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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隐形伴侣-第26章

小说: 隐形伴侣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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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了公路边上的一个小村子。 
奶妈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脸色有点发黄,一件过大的对襟旧布袄罩下,乳房鼓鼓地颤动。她的大儿子已经六岁,二女儿刚满周岁,就要断奶,她想为家里收点现钱,就趁这奶水未断的时候,抱孩子来养。一个月收入二十块,交队上五块,可净得十五块,比起到队上做工分,还是划算得不好比。所以如今队上养了孩子的女人都愿给人做奶妈。一边挣着工分,一边就把灶间猪圈鸡窝的生活都做了。天天一样地吃饭,饭就变成了奶水,变成了十五块。等于吃饭不用钞票了,等于身上开着银行,长着两只扑满。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看上去还干净,脾气也好,接过孩子,解开衣扣就把他揽进了怀里,连声说:“相貌蛮好,大起来要做官的。” 
她开始哄他,叫他阿忠、阿狗、阿三……好像他已经变成了她的小儿子。到底是阿狗还是狗剩还是忠顺?反正哪里也没有陈离,陈离只在这世上活了三十天。她还留他们吃了午饭,吃青菜炒鸡蛋和腌菜炒鸡蛋。竹园的笋呢?塘里的螺蛳呢?“实在难为情,一分自留地种番薯了,粮不够吃,塘里的公家东西不好随便摸的……”她惭愧地笑着。吃罢饭,抱着孩子,一直把他们送到汽车站。汽车远远地露个头,她舔舔干裂的嘴唇说: 
“你们放心去好了。儿子自家会大起来。明年回来,儿子会叫姆妈了。” 
肖潇红了脸。姆妈?怎么会叫她姆妈呢?她从来也没想过,她真的会变成一个姆妈。她朝她感激地笑笑,不由自主盯住她隆起的胸部,儿子的生命之源。他学会说姆妈的时候,第一个叫的并不是她,而是这个抚养了他的女人。他认识的姆妈,一定不是她,而是她。她已经剥夺了她的权利和她的爱,多么卑鄙无耻的二十块。她忌妒那旧布衫胸口的两个湿印!那排黄黄的牙齿真太难看了!   
《隐形伴侣》二十四(2)   
她仍然感激地朝她笑笑。没有这个奶妈,儿子和她真是一筹莫展。 
“肖同志要不要再抱一抱?汽车来就抱不着了。阿忠阿忠,你晓得不晓得,你姆妈阿爸要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了——” 
她低头对孩子嘀咕着,把他递给她。 
她不由退了一步。 
孩子竟然睡着了,小脑袋歪向一边,一副不屑的神情。他的呼吸很轻,小小的鼻翼纹丝不动。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完全不在乎自己在什么地方。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撇了一下,那么无所谓。那么轻蔑。几乎看不出来的两道眉毛,眉心很宽。天下都同他无关。只在陈旭轻轻撩开被角想亲他一下的时候,他才忽地睁开眼,迅速地瞥了周围一下,露出两粒晶莹的琥珀珠珠,冷气袭人,如结了冰的水泡子。 
你是个坏妈妈。 
我……我没有办法……我没奶…… 
你是个坏妈妈。 
我……我没有钱。 
你是个坏妈妈。 
我…… 
你有我。 
你是个包袱。我不要你。 
我也不要你。 
汽车喇叭突然响起来。等车的人拥过去。最后的一刻,她回头看他。他如果哭起来就好了,就是舍不得离开我。他却毫无反应,酣然大睡,连一点点告别的表示也没有,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毅然挤上车去,死死揪住陈旭的衣角。姆妈!你不要我了?她听见他喊。她想跳下车去,把他抱回来。 
车门关上了。她微笑着向奶妈和她的儿子挥手。她以为自己要哭,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平静得像路边的池塘。一株海棠在细蒙蒙的雨雾中淡淡隐去。告别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艰难,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所谓母亲的痛苦。走得很平常,甚至有点轻松,好像捡来一个孩子,终于交还了主人,小说里常写的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怎么就竟然一点儿没有在她身上出现? 
陈旭一直望着车外。一上午他几乎一言不发。 
雨似乎停了,田野却一片迷茫。车停的时候,可以听见田畔里传来的声声蛙鸣。那些青蛙公主是在水里还是在岸上? 
雨雾散去些,公路被湿润的空气涂得发亮。快进城的时候,她看见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洁白的花瓣被雨打落一地,零乱地伏在泥水中。一排新锯倒的老梧桐树,歪倒在路边。不知为什么,她的视线却被一个不起眼的黑影吸引过去——树杈上有一团乌绒球,朝天翻了一个身,压得扁扁,又翘起一角,如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张大着嘴。是个鸟窝。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空得有点发慌。她伸出一只手去,想在挤挤的人堆里找到陈旭的胳膊。可四周都是陌生人。她垂下头。“原谅我”,她费力地朝车尾转过身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隐形伴侣》二十五(1)   
她总是远远望见,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迎面走来。 
沙尘漫天,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叮叮咚咚的响铃声,从尘雾中钻出来。是匹马,却长着奇怪的角。 
马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戴一顶军用黄呢帽,披件军大衣,黄呢帽下,露出长长的黑胡子。 
她问他是谁,从哪里来。 
他说他是新调来的书记。他拍拍马肚子上挂着的柳条筐,筐里有衣服袜子、锅盖、菜刀、饭盒、干辣椒、大蒜。他走进食堂去排队买发糕,发糕大得两只手托不住。他趴在发糕上啃着,发出“啧啧”的响声。屋檐下有群兔子在嚼豆腐渣。他把两手往胸前一抹,用袖口擦嘴,“喔喔”地吆喝那匹马。 
拖拉机手正把一麻袋豆种倒进播种车里去。 
我问你这垧地的播种量是多少?他喊起来。有一个麻脸师傅跪在地上,吭吭磨刀。 
拖拉机在地里来回转圈。她用手按住一只上了发条的玩具青蛙。 
我问你保苗株数!他往黑油汪汪的大地中间一站,两手叉腰地骂起来。奶奶的,给我停下!你们这些个管劳改的,就会押宝种田! 
她去追他,拦住他,指指果园,那一大片沙果树,招了满树的乌云,风一吹,乌溜溜的花瓣纷纷落地,弥弥飞扬,把天空搅得昏灰灰的。 
是花腐病。他跺脚,对余指导大声吼道,干吗不打药?我要把半截河变成花果山! 
花果山?余指导撇撇嘴,脸上的肉一块动,一块不动。如今取经不上西天了,上大寨。你懂吗?今日欢呼花果山,莫非妖雾又重来。 
蓝色的风把风向标吹得溜溜转。 
杨气象是原场党委书记的小舅子。她对新书记说:他每天都在家里填写观测数据。 
哦?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这种气象观测站,应该叫——气象估计站。这个杨气象,真他妈扯淡。该让他去放羊、扬粪,得胃溃疡。 
他走进一间大屋子去,满地的大肥猪在打呼噜。门上有张纸,写着:千头猪座谈会。 
陈旭把一根糖醋排骨搛给她吃,排骨炸得焦黄,酱红色的卤汁沾着亮油珠子,酥脆酥脆,香得鼻子直痒痒。她咬一口,没吃完,又咬一口,那根排骨长得望不见头,远远的一群胖墩墩的猪蹄子噔噔跑过来。 
我先出个题儿,那小老头说。老母猪下羔提前多少天各就各位?就问你这个生产队长。 
刘老狠腮上挂着口水,蒙蒙地抬起头,他回答说是不是打仗啦?民兵的枪怕是生了锈。 
小老头“哼”了一声,指着一个胖姑娘说,你是养猪模范,你说母猪下羔垫圈多厚? 
郭春莓张开厚厚的嘴唇,一关一合,嘟哝着说,二十公分呗。 
她在窗外一下子喊起来,不是二十公分,是三十公分。 
小老头眉开眼笑,他对她招招手,让她进去。 
远处那团云雾又滚过来。她影影绰绰看见,那巨大的圆心里有一只奇丑无比的小鸭子,它摇摇摆摆地走来,那扁而薄的脚掌下滚动着一只洁白的天鹅蛋,一片荷叶裹住了荷花花苞,忽而那只蛋裂成了两半,从中飞出一片白云,悠悠地升上天空去…… 
这是一个同去年一模一样的春天。 
雪化了,河开了,雁来了,柳茆子发芽了。 
这是一个同去年全不一样的春天。 
那雪化得哧哧地响,一边化着一边就在黑土地的血脉里咕咚咕咚地闯荡起来;那半截河欢欢喜喜咧开大嘴,把一河的冰块儿,心急火燎地吞了下去,打着饱嗝,挺着鼓鼓胀胀的肚皮,抖抖擞擞地赶路;那雁群在蓝天里飞出个二,又飞出个三,还飞出个大,飞出个万字,满天空古古怪怪的符号,叫一声换一个谜语;甸子里路边上的柳茆子强忍了嗓子眼里的绿色,先爆出一串串蚕茧似的银球,亮得让人疑心天边的云,原也是从草根里萌升出去的,那丝丝银灰的绒毛毛,多情又多心地拂弄着人,让你心里也直冒尖尖的芽茬子,恨不得伸手进去抓挠抓挠…… 
肖潇从杭州送了孩子回来,觉得农场的春天,从未有这般舒展,这般蓬勃。她比别人都早地脱去了棉袄。冬天原来这样沉重。利利索索地系上了一块淡蓝色的方头巾。她不养鸡,也不养猪了,甚至也不要那六分自留地。她从杭州买回一只长方形的小钟,它滴滴答答地奔跑,慌慌张张,像个催命鬼似的,催着她和他,跟它一起去踩那个春天的鞋后跟。她不能让它落下了。她扬粪、打池埂、踩格子、栽菜秧子、撒菠菜籽儿……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与春住,她却是千里万里地回这融化的雪地来寻春天。 
他们仍然是没有见到松花江一年一度的解冻。人说解冻的前夜,要山崩地裂天塌地陷般地炸响。于是他们巴巴地盼着欣赏那气吞山河的奇观,可到了年年开江的日子赶去江边——江上黑浪滔滔,一场鏖战早早平息,竟然连白花花的门牙也没留下一颗。 
就是这么个性急鬼儿似的春天。她追它,却总让它甩下好远,望见个影子,还是望尘莫及。 
那些日子,她被派去做颗粒肥。 
一个铅灰色的大圆盘,朝天斜架,像个土雷达似的,通了电,盘子便旋转,往上不断地扬上一锹锹干不干、湿不湿的氮磷钾肥混合土,便转出一层层花生米大的颗粒。勤快时,让盘子多转几圈,那颗粒就精细些、圆滑些;惰怠时,让盘子少转几圈,麻溜往下拨拉那黑球球,颗粒就粗糙些、松散些。无论粗粗细细、大大小小,在转盘里滚出了形,豁到地上,便装在土篮里,挑到墙根下通风背阴的地儿铺开晾上。有个一天半天,那些黑球球便轻飘起来,褪去一层脏色,花生粘似的松喷喷、白麻麻。再用粗筛子滤一遍,分别灌了麻袋,送进播种箱。大粒的陪大豆,小粒的陪小麦,喂给饿得直流口水的黑土地。   
《隐形伴侣》二十五(2)   
肖潇就喜欢把转成了颗粒的黑球球,装在土篮里挑走。装得冒尖,走起来扁担嘎吱嘎吱响,两头颤悠悠,很有一点快乐的眩晕。裤脚管下一阵阵清风来去,担子沉甸甸,两腿飘飘然,很是惬意。况且胸衣下呼扇呼扇地晃动,似比平时发达得多,臀部也左左右右地扭摆起来,越扭越灵巧,越扭担子越轻,心也说不出的滋美,斜阳下那细长的影子,像画上西双版纳地方的人。瞧那些没有腰的东北大姑娘哟。她喜欢挑担。 
“你是个南方知青?”有人问她。那时班长刚宣布休息,她在休息时照例要看书。 
她发现他已经在那土雷达旁边站了一会儿。一个穿黑衣服的小老头,津津有味地打量那机器和肥料。放猪的?二劳改?她不想理他。她似乎正来了一点诗的灵感。 
“南方人会挑挑,一看就像个样儿。”他又说。 
“这关你啥事儿?”她头也不抬,“把你的猪管管好,别又踩了我的颗粒肥!” 
“肥的比例是多少呢?” 
“又想弄点到自家菜园子去?不用跟我套近乎。”她生了气。 
他笑笑,走开了。一条腿有那么一点踮踮的,背影也就忽高忽低地起落。 
灵感全无。轰轰隆隆铁盘子又转起来,像只大钟。她拾起扁担,可惜不是竹子的。实心儿硬,硌肩,幸亏颗粒肥不重。担子不重才能保持好看的姿势,胸一定挺起来。小扁担三尺三……好像大雁……上青天,哎哎嗨哟哎嗨呀……真是机械单调,她在土雷达与晒场之间踩出一条固定小道,闭着眼都能走。那场雨留下的小诗,分场广播站什么时间播呢?……下来了,下来了,一点雨点!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乌云上来了呀……一队队人,一队队人,都朝着场院飞跑,那里有新拉来的粮食……快跑!快跑!只看见一个个人影闪过,只听见脚步沙沙……下来了,下来了,一滴雨点…… 
大钟终于停止旋转,收工时间到了。从连队食堂那儿传来大葱和馒头的香味。空气也饿得咕咕响。她回家去。电线杆子上的喇叭骤然响起来。她的脸忽地红了。全分场任何地方,都听得见这只喇叭。 
老远,望见陈旭拎土篮去倒灰。 
“今天收工早?”她在门口用头巾掸衣服,问。 
陈旭伸出一只手掌,在空中张开,似笑非笑地说: 
“是呀,今天又没有一滴雨下来,不用抢盖粮食。” 
“何必挖苦人。”她接过土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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