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_作者:米兰lady-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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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思索须臾,道:“好。你让人为朕准备笔墨罢。”
孙琦喜道:“这个容易。”便转头命令手下兵卒去找笔墨。过了一会儿文房四宝备齐,孙琦遂催赵构快写,赵构不理,侧目道:“朕无亲自研墨的习惯。”
孙琦立即让一禁兵为他研墨,磨好之后赵构懒懒提笔,才书一笔便抛笔不写,道:“墨色太浓,重研。”孙琦大怒,道:“哪有这么多事!墨色浓淡有什么区别,写出来的还不一样都是字!”
赵构冷笑道:“朕写字向来注重墨色,朝中大臣无人不知,写出诏书若墨色不对必无人信你,都会说是你自己伪造的。本来研墨这事是由朕那贴身侍女做的,现她已被你逼死,只好麻烦你另找人完成此事了。”
孙琦想了想,便按捺下这口气,又命禁兵再度研磨。这回磨好后赵构又说墨色太浅,如此三番,换了好几个兵士,折腾了半天赵构才勉强说可,缓缓起身提笔蘸了蘸墨汁却又静止凝思,迟迟不肯落笔。孙琦又催,赵构不紧不慢地答说:“既是如此重要的诏书,自然要斟酌好每一个字才是。”
孙琦怒而拍案,斥赵构道:“你别推三阻四,速速写了,否则我立马让你人头落地!”
赵构冷道:“既要杀朕,刚才何不就动手,却一定要朕写什么禅位诏书。”
孙琦拔剑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正在争执间外面忽跑来几名神色慌张的禁兵,一迭声叫道:“统领大人,大事不妙!韩世忠大人率军队赶来了!”
孙琦惊道:“快起锚从河上出发!”
禁兵道:“怕是不行,有许多船舰从三面包围过来,上面全是宋兵!”
孙琦忙跑出门去观望。赵构浅浅一笑将笔掷出,有两名禁兵欺近将剑架在他脖上,他转首相视,镇定地说:“众将士听朕口谕:今日之事罪在贼首,你等若及时弃暗投明,为朕护驾,朕便既往不咎,不追究你们之罪。若有人能手刃孙琦,朕便封他做御营后军统领。其余护驾平乱有功者朕也将论功行赏,升官赏金,封妻荫子。”
船舱内的兵士听了都面露犹豫之色,赵构便又道:“现今局势很清楚,御营后军有多少人?韩大人麾下又有多少人?如今你们已被包围,逃是逃不掉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死还是做个护驾有功之臣你们自己决定罢。”
此时孙琦气急败坏地又跑了进来,大声命令道:“快把赵构架出去威胁韩世忠退……”话未说完背后已有一剑自他身后刺入,透胸而出。他惊讶地慢慢转头,发现暗算他的竟是自己一向信任的一名亲随兵。他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亲随兵:“你……”
那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开口斥道:“奸贼孙琦,竟敢存叛变篡位之心。今日我便为皇上除去你这乱臣贼子!”在看着孙琦倒下气绝身亡后,那人立即朝赵构跪拜,道:“陛下受惊了。臣杨牧今日才知孙琦有逆心,幸亏动手及时,得以手刃奸贼为陛下除害。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余兵士见情况陡然逆转,自知叛变已无法成功,便也抛下刀剑,一个个跪倒在地发誓效忠。
赵构徐徐坐回御座,渐现出一缕微笑,颔首对杨牧道:“好,你很好。”又转目看了看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孙琦,冷笑道:“小小鼠辈,一些头脑也无,居然也敢效陈桥事。”
不久后韩世忠疾步上御舟来见赵构,跪下连声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陛下处罚!”
赵构一抬手,和言道:“韩爱卿请起。”忽然看见又有一人进来,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双目有泪盈眶,身上打湿的衣服还未干透,赵构两眼一亮,唤道:“婴茀!”
婴茀闻声眼泪立即夺眶而出,跪倒在赵构面前泣不成声,哭了许久说出话来才勉强成句:“官家,您没事罢?”
赵构微笑道:“朕没事。你呢?是韩大人救了你?”
韩世忠忙解释道:“不是。是吴姑娘潜水逃脱,跑来军营通知臣陛下有难的。”
原来婴茀入宫前曾与兄弟姐妹一起在汴水中学过游泳,颇通水性,所以刚才跳水后悄无声息地潜逃而出,上岸后立即朝韩世忠军营跑去,将赵构被困的消息告诉了韩世忠。韩世忠闻讯大惊,马上调兵遣将前来救驾,并立即联系宝应县知县,让他发船给士兵以在水上包围叛兵,所以很快平息了这场叛乱。
赵构听韩世忠的话后再看婴茀,目光难得地柔和。然后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亲自将她扶起。
次日赵构于御舟中升御座与群臣商议如何处理此事。殿中侍御史张浚出列道:“臣以为目前朝廷虽处于艰难中,但绝不可废法,都统制韩世忠师行无纪,导致士卒为变,乞正其罚。”
赵构想想道:“韩世忠虽师行无纪确实当罚,但念其救驾及时,罚金即可,不必降职罢。”
但张浚与中书省诸官皆不同意,说:“韩世忠若只罚金,如何惩戒后人?”于是在张浚等人坚持下,赵构将韩世忠降为观察使。又下诏追封死于非命的卢臣中为左谏议大夫,赐其家属银帛,封其子孙二人为官。
随后再命擒捕参与叛乱者论罪,张浚问:“那诛杀叛兵头领孙琦的杨牧应当如何处置?”
赵构决然拂袖,一字以答:“斩。”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二十四节 骑射
到扬州之后,赵构便升婴茀为自己宫中的押班,主管宫中事务并统领其他宫女,此外特意赐她一匹不高不矮体形适中的银鬃白马与几套崭新戎装给她。婴茀十分欣喜,跪下一一谢过。
一日处理完政务后赵构信步走至行宫后苑,见婴茀正在练习骑术。她穿着白衣绿革的戎服,配以玄色长统之靴,身姿刚健婀娜。此时她骑术已很精湛,骑在银鬃白马上任意纵横驰骋,表情态度轻松自若。
婴茀看见赵构立即下马行礼,赵构示意她继续练习,然后命人将自己的御马牵来,并附上两套弓箭。他上马后驰到婴茀身边,将其中一套弓箭递给她,婴茀一愣,但立即会意过来,愉快地接过。赵构先自己引弓为她做了个示范动作。婴茀随即效仿,赵构给她那弓甚轻,婴茀略花点力便可拉满,待她反复引弓几次动作做得比较标准了,赵构便让她朝天射一箭。婴茀也不推辞,取出一箭引上弓,紧紧跨坐在马上,然后仰身向后,凝神瞄准天上一羽孤雁,再松手放箭。
箭“嗖”地飞出,但毕竟力道尚浅,准心也不够,箭飞至中途便力尽而坠,而那大雁受此一惊立即振翅而飞,倒是越飞越高。婴茀双目一黯,有些失望地垂下头。
赵构略一浅笑,从容引弓,一箭射出直冲云霄,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婴茀适才瞄准的那羽大雁。
婴茀惊喜地看着那大雁自天际坠下,落在自己眼前,由衷赞道:“官家好身手!”
赵构看着她道:“骑射之术技巧无他,不过是要勤加练习罢了。这扬州行宫太狭小,不利于练习,待哪天朕抽空带你出城去练。”
婴茀忙先谢恩,一时好奇,便问:“官家初学骑射时是在哪处宫苑练的呢?”
不想赵构脸色微微一变,良久不语。婴茀立即知定是自己问得不妥,不免忐忑起来,犹豫半天后正想开口请罪,却听见赵构缓缓道:“朕起初是在三哥郓王楷的府邸里练习的。”
郓王楷。乍听赵构忽然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婴茀一时无措,不知为何,脸竟悄然红了起来。
赵构倒并未看她,仰首望着云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那时汴京大内宫中一般不许纵马,要练骑射须去京中四园苑:琼林苑、宜春苑、玉津园和瑞圣园,但要先得皇帝批准,而且未成年皇子不得擅入,因此,朕虽很小时就对骑射很感兴趣,可却只有在父皇心情好、想起朕时,才可以随父皇一起去御苑射弓,可那样的情况非常少。
“在所有的兄弟中,父皇最宠爱的是三哥郓王楷。他十八岁出宫外居之前,父皇命童贯将他的王府造在紧邻大内处,童贯奏说大内附近均有民居建筑,空地不多,恐造出的王府不够宽敞。父皇摆手,赐一匹良驹给三哥,对他说:‘楷,你自己乘马选择想要的地基,围绕看中之处策马一周,无论其中已有何等建筑朕都会命人拆迁,腾出空地给你建府邸。’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哥的王府很快建好。随后三哥在府中大设宴席宴请父皇及诸兄弟,朕亦随父皇前往。郓王府之豪奢精美就不必说了,最让朕惊讶的是后苑中那一大片特制的骑射练习场……你知道有多大么?”说到这里赵构顿了顿,问婴茀。
婴茀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虽去过郓王府,但那时心里颇为不安,也顾不上仔细观察王府内的布局构造,此刻也无从接口说些什么。赵构便继续说了下去:“是整个扬州行宫面积的四倍还不止。朕当时便驻足不动了,只默默地看着那片练习场。三哥便笑着走到朕身边,说:‘九弟喜欢骑射?那日后便常来三哥这里练罢。’然后还立即赠了匹小马给朕,让朕立即上场去玩。”
“郓王殿下一向待人很友善。”婴茀轻声说。
赵构淡淡一笑,说:“你这样认为么?当然,如果他用这样的态度跟你们说话是没错,可是朕是他的弟弟,身份与他平等,朕很不喜欢他赏赐式的好意和居高临下的笑容。”
婴茀问:“那么,官家拒绝了?”
“不,朕没有拒绝。”赵构说:“有机会练骑射是朕一直以来的愿望,朕为什么要拒绝?朕接受了他给朕的马和以后的邀请,从此后经常去郓王府练习骑射。朕很快发现三哥并不喜欢骑射,他把大量的闲暇时间花在吟诗作画和女人身上,王府中那练习场朕若不去通常都是空着的,那时朕很不明白,既然三哥不喜欢骑射为什么还要占这么大块地来建这个练习场。
“后来,朕行冠礼后也出宫外居,那时想自己的王府虽未必有三哥的大,但也应该会有个比较宽敞的后苑,可以练习骑射而不必再去三哥王府。可第一次踏入同样由童贯监造的康王府便彻底失望——那王府不比普通京官的府邸大,后苑只是个小小的花园,哪里有地可以纵马!
“朕立时便明白了,王府的面积代表的其实是我们实际身份的高低,或者说,是我们兄弟在父皇心中不同的地位,所以,就算三哥不喜欢骑射他也要建那么大的练习场……此后朕还是继续去郓王府练习,不顾寒暑,加倍地练,直到长大之后自己有能力买地扩建了康王府的后苑。”
说着赵构忽然再次引弓仰射,长箭离弦划空而上,只听空中传来两声飞鸟哀鸣之音,随即有猎物坠下。婴茀定睛一看,看清竟是一箭射穿双飞翼,坠下的是两只大雁。
婴茀连声喝彩,赵构唇角微动,面露傲然笑意。
“往日不愉快的事不必多想,”婴茀微笑着柔声道:“如今天下都是官家的骑射之地了。”
赵构颔首道:“不错。如今朕这个练习场之大只怕是三哥当初怎么也想不到的。”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二十五节 风铃
自驾幸扬州以来,赵构每晚与重臣议过白天谈及的国事后都会再花许多时间来批阅奏折、亲写诏书,并坚持研习书法,必会拖到很晚才休息,而婴茀也会一直侍奉在侧,细心而精心地服侍他。
一晚再传兵败消息,赵构闻之精神不振,在外殿与几位大臣商议应对之策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书阁,颓然落坐在椅上,以手抚额,神色疲惫之极。须臾命婴茀准备笔墨,他要给韩世忠写道诏书。
待婴茀准备好之后他提笔甫写两字就烦闷地掷笔不写,扯下面前之纸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地上。
婴茀静静地拾起他抛下的纸笔,收拾好了轻声对他道:“官家需要好好休息,写诏书这种劳累之事就不必亲为了,奴婢让人去宣学士承旨进宫来写罢。”
赵构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
婴茀答:“刚过三更。”
赵构摆手道:“不必,太晚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他做,今晚就让他好生歇息罢。一会儿还是朕自己写。”
话虽如此说,但他眉头深锁,伸手揉着太阳穴,像是十分头痛,脸上满是倦怠之色。
婴茀低首反复细思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自荐道:“倘若官家不嫌奴婢字难看,或者,官家口述诏书内容,让奴婢代笔书写?”
“你?”赵构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会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