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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隐形伴侣-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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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贴大字报,贴在峭壁上。一根独木桥,通向山崖。她刚踩上去,发现陈旭从对面走来。她摆手,他不看她。下去!她叫道。他不听。她想退回去,却无处落脚,她往前走,独木桥嘎嘎响。陈旭同她走个对头,面对面,谁也不让谁。山涧里升上一股气,桥晃悠起来,她做一个平衡木动作,却踩个空,倒栽下去…… 
她的身子猛地跳了跳,结结实实砸在炕上。连她自己都听见了那咕咚一声响。 
她惊醒过来。 
屋子里麻麻亮。玻璃窗呈现着一种模棱两可的青灰色。 
她似乎出了一身汗,衬衣粘湿。她感到闷热,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胳膊放在外面。 
她感到陈旭轻轻向上拽了一下被子。 
他醒了?她缩起身子,尽可能离他远一点,尽可能不碰到他湿热而粗糙的皮肤。他们至今还盖着一条被子,因为只有一条被子可盖。另一条被子做了褥子,原先的单人褥子,阿根死的时候,让他带走了。 
自从陈旭摔了酒瓶之后,两个人盖这一条被子,便有了许多别扭。其实肖潇早就觉得这条被子太小了,她早就不愿意陈旭像刚搬进时候那样,整夜卷着她一起睡觉。她总闻到被子上有一股霉味。那天她从余主任那里谈话回来,见陈旭已经在炕上和衣睡熟,便摇醒他,同他说那封信的事,说余主任要他在全分场大会上检讨的事,还有文化室什么的。没想到他一听就火了。 
你要检讨你去检讨反正我不检讨我没错那是事实。不是培养接班人是培养马屁精名正言顺的政治骗子。我就是要告他们揭露他们这鬼地方我到半截河之后就开始倒运什么地方主义排外主义教条主义官僚主义大杂烩真是你死我活。我是少数派真理经常在少数人手里那棵神树也是这么说的不信你去问它…… 
“你不检讨我怎么办?”她冷冷看他一眼。难道要让她给他当陪葬品?如果要一辈子呆在这里,总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混下去。   
《隐形伴侣》三十一(2)   
“你?”他轻蔑地一笑。你以为你那个文化室是个多大的官会有多大的出息多辉煌的前程算了吧我早看透了在这个鬼地方是不会有活路的鬼地方的人讲鬼话鬼话叫人怎么听得懂人又怎么会讲鬼话…… 
“别耍酒疯了。”她轻轻拍拍他的背,“快睡去吧。明朝再说,反正我看这一关难过……” 
他忽然掀开被子,急急忙忙扯下衣服钻进去,又一把捉住了她,把她拉到炕上,往自己身边拉。睡觉!他嘿嘿笑起来,笑得猥亵又轻薄,“你是我老婆,你不陪我睡觉你作啥?文化室滚蛋去吧!” 
他没头没脑地裹住她。她闻到被子的霉味和他身上的汗味。她感到憋气!她讨厌这气味。他像一条急不可耐的猎狗、一只黄昏的蝙蝠。他热血沸腾而她本来就未曾燃起的欲望,却陡然跌到了零点。她终于真正感到了愤怒,突然伸出双脚,猛地踹了他一脚…… 
自从那一晚以后,陈旭再也没有碰她。 
既然没有动手打架,也不再争吵,冷冷淡淡的沉默中,可以让人冷静地从头到尾想一想。肖潇想了几天,似乎是想明白了,就像那年夏天偷偷跑回杭州那个夜晚,黑暗的公路上,走出两条岔道。一条其实是可以一眼望到底了,即使横了心走过去,还是一个破屯子。那另一条,虽然也伸向茫茫黑夜,走到头,也许连着国防公路,连着铁轨…… 
夜半失眠,她第一次想到那念头时,自己也被自己吓住了,惊骇万分。好容易等冷汗消下,心跳得平缓了,便听得那小闹钟滴滴地走;而他的呼吸,同时间一般均匀安宁,似乎无心无事,永远无梦无烦恼地从容起伏。她静静听着他的呼吸,腮边悄悄滚下几颗清泪,恨恨地咬着牙,下了决心。然后悲悲戚戚迷迷蒙蒙地睡去。而第二天醒来,挨着身后那一座界碑似的坚硬脊背,却又泄了气。儿子的百日照寄来了,陌生的一个小脑袋,还是那双泰然自若的眼睛。肖潇徘徊在十字路口,有时甚至是个米字路口,更有时,仅仅只是一个黑点而已。她不知该往哪里走。她很想同他谈谈,推心置腹地谈谈,问问他到底怎么办。其实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可是一连几天,她却又抵制、拖延着这场早晚要到来的谈话。她似乎很想同他和好。那条该死的被子! 
她感到他动了动,伸出手,勾起一只脚,搔痒痒。是醒了。 
“今天晚上要开全分场大会了。”她突然说。 
“其实你可以找李书记谈一谈。”她又说。 
远远地,有一声鸡啼。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如果你不会出卖我,我打算逃掉。”他终于回答。 
她倒吸一口凉气。逃到哪里去?明天呢? 
“明朝再讲明朝的事。老子现在过一天算一天。” 
她的眼睛又酸又涩。是的,他决不会认罪,凡是他做不到的事,他都看不起。那独木桥。同归于尽? 
她翻了一个身。 
鸡又叫了。曙色啄着窗户。 
她望着天花板,很久,冷冷说: 
“在你逃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最后一块舢板。让我抓住你。我们一起去漂流…… 
她竟不知从何问起,她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提问,而是一个契约,一个表白。她要说,她了解并同情他的一切厄运和不幸,她能够原谅他所有的过失,比如懒散、抽烟、喝酒、狂妄自大……但唯独不能原谅他的撒谎。王革、奶羊、体温计、的确凉裤……她再也不能容忍这样的欺骗! 
她脱口而出:“假如我对你说,求求你从此再也不要对我说一句假话,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情,也不要撒谎——你能做到吗?回答我。” 
“不能!”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说。 
一个深渊。冻梨在冰上溜溜地转…… 
“为什么?”她噔地坐起来,“为什么不能?就是它破坏了我们,破坏了我心里顶顶神圣的东西,它要把我们都毁了,都毁了!你是个傻瓜,你,你到底为啥总不肯同我说实话呢……”她悲愤之极,捂着脸顿时哭出声来。 
“我又从来没有骗过你。”她听见他若无其事地说。 
没有骗我?从来没有。从来。真的。 
“那你又为啥要骗人家呢?”她呜呜哭着,低声叫道,“你脑子有毛病啊?你不晓得骗人总要戳穿,戳穿了更糟,让人看不起……” 
“不晓得。”他自言自语,“我也不晓得。我事先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人。总是临时一下子想法就变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不撒谎就解决不了的……”他抠着眼眵,打了一个呵欠。 
她止住了哭泣,绝望而诧异地望着他: 
“可是,那天在苞米地……你却说了一通别人不敢说的大实话,这又为什么?”真是本末倒置。“我发觉,你说过的谎话,都是因为,因为东西……” 
“东西?”他似乎想笑。 
“就是……就是物质,物质方面的。而关于精神,思想上的事,你好像,好像……” 
“你的发现真是太重要了。”他狡黠地眨眨眼,“你难道不能够进一步发现一下,我说谎话都是骗人家的,我从来不骗我自己。” 
不骗自己?什么叫不骗自己?骗人还这么复杂。 
“我从来不骗我自己。”他似乎有些得意起来,“你同我一道两年,总晓得一点。这年头只有鬼才相信人是不会说假话的。谁都想吃好穿好有好工作,谁都想回城,谁都恨这农场,可谁都不说,只有我敢。我有七情六欲,才叫个真的人。但是为了它,常常就得说几句另外一种假话。这,值得!有些人你看他从来不撒谎,一颗心老早假假的了。我要像个真的人一样活,独独不能够骗我自己,骗了我自己,我就真正……完了……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什么精神喽……”   
《隐形伴侣》三十一(3)   
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她听得不耐烦,一撇嘴:“这样说你还有理了?” 
“当然!”他突然恶狠狠地咬着牙,说,“我已经让人骗苦了,骗够了,我要报复!‘九一三’以后,那个大骗局谁都看透了,就你看不透……” 
“不要说了!”她猛地打断他。她的心一阵阵抽搐。她又无能又弱小,她永远不可能说服他。他是块金刚石,而她是玻璃。她迅速地往身上套着衣服,跳下地,穿好鞋,两只手抱住头,把头发拼命向后掠去,转过身,很快说: 
“我晓得了,我到现在才想通,你不会按照我的愿望去生活,我也决不会走你喜欢的那条路。我尽了自己的力气,但你并不需要我,你大概还觉得我妨碍了你的自由。我们在一道辛辛苦苦走了两年,总归还是走不下去,既然这样……” 
她咽一口唾沫,吸一口气,停住了。模糊的晨光中,他蓬乱的头发、铁灰的脸,沮丧而冰冷。头发如此枯焦,颧骨的形状尖削可憎。他怎么会是这样!……快说!再不说就会失去说出来的勇气。 
“既然这样,我想也许还是……分开的好!” 
是他逼着她说出来的! 
他欠起身子,从衣服里摸出一棵皱巴巴的烟,点着了,猛吸一口,张大嘴,噗地往天棚喷吐上去。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一声不吭。 
……假如他扔下烟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大声叫道:“你胡说!我不许你走!我们从头开始!我改,我一定改!”她定会泪流满面地回答他:“我不走,我是吓唬你的,我们不分开!” 
他在火墙上按灭烟头,把胳膊枕在脑后,无动于衷地说: 
“分开也好。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怔了一怔,扭过脸,恨恨说: 
“是呀,大概你对我的那些爱,也不过是撒了一个小谎而已。”她突然尖叫道,“假的!” 
“随你怎么理解。”他坐起来慢吞吞地穿衣服,“你怎么想,对于我反正都是一样,是没有另外的路好走了。噢,你顶好去问问灵清,办啥手续,我奉陪。” 
那最后一粒扣子,他扣了几次才扣上,却发现错了位,便慢吞吞地解开重扣。一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隐形伴侣》三十二(1)   
炕塌了,四处漏烟,却找不着烟究竟从哪儿冒出来。一片烟雾腾腾。 
烟雾中只见地上开满了黄色的谎花。每朵花蒂上都结着一个白色的冬瓜,谎花怎么也会结果呢?她大声问。没人回答她,她仔细看,发现那冬瓜只是冻梨。她找刀来切,无论如何切不开。她把冻梨放在烟上熏,那梨顿时软了,掰开看,一只空壳,里头什么也没有。原来谎花结的果实也是个谎果。她恍然大悟。 
子牵着一匹马走来,马一瘸一拐,垂头丧气,走了几步,停下了,不住地打喷嚏。 
子对刘老狠说:马累了。 
是你累了,还是马累了?刘老狠抱着酒瓶子恶狠狠地说。 
子用鞭子抽马,马就是不走。 
子抡开了鞭子,鞭子抽得呼呼响,落在马身上,马还是不走,鞭子迎面过来,它扬起两只前蹄,几乎站了起来,鞭子一落,它又钉在那里。它身上棕红色的毛,被抽得一片片地飞扬,浑身血淋淋的。 
你走不走?子暴怒地狂吼。 
它长嘶了一声,一动不动。 
鞭子又抽下来,抽在一座楼房上,楼房哗啦坍倒了,抽在一棵大树上,大树连根拔起,可那匹马,眨着眼,还是站着不走。 
别打啦——她扑过去抓住了子的鞭子,子把她推开了。 
她跌倒在一片胡萝卜地里。 
胡萝卜缨子绿油油的,她拔起一只胡萝卜来,咬了一口,又甜又脆。她拔了好多,抱在怀里,去给子喂马。 
马饿了,别打它啦。她哀求他。 
她转身一看,那匹马躺在地上,吐着白沫,挣扎了几下,伸开腿不动了。 
子把马打死了。有人喊道,打死马是犯罪行为。 
来了许多人把子揪出去开批判会。 
原来是开子的批判会。她松了一口气。她和陈旭趴在草棵里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子站在台上低头认罪,那样子很可笑。 
秋天的茅草又高又密,她和陈旭把一个个草捆围成一个半圆形挡风,人就躺在厚厚的干草上。干草又松又软,好舒服。她枕着陈旭的胳膊,望着天空。 
那是什么?她指着天幕上一颗颗亮晶晶的红果子问陈旭。 
是草莓。陈旭笑笑。 
这儿是草莓谷? 
是的,是草莓谷。 
你去给我采草莓吗? 
当然去给你采。 
小心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不会的,反正我们两个人都逃出来了,他们找不到我们,而且有子当靶子,他们不会找我们了。 
月亮出来了,一个蓝莹莹的月亮,绿色的原野和银色的半截河,都变成蓝颜色。陈旭举着一颗草莓朝她走来,忽然她发现那不是草莓,而是一颗蓝色的星星。你骗人,她叫道,这是假的,假的草莓,我要那年在草莓谷看见的真草莓。 
不是我骗你,是月亮骗你。陈旭笑嘻嘻地说。是月亮骗你,它用那一半黑的月亮照耀天空,星星就变成了草莓。这不怪我,不怪我。 
她往草甸子走去,去寻草莓谷。 
这天收了工,吃过晚饭,他们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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