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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们的恶-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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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我妈常给我说的话:要想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欺负,过舒心日子,就得好好学习,做人上人。此刻,我好像明白了我妈的意思,又好像不很明白。不过我敢肯定,我现在还是个人下人,或者是一般人,不然我窝在被子里哭什么啊。如果我是人上人,我爸的官比方玲他爸的大,我就压得住方玲;我爸的官比冯小秋她爸的大,我就压得住冯小秋。如果真是那样,不是我求潘正,潘正就得求我了啊。我起码可以穿得时髦体面,可以理直气壮地哭啊笑啊。 
我忽然觉得我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了,那几个发愤读书的同学能吃的苦,我也能吃。我赶紧起身,从开水瓶里倒些水在毛巾上,抹了把脸,就出门朝教室走去。 
刚出宿舍院门,我无意地朝学校大门口瞥了一眼,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冯小秋正从潘正自行车后座上往下跳。他们相对笑了一下,那两朵微笑像两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即刻就疼痛难忍。接着,我的目光粘在了冯小秋身上。她个子高大,微胖,脸蛋确实是很红,腿也很粗。尤其是,她不该穿一件蓝绿色大衣,配她的红脸蛋儿,很土气。 
不论她有多难看,多土气,也是胜利者。她幸福、得意,为爱情笑着。尽管他们不敢一起进校园,潘正却公然用自行车带她上学放学了。在同学们眼中,和潘正谈恋爱的是冯小秋,而不是张蔷薇,尽管潘正在一个夏季的白天和一个冬季的黑夜,进入过张蔷薇身体里两次。此刻,看着潘正对冯小秋着脸笑,我真想冲上去,把他撕个稀巴烂。 
然而,胆量和恶毒只能躲在我的意念之中,只能躲在我的内心深处撒欢儿。冯小秋和潘正一前一后走进校门,我就开始胆怯,退进了宿舍门内,靠在花园的围栏上,装着看里面零落的月季花枝,准备等他们走过去,再出去。冯小秋哼着《小螺号》,脚步咚咚响,风风火火地走过去了。我又等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推着自行车的潘正走过来。我等不下去了,就往回走,刚到宿舍大门口,潘正却出现在眼前,像是在守株待兔。 
他停下脚步,笑得有些僵硬,但嘴角的小酒窝还是显出来了。灿烂的阳光之下,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我突然发现,他比第一次进入我视野时多了一层沧桑。人,恋爱多了就沧桑了。就我知道的,他已经经历了三个女孩,我,方玲和冯小秋。在三个女孩之间周旋的人,怎么还能谈得上纯洁呢?此时此刻,我对这个微笑的人恨之入骨。 
“后天考完试,晚上去我友谊街的家吧?平房那个。”他压低声音说。 
“不——”我几乎是低喊着拒绝了。 
“我想你了。” 
“少装蒜!你想冯小秋!”我的语言,粗鲁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你知道了?”他窘了,连忙辩解,“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她。” 
“我讨厌骗子!” 
“我只喜欢她爸!”他用自行车挡住了我的去路。 
“走开!我要去教室!” 
“后天晚上我再找你,去我家,你一定得去!”他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冲向教学楼去了。 
来到教室,我翻开化学课本。半个小时后化学考试就要开始了,我眼睛盯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在暗暗给自己打气,绝对不能答应潘正,不能再去他家跟他睡觉。我不是个牲畜,我是个人,我应该有人的尊严。他从没把该给我的全部给我,从头到尾都在分配——从方玲到冯小秋。我不想当她们中的一份子,我比她们漂亮,也应该比她们孤傲。 
我的泪啪嗒啪嗒地滴在化学课本上。同桌的班长郝康狐疑地看了看我,递给我一个干净的手帕。他是个珍惜言语的人,善于以行动服人。他爸妈都是外科医生,他不仅教养好,还有处变不惊的素质,像大人们一样。高一时,一个教化学的女老师突然昏倒在讲台上,全班同学都吓傻了,只有他镇静地冲上去,把女老师背到校医务室,救了她一命。   
冯小秋坐在潘正的自行车上(2)   
我用他的手帕揩干了眼泪,又还给他。 
“考上大学,再想你现在想的事吧!”郝康接过手帕,对我说了这么句话。 
我的心被郝康揪紧了,恍然感到,今天的郝康和往日的不一样。同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异样。   
男人的温情总是跟欲望成双(1)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 
交了最后一张卷纸,出了教室,我感到了极大的轻松。直到走出教学楼,我才发现天上飘起了雪花。想起潘正要找我,我蓦地又陷入了另一种紧张里。我加快脚步,到宿舍草草收拾好行李包,想赶在潘正找我之前出校门。我不能见他,我是个人,我得要脸,我不是个牲畜。 
走出校门,我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潘正的影子,感觉自己胜利得有些失落。天色已经很暗了,我的失落感也越来越重了。我开始后悔,不该这么急着跑出校门,潘正很可能还在校园里找我呢。转念一想,我又开始诅咒自己,又贱了,又是牲畜了!就这么坐上公共汽车,一走了之,把潘正从此束之高阁,看看能怎么样!看看又能怎么样!我硬了硬心肠,快步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馄饨——” 
马路对面的馄饨挑子前,老实的江浙男人不时含糊不清地吆喝一声。这声音和馄饨挑子一头的火炉,暖热了一片冬夜,穿着小棉袄的他却冷得不停跺脚、往手上哈气。他的馄饨好吃实惠,汤里有虾米、紫菜和葱花。我和洪敏偶尔会在下夜自习后,花上四毛钱买两碗解馋。想着馄饨,潘正在我脑子里淡了下来。 
天渐渐黑透了。远远望去,车站牌前站着几个等车的人,其中一个扶着自行车,我一下子警觉起来。可等我走近,已经晚了,潘正推着车朝我走来。我退到人行道旁一个黑胡同里,他节节逼近。我并不知道这竟是个死胡同,他堵住了我。即便不是死胡同,我也逃不远。我的心已被他抓在手心里了,人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愿去我家吗?”他把自行车扎好,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冷却。 
我的头摇得非常艰难。 
“真不愿意?”他靠近我一些,隔着那么厚的棉衣,我竟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跳。 
我害怕了,害怕身体在他面前瞬间崩溃,害怕可怜的自尊在他面前崩溃。站在他面前,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想像着他和冯小秋亲热的样子,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疼。冯小秋的存在,就是对我的羞辱。可是,我没能力让她消失,我连把潘正拉回身边的能力都没有,我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冯小秋的名字了,我害怕他真的生了气,从此装都不装给我看了。想着这些,我的泪又流了下来,浑身开始耸动不止。 
他很快抱住我,用嘴吻干了我的泪,又用嘴堵住了我的嘴。我越是挣脱,他越是用力。我没他的力气大,根本挣不过他。我联想起那个雨天强吻我的大男孩。看来男人们遭到反抗时,骨子里的强暴都要表现出来。 
“你要不想去我家,就在这儿帮帮我吧……”他的声音颤抖着,开始摸皮带。 
“不……我不敢!”我抗拒着。 
“没人,怕啥?” 
我没言语,我不知道话应该怎么说。我更希望他能抱着我,抚摸我,吻我,而不是叫我动他那个可怕的东西。我在屋子里还害怕那个东西呢,别说在外面了!这种局面使我很难受,我希望快些解脱。 
“不……”我怯懦地低喊。 
我想起了王斌在木材加工厂对我的欺负,还想起了洪敏的姑夫对她的欺负。我不理解,男人见了女人,为什么都会憋涨成这样。此刻,我更需要潘正抱着我,给我一番柔软的甜言蜜语。 
他很失望,没了话,准备回去了。我本指望他再说些热话,但显然已是奢望。男人的温情总是跟欲望成双。我没有满足他,他当然没有兴趣再说什么。 
回到我大姨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小华哥对我说她是他的同事,他们临近春节结婚。她是上海人,细眉眼,卷发,很白净,身材高大,参加工作之前是打排球的。女人对我笑笑,继续忙着收拾行李,她准备趁着体校放假,婚前回老家一趟。她乘坐的火车晚上10点开。 
小华哥给我热好饭菜,叫我快点吃,吃完和他一起去百货商店买些特产,送给未来的岳父母。 
一出门,我就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潘正坐在自行车上,双脚点地,朝我张望。路灯把纷纷扬扬的雪花照得如同花雨,潘正沐浴其中。雪夜的这种浪漫有些凄惨,又有些无奈。我和潘正,这是在做什么呢?过家家?玩游戏?总之不是在恋爱,是在彼此虐待,我们爱上的也许是受虐。我希望潘正快点离开,以免被小华哥看出破绽。但潘正看见小华哥,反而挑战似的等我们走近,看来他是误会了。 
我和小华哥走到潘正身边时,我并不抬眼看他,小华哥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我们刚走过他,他就在后面气势汹汹地叫起来。 
“张蔷薇,你不认识我了?” 
我停下了脚步,但没敢回头。小华哥也停下来,望着我,等我的反应。   
男人的温情总是跟欲望成双(2)   
“我骑车跟着你坐的那趟公共汽车来的,就想看看你家住哪里。” 
听了潘正这句话,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暖和。夜太冷,他再这么坐在自行车上会冻成冰雕。我想叫他赶快回家,扭头一看,他已经骑车远去了。 
“这就是欺负过你的那小子?”小华哥酸酸地问道。 
“他……没欺负我。”我胆怯地说着,突然想起刚才胡同里发生的事,便下意识地把戴着手套的双手藏在身后。 
“那小子可以喜欢你,比我有福。”小华哥的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咱家那个女的比我有福。”我冲口而出。说完,立即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你们的恶 上部 (三)   
洪敏说我也失恋了   
高二下学期的一个春日,风里交缠着暖烘烘的草木气息,春天依旧是那么恣意,而我们因为学习越来越紧张,已经无暇与之亲近了。人人都变成了机器,天天和枯燥乏味的功课拼命。 
这天中午,洪敏叫我来到校园西边的草地上。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塑料袋瓜子,撕开口,倒给我一把。她的嘴角都上火了,还这么喜欢磕瓜子。 
“我失恋了。”她一边走一边磕,口吻跟没事儿似的。 
“什么?”我有些惊讶,这个词我还没用过,对它的内涵理解不透。 
“四眼儿张叔林不要我了。” 
“为什么?” 
“他要专心学习,考清华北大。” 
我弄不懂这种逻辑。考清华北大就是不要她的理由吗?不要她,就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吗?或者说继续要她就考不上清华北大?但是,不管内心怎样迷惑,洪敏的失恋确实使我感到一阵心虚,连追问的勇气也没有了。潘正像一只虫子,在我的心头咬噬起来。也许,他已经让我“失恋”了,早已经让我“失恋”了,可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来呢?我是懦弱的,我没有洪敏那股面对现实的勇气。 
我们坐在小河旁,黄色的小野花随风惬意地扭动着,向春天展示着一分漂亮。我不忍心摘它们,洪敏倒是摘了两朵,分给我一朵。她垂下眼睛,对着小野花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一点一点地撕碎了。她随手一抛,碎了的花瓣就被风吹远了。她这才把目光稳定在我的脸上。 
“失恋难受得想死,我得再找一个填空!”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我不再说什么了,因为我不可能左右任何人。我连潘正都看不住,还有脸管谁谈恋爱的事呢。自然而然地,我想起了人高马大的冯小秋和她猴屁股一样的红脸蛋。 
“你也失恋了!”洪敏突兀地说。 
我被针刺一般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 
“潘正和冯小秋好了,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 
“我知道了!别说了。”我立即制止她,恨不得瞬间在她眼前消失,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 
“他再找你,你别理他,不能成全他脚踏两只船!” 
我没有言语,因为事实上我已经成全了他的不忠。在那个漆黑一团的死胡同里,我被他抱了,被他吻了。冯小秋也是无辜的,和我一样无辜。刚刚长成的少女,谁不希望自己的恋人专一呢?潘正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在我和冯小秋之间翻云覆雨。 
过了一会儿,洪敏又说,“我看‘花裤衩’对你有意,你跟‘花裤衩’好吧?” 
“别胡说了!你还不了解我喜欢谁?”我简直气急败坏了。 
“‘花裤衩’可一门心思在你身上啊……我听‘白魔头’说,他梦里叫过你张蔷薇的名字呢。我觉得‘花裤衩’比潘正适合当丈夫!” 
“什么丈夫,这辈子我不嫁人了!”我几乎是喊了起来,站起身就朝校园走。 
“喂,我看你是被潘正摘了魂儿啦!他有什么好?我对他咋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它总在不该出场时出场(1)   
我突然想一个人安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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