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与王子-第7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卦衣放下鹤嘴锄,伸手将那花拿过,随后顺手放在了一具军士尸身的头部,又继续挖起坑来。
“听武都城的老人说,这种花叫‘往生珠’。”远宁看着那已经完全不成形的花朵,“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个地方才会长出来,在其他州城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只是在这见过。后来,战事多起来,有些州城也向武都城借兵,张世俊总是让这些士兵离乡跟随其他的将军打仗,到底在打什么,为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不过……”
说到这,远宁长叹一口气:“不过我知道,他们就算是死了,不想马革裹尸被人丢在战场上,终究还是想回到家乡来吧,所以我恳请张世俊把这改名为军冢岗,言下之意便是让这成为埋葬军士的地方,战事一完,我便会带人不远千里将这些将士的尸身给带回来,毕竟就算死了也会想回来的。”
“活着的人都想有个家,死去的人也许……一样吧。”卦衣忽然这样说,但没有抬头。
远宁点点头:“战死一百多人,重伤的不知道有多少能活下来,万幸的是昨夜不是正面与那些反字军轻骑作战,否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卦衣起身望着远宁道:“你放心,我家主公一定会好生安置这些死去的……战士,还有他们活着的家人。”
“我相信他会。”远宁看着远处开得鲜艳的往生珠,“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你和那位姑娘为什么要跟着他。”
卦衣很奇怪远宁会这样说:“我倒想听听。”
远宁起身,环视着四周那些正在挖坑的军士:“取民有道。”
卦衣心中一惊,抬头缓缓看着远宁,随后喃喃道:“无偏无党,无偏无颇,无或作好,无或作恶,取民有道。”
卦衣说完,轮到远宁吃惊了,他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卦衣,半响才问:“你……如何知道这句话?”
卦衣只是抬手指着远处,远宁插在马身旁的那支银枪道:“那是撼天胤月枪吧。”
远宁看着卦衣,脑子中有些混乱,为何卦衣会知道那枪的名字,更不知道为何卦衣还知道那银枪上的铭文,他记得那个黑衣人教他枪术时,一再告诫他,这条铭文如果被他人所知,很可能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详细请见《谋臣与王子》编外卷名将篇《椒图。远宁》)
远宁没说话,卦衣只是说:“天佑宗的传人么?”
“什么天佑宗?”远宁不明白他的话。
卦衣叹了口气:“如果你不知道,还是永远都不要知道的好,毕竟那都是往事,只要你记住那句话,就行了。”
还未等远宁说话,卦衣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知道了那条铭文,便去找你麻烦,因为我的刀上也有一条相同的铭文,干活儿吧,葬了这些将士,还有其他事要做。”
远宁点点头,拿起铁铲准备离开,却又听到卦衣说:“记住,取民有道。”
远宁看着在坑中的卦衣抬手自己的右手,伸出了右手的拇指,对着自己,那一刻远宁又想起多年前在龙途京城远家后院的那个神秘的荷花池中的竹亭之上,那个黑衣人咬破手指,按住自己额头,无比严肃地说出那四个字。
是吧,取民有道。
远宁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走去,在那周围开着鲜艳的往生珠,在夕阳的照射下,投出无数的倒影,往生珠随风轻摆,那些地上的倒影也晃动着,就好像是死去的亡灵在离开人间时最后的舞动。
太守府,张世俊寝屋内。
张世俊稳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弓着背,没有去看摆在自己跟前的四个箱子,四口箱子中分别装着刚抢回来的龙鼎金,还有官仓地库中拿出来的一箱金条,一箱联排弩弓,一箱专用的羽箭。
我坐在四口箱子之后一把椅子上,正对着张世俊的床榻,张世俊从松绑之后就一直盯着我,和我意料中不一样,他并没有破口大骂,相反很平静。
尤幽情蹲在门口,也不看我们任何一人,眼睛只是盯着地面,我已经习惯了,每次她只要经过杀戮,不管是自己动手或者是亲眼所见,都会这个样子,一天之后才会变回原样。
“太守大人,除了这箱龙鼎金之外,其他三口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作何解释?”我张口问道。
张世俊笑笑道:“谋臣大人,你果然厉害,连我藏那么隐秘的东西都被你给找出来了,你问我作何解释,现在我还需要解释吗?东西在你手上,不,应该说现在武都城中是你说了算,你想怎样解释便怎样解释,我不需要多说。”
“张世俊。”我直呼他的大名,“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好官,早知如此,我当初干嘛要救你?让你在痛苦之中死去算了,原以为救你一命,你会知道想法子来救这城中军民,却没想到你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这些年倒是贪下了不少银钱,还把如今比命还重要的粮草卖给纳昆焚皇。”
张世俊拱手道:“谋臣大人,你说原本我是一个好官?我想问问你,什么叫好官清官?什么叫坏官贪官?或者说,如果现在还有皇上,什么叫忠臣,什么又叫奸臣呢?”
我没回答他,不是我不想回答,是实际上对于这个答案,我也是非常模糊,只是一刹那间想起了在甜水寺中法智禅师对我所讲的那番话。
张世俊见我没有回答,又道:“为官者,无非就是由皇上指定一片地方,派你前去治理,不管我如何尽力,该死人的时候还是会死人,还有新生婴孩诞生的时候还是会诞生,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我根本抗拒不了,当然了,谋臣大人会说一番我贪腐不顾民生的道理。我承认,可就如同我从前所说,如果我不贪腐,我的人头也许早就落地,即便是不是,也早不知道被贬到什么地方受苦去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京城的那些高官如果不是时时索要,我又怎么每日挖空心思去想着如何搜刮百姓?我难道想背个一世骂名?谁都想流芳百世,谁都想名扬万里,可那些流芳百世之人又有多少?又有多少知道这些人背后的酸楚?我不想只是死后,被人塑成泥像,放入祠堂中被人用香火供养,谁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什么地方?真的有天外之境让死去的人享乐?又或者真的有作恶之人,会在死后下了地狱被阴司小鬼丢入油锅之中炸个稀烂?”
我没插话,让张世俊继续说下去。
“既然不知道死了会是怎样,不如活着的时候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京城的高官们能享受,为何我就不能?那些百姓疾苦,只怪他们生在平常家,没入富贵门,并不怪我,我想如果在这些疾苦百姓之中随便挑选一人,当这太守,恐怕他的做法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谋臣大人,你说呢?”
我看着张世俊,半响才说:“张世俊,你刚才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确实是实情,但你还要清楚一点,房屋的梁木纵然重要,不过重要的却是房屋的地基,天下各州各城的太守刺史们,便是这皇朝大屋的根基,根基都不稳,何来稳固一说?就算大风来了吹不到,长此以往,终究有一天会彻底垮塌,到时候想救都救不了。”
“说得好”张世俊竟然鼓起掌来,“谋臣大人果然是谋臣大人,有见解,不过我还想请教大人您,如今这皇朝大屋已经垮塌,凭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重新建立起来?谋臣可以创世,也可以灭世,但终究是人,你真的把自己当做神了吗?真是可笑”
我指着那箱子联排弩弓道:“我再问你,这些联排弩弓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在地库之中藏着这种兵器,这些东西就算京城的铁甲卫都没有,且要制作这样的联排弩弓,恐怕要耗费大批金银,我算过,即便是你搜刮得再多的民脂民膏也买不起这些。”
张世俊冷笑道:“大人,我不是说过了吗?任何人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也不例外,有些时候,那些东西不需要自己买,自己就会有人送上门来,只是我觉得没有机会用罢了,试想下,要是我拿出这些联排弩弓装备武都城中守军,京城的高官一定会认为我早就有谋反之心,怎么会再放我会京城。”
“是谁所送。”
“谋臣大人,你不是把自己真成了神吗?那你何苦问我呢,你自己问自己便行了,看吧,我看你如何凭自己一人之利重新建立已经垮塌的天下”
“简单。”
我沉声道:“很简单呀,张世俊。”
“哦?是吗?那我倒想听听。”张世俊脸上带着嘲笑的表情。
我笑道:“房屋垮塌了,那就把废墟中的瓦砾全都清扫干净,再把原本就不稳固的地基全部击碎,深挖地下数十丈,把祸根给挖出来,然后再原址重建”
“哈哈哈哈,好一个原址重建?老夫倒是拭目以待”
我起身走到门口,侧过头去看着在床榻之上拍手嘲笑的张世俊,冷冷道:“当然,修建房屋照规矩,是要用活物祭奠的,张世俊,你下地狱后也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清楚,这天下是如何……原址重建”
说完,我转身离去,侧头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张世俊全身僵硬住,脸上的表情凝固。
走到太守府大门时,我听到张世俊在里面的叫骂声,随后叫骂声渐渐减小,变成了哭声,嚎啕大哭,还夹杂着各种求饶的词汇。
站在太守府门口,我抬头去看在第二道大门上所挂的那副写着“百姓父母”的牌匾,突然明白了贾鞠当时在谋臣府邸,对天义帝和溪涧说的那一番话——
“荒谬我告诉你,天意乃为民意,苍天之下,所养之人莫非都是天民,天民既都为天子,而民意,民意着是这些天子之首胸中所怀的百姓心你百姓心在何处?可否拿出一看?”
“你是忠臣,但你不是一好官,为何举国上下总是在一片混乱之中?为何?国家之乱,都是因为你们这群中饱私囊,不解民困的贪官”
“他日我与廖荒将军征战,走到一处,见百姓生活无居,吃之无食,更看到无数的百姓为抢一碗粥斗得你死我活。我与廖荒将军忙开仓济民,却被当地州官阻止,州官来到之后问我——你是何人?你的上官又是何人?为何如此大胆?我反问他,你是何人?你的上官又是何人?那名州官说,他的上官是如今的相国溪涧大人而我告诉这名州官,我的上官是律法律法是何物?是为了维护天下善良百姓的一柄秤,这柄秤的秤砣是一个自称天子的人,他左右着这个这柄秤的重量,也制定着这个国家的律法,却总是在为事不公之时将所有责任推给律法,却忘记了律法本身是由何人所制定。”
“逼宫,政变,这些都不是一个好的拯救天下苍生的理由,但逼宫就是一场战争,逼得好,这场战争只会在宫内旋转,不会蔓延至天下,而逼宫为了什么?为的是国泰平安,为的是黎民苍生,为的是天下太平”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代价,和平的前提就是战争,没有战争为何有人会想到和平?等价交换,是这个世间最基本的,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法则。”
……
想到贾鞠的那些话,我几乎有些动摇,其实他又何尝说的不是真理?记得天苍帝在位时,曾下令但凡贪腐者,均杀无赦,这样的法令持续了十年,天下太平了十年,可是十年之后,天下各州各城的奏折如雪片一样,从天而降,堆在了天苍帝的御书房书桌上,所奏的内容几乎全是抱怨律法过于严厉,屠刀过猛,天下再无人为官,无人为官还有何人帮助天子治理天下?
后来,天苍帝被迫在奏书上朱笔一挥,准了那些奏折后,觉得胸闷,想出去走走,谁知道刚走出御书房,便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喷在御书房外的地面之上,天苍帝让御书房的墨官取了笔来,粘了鲜血,在旁边的立柱之上写了一行字,再后来那行字在天苍帝死后不知被何人抹去,只是后来我问过贾鞠到底写的什么,贾鞠只是取出一本书翻开一页给我,随后拿着白扇走开,我隐约看见那时他的眼中含有泪水。
《尚书》——立政用憸人,不训于徳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治,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
第四十回
城门大开,里外都挤满了拥挤的人群,绝大部分都是武都城中的百姓,还有一部分没有守备任务的军士也混杂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分成了两批,睁大眼睛看着城墙两侧所贴出的告示,告示很简单,只有一张张世俊的画像,画像下简单写着:奉天令,武都城太守张世俊午时处斩。
所有人都不明白,就在前些日子还高高在上的武都城太守张世俊,如怎会变成阶下之囚,马上就会成为一个断头鬼。
我站在城楼之上,身后是紧闭的楼阁,卦衣锁在不远处的箭垛下打着盹,一副永远都睡不醒的模样,而尤幽情紧跟在我身后,随时注视着周围那些巡逻的军士。
“不用这么紧张,东南西北四门的守备军士都换成了远宁的手下,不会有任何意外。”
我安慰身边这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