望北首级祭奠别离。许下的誓言,我每日念念在心。”
桑玉蹑冷道:“听其言,观其行,蹑儿眼睛还没瞎。是谁不惜把蚁窝豪杰当做弃子,也要千里迢迢护送金家那机关匣子,这也算不忘当初之誓言?事后更偷偷抹消痕迹,肆意清洗,一意苟合,竟不觉得难堪?”
高行天与陆无归闻言,面色皆有些异色。
屈洒却依然十分平静的道:“做非常事,用非常法。欲杀其人先亲其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有些人,你说我清洗,说抹消痕迹,清洗我倒是同意,至于抹消痕迹,我可从来没对你遮着掩着。”
“那照此论,卖主求荣之辈皆心有难言之隐,墙头风草之徒也都胸怀鸿鹄之志咯?”
“蹑儿,蚁窝要的是存续。没有存续,诸事无从做起,充其量只是聚了一群自取灭亡的狂徒,谈何壮志,讲什么复仇?朱崖递来金玉叶,蚁窝为什么不接?屈洒有敌人,蹑儿有仇家,但要记得蚁窝只有买卖!”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受教了。话说别离不在了,蹑儿从你的身上也学了不少东西呢。”桑玉蹑抚着温热的紫砂茶壶,话语尽数闷凉于心,仰头旁顾,入了满眼秋色山林,终是想不出第二道解决之法,索然道:“早间真不是个喝茶的时候,既然你揣定了蚁窝最大的想法,那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屈洒嘴唇翕动,最后只道了声:“蹑儿。”
桑玉蹑嫣然一笑,忽地低了头,就着茶杯啜饮了小口,伊人红唇抿着杯沿静谧了那么一刻,方才身姿坐正。桑玉蹑缓缓推杯至桌心,轻声道:“这是最后的办法。”
屈洒沉默看着对面。
那张面容依旧美丽,失去了魔女的蛊惑媚态,露出了纯净女子的素然鲜活之态,桑玉蹑这般另类模样他不是未见过,但是当下的做法就是闻所未闻了。
逼宫?
不,何止啊。
第四八章梦烬(上)
“蹑儿,我的血这些年都冷了。拿得起,放不下,所谓的软语大约也只有在这里才开得了口。但你连正看我一眼也欠奉么?”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你那双眼睛本是我相信的筹码,可是如今也做不得数了。”
听着冷冰冰的驳辞,屈洒笑了。因为伤势,悦耳的嗓音也笑不自然,他取过桌心的杯盏,眼波随着暗红色的茶汤荡漾,落寞的道:“这茶,我不能喝,还是敬别离吧。”
茶汤泼在了地面。
高行天闻言眉头紧皱,刀纹立起。他眼角余光扫过,便在对面年轻杀手的脸面寻到了差不多的情绪。紧接高行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花圃,依旧没有寻到那件事物,不过超卓的感应和直觉隐隐提示着有些不对劲。
杀手出于天性,抓着微小的瑕疵不放,却也没有压抑更主观情绪的意思。
山下遇见屈洒,他就猜测接下来的多种可能性。这种局面亦在设想之中,然而当局面真的如此发展演变,惊诧、怀疑、兴奋、紧张等情绪如热锅中烹炒的豆子急速升温。
茶汤浸入泥土,桑玉蹑看着右手缠着白纱的小尾指,道:“可惜了。”
屈洒忽道:“霍离生去的恐怕不是南疆吧。”
桑玉蹑莞尔一笑,大方言道:“是呢。”
就在话语间,桑玉蹑小指勾动,一线状物体自地面浑浊茶汤里跃起,竟于半空中选了个方向,兀地朝屈洒射去。
屈洒随手一抄,茶杯在手,兜头就将那线物罩住,拍在了桌上。蛊虫在杯中撞得叮当脆响,屈洒语意变得森冷,道:“蹑儿,念在别离面上,念在当初恩谊的份上,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动你分毫,但是若你偷偷卷带,引狼入室,甚至私自鼓动蚁众,动摇蚁窝根本,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其实这话蹑儿也想说,但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呢。你既然替我起了头,千言万语那我只挑真心实意的讲了。”桑玉蹑美目尽是深情,伊痴痴看着屈洒绷带之中隐透的几抹血色,万般柔情的道:“屈洒,谢谢你。”
丹唇轻启。
恩断义绝。
屈洒晃动倒扣的茶杯,只一下就震死了罩住的蛊虫。
那蛊虫还与桑玉蹑有着微弱的心血感应,伊人登时嘴角鲜血溢流,随着下淌的鲜血,劲气破空。
陆无归不见任何拔剑动作,挥手劈斩,手动剑至,袖中所藏短剑早已透衣滑到手上,剑光照着屈洒的脖颈无情落下。
“咔擦”。
剑光切个透实,却是断碎了椅子。
屈洒人侧身挑飞了座椅,身形弧跃,探手便向桑玉蹑咽喉抓去。
桑玉蹑的作用实在是太特殊微妙了。
蚁窝前两代并无蚁后,只是执律厅专门分出一个评议血蚁行为的审查组,这是为了防止血蚁铤而走险,犯上乱下。但是审查组的不足之处很明显,它缺乏足够的权威,照章独立运作难以服众,血蚁大多阴奉阳违,导致审查组的结论一旦少了蚁王背书,就形同虚设。
屈洒获得蚁王尊位之后,整肃蚁窝,为其出生入死的桑玉蹑顺其自然的接收了审查组的权利,成为了蚁窝第一位蚁后。
言家独特的蛊术发挥了神奇的作用,牢牢锁缚了一个又一个桀骜不逊的血蚁。不知从何时起,血蚁的第一效忠目标悄然变成了蚁后桑玉蹑。
翻手生,覆手死。
蛊术加身,莫敢不从。
屈洒明白与桑玉蹑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面名为“向北”的石碑。
他相信桑别离若在,看到蚁窝现状,也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世间,正确和错误再也无人够资格评判。
这面石碑今朝翻不过那就是一辈子翻不过了。
谢谢你。
是的。
屈洒心中何尝不是这般念想。
武陵山庄一刺之后,他绝少在正式场合出手,更不用说孤身入险境。此地虽在蚁窝,但半山庭居绝不是蚁王的主场。除非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桑玉蹑,否则两只血蚁必然联合发难。
陆无归的剑已经出了,高行天的刀亦不会藏私。
只见桑玉蹑仰面就倒,素手向后攀绕上古树,整个人柔弱无骨般溜到了树后。
屈洒岂能轻易放过擒拿的先机,一爪落空,顺势越过茶桌,合身扑击。
桑玉蹑倚身树后,掌按树干。突然之间,古树摇晃,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树冠抖落叶片花瓣,其间还夹杂着须绒一般细小的絮状物,悠悠荡荡,无法计数,定睛去看,那些细小的事物似乎还在空气中浮游蠕动。
蛊虫的最初选育形态,蛊绒。
树下已非停留之地。
短短时间再加两只血蚁随时照顾,屈洒知道一旦缠战,不等制住或者杀死桑玉蹑,早就被种上蛊虫了。
心念起时,尚有一击机会,屈洒变爪为掌,绷带缠绕的手掌竟如利刃般入木三分,斜切躲藏树后的桑玉蹑。
闷哼声中,屈洒前冲数丈,完全置身树荫之外,方才扭头回望。
桑玉蹑倚着古树,香肩处一块血污迅速的晕染开来,但是伊人嘴角含笑,周身花叶如雨,蛊绒萦罩不休。
“准备到如此地步,这是一定要留下我了?”屈洒莫可奈何的嘀咕一句,沉声问道:“高行天?”
高行天一直未有行动,此时被点到名字的杀手却是一探手,折腰刀出鞘,目光炯炯。
“别放他下山。”桑玉蹑手掌翻转,掌心多出了一串银色的小巧铃铛,她眉眼低看一线,打量着屈洒胸膛以下的部位,清声补上一句:“不要对视,小心他的瞳术幽魔眼。”
屈洒沉默摇头,人已从原地消失。
桑玉蹑将整株古树化成了蛊物的羽裳,根本近不得身。制不了、杀不了桑玉蹑的话,屈洒便尽量避免继续战斗。他的身体的确处于一个极为糟糕的状态,没有丁点与人切磋的热情。
屈洒避开古树,径直掠向院墙。
蚁王的视界中,两只血蚁几乎同时行动,兜截而来。然而他格外留意的却是桑玉蹑的情形。
桑玉蹑倚树旁观,一动不动,神情淡定。
屈洒知道这并不是游戏,也不是假想,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尽管它荒谬无比。两人互相扶持帮衬,历经考验,齐心走到今天,一直亲密无比,但是理念之争不可调和。
以往的岁月,那个女人不止一次两次的站在远处旁观。
旁观他的胜利。
今朝,伊人想见证的却是一场失败吗?
我会败?
屈洒冷笑着身形转折,忽地甩开两个杀手的阻截,挑着花圃冲了进去。
桑玉蹑手掌摇动,铃铛急剧鸣响。
随着响铃,花圃松软的花土诡异翻涌,瞬间站起一面遍插草藤花枝、篱笆竹竿的奇怪“墙壁”。随着怪异物体的升起,原本附着其表面的泥沙俱下,愈发显得状如人形。
这个墙壁般庞大的怪物怒目赤睛,挥动着壮硕粗糙的胳膊,向着屈洒拦腰便扫!
异变突发,屈洒去的又疾,双方骤然就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