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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梁山子作品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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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双眼湿透了。湿透了。

    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在流逝的岁月里,我稳当地停下车,在深爱过、老梦过的女人面前一愣一愣,鼻子一抽一抽。

    记得在八月桂花的河边飘香里,我,中学教师扬,某品牌手机区域销售部经理头衔的李,一溜都是她忠实的追随者。

    我刚添饱肚子,正对着镜子从鼻子里揪出一根毫毛。突然就接到丽丽公主的电话。

    “切,乡巴佬,你的月饼真甜!”那头传来咀嚼声。我寄去的月饼她收到了,心中狂喜。顿时间,一句话从嘴里蹦了出来。

    “丽丽,我爱你!”

    “找死的,你算有钱佬吗?房子呢?”传来更大的咀嚼声。

    “我会用火红的心…。”

    “火红的心!”她果敢地打断了,学我一句。

    我热血轰顶,额头热得湿了一片。感觉到生活很残酷。

    我突然失控地一声牛吼:“你神气个屁!把戏演得这么烂!”

    我满不在乎地吼着,眼泪却下来了。

    突然,她告诉我,就在今夜,河边有个男女聚会。

    中秋夜的河边,游人如织。

    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围成一个圈,斯文地谈到诗仙李白,这是扬的长处。他滔滔不绝,我们成了扬的徒弟。

    他很谦逊的。珠圆玉润的嘴从未吐出“你懂个屁!”“你知道什么?!”或者“狗屎”之类没教养的人常挂嘴边的村言乡语。

    灵魂宫殿里的诗神尽拣优雅句子赐他,像“说得好!”“有理!”之类,这让他大放异彩。

    他戴一幅金丝阔面茶色眼镜,令他圆圆的额看去挺拔起来。

    扬爹在市里可是贵人呐。出入有车、秘书。爷俩饱览了不少名山大川,是那种民间俗称公费旅游的。庐山啦,佛山大佛啦,黄山松啦,云南姑娘那孔雀舞啦…。

    丽丽注视着扬,微笑着,频频颔首。扬喜欢拍打大腿,他嘴里一个停顿,脑子里就几个句子挑肥拣瘦的空档,他挥起大手,“啪”地落向大腿。

    同时,丽丽的眼光也“嗡”地落上去逗留一瞬。

    几个人说起时尚物手机。这是李的骄傲。我们成了李的顾客。

    李先生索性掏出自己的高档手机示范起来。精通推销术的李话头总搭上句把行内术语。尽管嘴里会忍不住嘣出“他妈的!”之类街头市骂。但他应用恰当。

    丽丽敬仰地望向李,在明晃晃的月色温柔里,这令我忌妒,直要冲上去把她那脸蛋扳过来。

    李一口编贝般白牙令人羡煞,里面没有一个漏洞,像大兵一样个个昂首挺胸。也不知辛苦他跑了几趟牙科门诊呐。

    当他滴溜溜的细眼眯成一根线,由衷地“嘿嘿”声起处,丰满的面颊拔河比赛一般往两腮扯,笑纹变成好看的括号。

    突然,两只酒窝出现了。接着他讲了两个笑话,把丽丽逗得格格爆笑。这两个笑话我熟,是他从某杂志背下来的。

    我这个小报社里的副刊编辑助理羞于口吃,石块一样没声儿。

    令人欣慰的是:丽丽始终假装没看到我。

    工作狂试图忘掉这些痛心的往事。

    可是与丽丽藕断丝连的一切在我脑子里大办起展览会,令我夜不能眠。

    我不再死缠她。

    记得她总在夜里演出,一种夜猫子生活。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什么地方性的大礼堂,音乐大厅总有她那帮姊妹们的同台丽影惊现!

    幸运得很,我追前跑后到若干次,终算被默许为她的一次次倦鸟回巢做保镖。

    她在前面走,我殿后。她死不许我与她并列。

    于是我故意停下脚步,看看乏味的池塘里会不会漾起涟漪。

    一米远,一丈远!晚风啸啸地来。和她如此疏远的距离突然使我感到生活是多么寂寞!

    她猛地掉转头,赏给我一瞥,我苦着脸乐了。

    那晚,她穿着石榴红的羊毛短衫,只在领口系根丝带,没有纽扣,露出雪白衬衫。短襟从她尖俏的乳峰披下来。

    在明明灭灭的霓虹灯映衬里,伴着她轻若流云的脚步。我岂能不醉?

    噢,娇嘀嘀的姑娘!

    我不敢怠慢,大步流星地赶上去。

    顾不上难堪,试着给她讲笑话,以博红颜一乐。双手突然变长,一把把她揽进怀中。

    但她挣脱我。

    “找死的,哎哟!,瞧我的胳膊被你抓的!”

    我的车驶向丽丽。

    她连手也没抬一下,眼睛瞪得老大,以尤怨的眼神看我。

    我连忙露出笑容。从她紧抿的嘴唇发现了敌意,她翻起眼白,骤然间抡起手,不幸被我钳住了。

    她张了张嘴,面颊上滚下泪珠。“我恨你!”

    她摔掉我的手,往亮起霓虹灯的大街跑。

    她为什么恨我?

    这令我如坠五里云雾。像彩电里通常能见到的镜头,我不得不发动车子去追,大喊:“丽丽,听我说!”

    我和我的车截住她。不料她又寻仇觅恨,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这人世间道路可真多!

    我赶上去,不让她满街乱跑。许多夜幕下的街头眼睛已经盯上来了。

    她又朝另一个方向开溜。

    我掂量着轻重,不好贸然行事了。

    要是恰好丽丽家的什么大小姑子路过,一通气,她怒火冲天的丈夫跑来找我拼命。那我只有吃不了着走。

    骑士不想充当美满婚姻的蓄意破坏者。

    我向文化广场驶去。

    那儿游荡着尽享春风晚景的情侣、休闲的上班族。市政府大楼前庭的喷泉千姿百态。一尊苗条的女人胴体雕像永远定格在同一个招手的动作。

    椰子灯、音响灯和高压钠灯把广场的花卉照得笑容满面。一对情侣摆出勾肩搭背要拍照了。

    人造泉水在花间咕咚咕咚地流淌。

    去年的晚秋还是杂草丛生的护城河岸也脱胎换骨,雪白的铁栅惊现。走道上镶着彩瓷花砖。春花绿树和高压钠灯的掩映,女娘们诱人曲线的倩影点缀。

    突然,我怀里扑进一个人。我的手顺势一抓,但见一手春色。

    是丽丽公主!

    “别乱抓,有人看见!”

    我推开她。她的脸被射树灯涂得碧蓝碧蓝。

    “我想和你丈夫见面。”

    “胡说什么呀?!”

    “你没有结婚?!”

    犹如晴天霹雳!正要大声追讨我那流失的恋爱季节,花前月下鸟仔的歌,雪地漫游,爱神的体香。

    不料,丽丽早就备好一大串词,总是是一些像“地地道道的懦夫”啦,“玩弄爱情的老油条”啦,“逃兵”啦这类的话。不值一驳。

    但她把声间放得很响,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一根灯杆下。

    “你不懂我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呢?!”

    她泪眼迷离。一群人围了上来。

    我不由分说把她扛上肩。此刻,她在我眼里是一只五十公斤的麻袋,必须把大声提问的麻袋搬走。

    不顾她打我掐我的皮肉,扯我正大声喊冤的耳朵。我抱她到摩托后座上,嘟地发动车子向着没有人的河岸扬长而去。

    终于她顺从了,双臂夹住我的腰,脸贴了上去。

    “这大半年你到哪儿去了?快说!”

    “有人告诉我,你跟别人订婚…。”

    “我没有!谁嚼的舌根?!”

    “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为人师表的乡村中学教师某某、秃顶先生,却是我的“朋友”。想起他一本正经的国字脸,温和的笑容,常常自诩是我的狗头军师。

    比如在联谊派对上,不知怎么,哼啊哈的话不投机交谈嘎然而止了。

    一阵哈欠声起处,大家竖起耳朵,仿佛要听清雨飘走的声音。

    难堪的冷场持续了一阵子,突然,戴红帽子的某某女友感叹道:“在来路上,我碰见一个女人,那种漂亮,啧啧…千娇百媚!”

    为了冲淡今儿个我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罪过,于是我逮住这个机会接茬了:“呵呵,有你这么漂亮吗?”

    那位姑娘的脸正掠过一片惊喜。

    不料秃顶先生说话了:“你这是拍马屁!”

    大家一齐起哄。我也借助一个哈哈把难言的尴尬掩饰过去。

    那姑娘的杏仁眼恶狠狠地剜他一下。他浑然不知,反以为幽了一默。正咧嘴傻笑哩。

    秃顶先生于是到我这里跑得密了。

    我不喜欢信口辨论的脾性很对他胃口。他大可享受口舌之快。

    渐渐地,我向他出示了自己的底细。信任加毫不提防,一支烟,一杯烈酒,给心怀叵测的无聊之徒钻了空子。

    那天,他煞有介事地向我通报完假消息,我为之苦苦经营的人生宫殿积木房子一般坍塌了。恰逢那时,报社正精简冗员。头儿一个电话把我召去,他老道地装出惋惜神情。把我的才能夸奖一番,眨眨眼,又砸了一下嘴,头一歪他沉思起来。

    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了。

    接着他挥起一只大手在我肩上一拍,宣布了一个决定。意思是请我另谋高就。办完下岗手续,我择日搭上直奔南昌的火车,转道往温州另起炉灶了。

    仍然记得我在温州大街那四顾茫然的情景。

    我口袋里还有不少的钱,本可以从容一些,可我闲不住,于是误打误撞,进入了那家令我遭遇可悲的小工厂。

    现在我把一切讲给她听。

    我忘了自己是个口吃患者。

    她盘在头上的长发披下一片黑溜溜的瀑布来。

    她下巴搭在膝盖上,长发盖住了她一半脸蛋。她一声不响。我们沉默了很久。

    月亮也是沉默的,栏杆下面的河流也是,就连一直在我脑子里狂吼乱叫的温州往事也沉默了。

    我拿掉盖在她脸蛋上的黑发,发现她阴沉着脸。

    我抬起她尖溜的下巴,但手被她打掉。她把脸别在一边生气。

    我一使劲把她提起来,按倒在铁栅栏上吻她。

    她继续躲闪着。

    突然,她失掉了行之无效的矜持,把我的脸捧在手里细瞧。

    她疯狂地迎上来。“我爱你!”她说。

    四下无人。

    她可爱的慌乱,千娇百媚永远刻在我记忆里。

    她的柔情蜜意替我盖过并吞没了可憎的温州往事。

    (终)
第三章 错位姻缘
    (一)

    初夏蓬蓬勃勃,只要你驻足片刻,你就会发现一切都那样迷人!

    市区驶往郊区的无人售票车里,挺着一个愤愤不平的人。这人独臂——右手只有半截。

    此刻,他那四方脸膛儿气得铁青。

    眼看大事不好,一个惊天动地的突兀之举就要爆发!

    这人绰号虎子,长着粗大的脖颈。他长腿、宽肩,灼灼的目光直射。别说,他这副尊容也够摄影人的。

    刚才,他还在简陋的屋子里高声嚷嚷要报仇。他又叫又跳,一蹦老高。梳妆台镶着女友凡英倩照的相柜左一晃右一晃——对着镜子里变形的自己发了一通火之后,他头脑冷静下来。细心地收拾头面,鼓捣了一阵吹风机和电动刮胡刀。皮鞋也擦了个逞亮,揣上钱包,气鼓鼓地出发了。

    一路上,他对下一步行动具体地彩排一番:他行踪诡秘,摸进伍石头的老巢——一栋二层的豪华洋楼。这栋宅子是从不出租的,他老婆独守着。那是一个叫梅花的女人。待他叫开门,那女人哈欠连连地应声出来。他蹲到一边,待房门露出一角,他蛤蟆似地一跃,扑上去…

    虎子还彩排了一套文明点的:梅花出来了,显得不冷不热。他笑容满面,把手上拎的五斤水果递上去,说什么她也不接。给个冷脸子最好。梅花懒懒地把他引进客厅。他呢,故作轻松地说笑一番,只等时机一熟,腾地站起来,挟住她…

    虎子脸红了。

    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还不如上吊的好。

    可只要他想起好了三年的女友凡英被石头勾走的现实,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怒目圆睁,一声巨吼!

    悔不该让凡英去遍地风流的广州。悔不该托什么老乡伍某关照!这一关照,唉!

    虎子很识趣的,他自尊心强,从不在女人面前裸露右手,特别在凡英面前。

    可是生活并不总是一本正经的,有时它跟你开玩笑。

    有一年秋天,他打着赤膊,关在房里,不巧,兴冲冲跑来向他报告天大喜事的凡英,门也不敲就破门而入。

    刹那间,时间停顿了。凡英的笑脸僵在门口,突然,她夸张地蒙住眼睛,大嚷:“哎呀!你的手,吓死人了!”

    恋爱中的男女经常吵架。两个人吵得凶了。凡英眼看架不住,灵巧的刻薄嘴里航空运输出一句:“切,没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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