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师兄,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人穿着一领玄青剪绒袄子,头戴逍遥一字巾,笑嘻嘻道:“今天晚上,我会到你家去迎亲。”
她樱唇微翘,露出一丝绝美的微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轻轻巧巧地经过他的身旁去找师兄。
事到如今,她还为当时的轻率感到深深的悔恨。如果她不让师兄摘映山红,她就不会去找竹子;如果她不跑那么远,就不会被那个陌生人看中;如果她稍有点警惕心,全村的人就不会遭到灭顶之灾;如果不发生这些事,她一定已经和师兄成了亲,鸾凤和鸣,相亲相爱;如果,如果……
想到这里,她自怜地一笑,笑得又凄又美。
安戏蝶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同。虽然她的模样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的笑,比从前更高贵、更矜持、更有分寸;她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身份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有失望,但更多的是高兴,替现在的小师妹高兴。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另一张笑脸,娇美中有倔强、固执中不乏柔情的一张笑脸。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把皇甫翩翩忘记在庄外了!当下虽然有些着急,却并不担心。皇甫翩翩自然会照顾好自己,此时的她不是在吃就是在睡。她的好习惯,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时光容易将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谢幽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忽略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的笑意。师兄还是十年前的师兄,可感觉却完全不同了。现在的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男性魅力,再也看不到往日稚嫩的影子;而保存在她的记忆里的,却一直是那个初生牛犊般的年轻小子。这种冲突让她觉得他很陌生,似乎他是另外一个人;同时,她发现没有她的参与,他一样活得轻松愉快,她不由感到无比失落,甚至还有些气愤了。
安戏蝶并没有沉浸在回忆中,他更关心的是谢幽娘的近况。
“小师妹,”他道,“你是如何来到聚贤庄的?”他被强人击倒后,是姬姑姑救了他。等他养好伤,再沿着小河流去找小师妹,哪里还能找到一丝踪影!
“我跳下河后,昏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是唐笑尘救了我。”谢幽娘并不太愿意谈起这段事,因此草草带过,“我回去找你们,可一切都化成了灰烬,连尸骨都找不到。”
“因为无处容身,姬姑姑将我们带到了湘西,那是她的老家。没想到,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你们?还有我爹爹和妈妈吗?”谢幽娘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嗯。”安戏蝶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实情告诉她:师父因为伤势太重,在强人洗劫村子的那天就已去世;而师娘……小师妹这么柔弱,不一定经得些这些打击。来日方长,他决定以后再将一切慢慢地透露给她,让她有能力承受。
“我真是不孝。”谢幽娘又是泪流满面,“爹爹、妈妈还活着,我竟浑然不知。”
“这不怪你。”安戏蝶柔声道,“待唐庄主的寿辰过了,我带你去看他们。”
“全凭师兄做主。”谢幽娘的心里升起一股微弱的希望。也许上天安排他们重逢,就是为了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再续前缘。虽然在聚贤庄养尊处优、悠闲自在,不为俗事所烦恼,可是,她并不快乐。
“小师妹,”安戏蝶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门外,“我有点事,暂行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谢幽娘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至门口。
墙外,早不见了皇甫翩翩,只有冷清的风徐徐掠过。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皇甫翩翩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累了,就倚着树干休息一会儿。想捡根枯枝当剑耍,却因没人欣赏,提不起兴致,就作罢了。
笼在袖子里的断梳和鸡蛋互相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音,她也懒得理。光是想到安戏蝶和谢幽娘双双走进庄的时候,连望都没有望她一眼,她就提不起劲来。
她没想到安戏蝶也会流泪,不由感到非常惊奇。她一直认为他就像那高大却不挺拔的广玉兰树一样,坚忍、沉默、粗犷,从不轻易地流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她有幸两次都见到了他真情毕露的模样,一次是在永州城郊的破庙里,刚才是第二次。而两次让他打开心扉的都是他的小师妹,可见小师妹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谢幽娘居然就是他在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小师妹,真是想不到!
那么,在他的眼里,谢幽娘和她,究竟谁更重要些?他口口声声地说要带她走,是因为他的确对她有了情意,还是只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如果他真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见到谢幽娘后就完全忘记了她?如果只是因为那件事,他为什么又说她和葱绿是不一样的?
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思维很混乱,像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闪到路旁,引颈观看,只见尘土飞扬处,出现了唐玉清和他的宝马。她本能地想躲避,却发现周围并没有可以藏身的障碍物,万般无奈,只能静静地站着。不料,唐玉清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快马加鞭,从她身边急驰而过。
这可不像唐玉清的作风。她有些奇怪,却不愿多想。待风住尘消,她才踏上正道,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竟在无意中来到了洞庭湖畔的“月月香”酒肆。
“哎哟,”酒肆里有人格格笑道,“闲人哥哥,你也帮我评评理呀!”
这甜美的声音中飘荡着春意,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皇甫翩翩猛地想起这是桃红特有的声音,吓得停住了脚。
“这种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一个老气横秋的男声响了起来,“倒是你的衣领,如果稍稍拉拢一点,就能让那位老兄得空喝杯好酒。你看他,光顾着看你,把一瓶醋当成酒喝光了还不自知。”
桃红似乎笑不成言了,“哎哟哎哟”直叫唤。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悦道:“桃红姐,你快跟我回去吧。”
原来小顺子也来了。
皇甫翩翩愧疚之极,苦竹把小顺子交付给她,她却将他留在了安戏蝶身边,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有心进去询问一下他的近况,又担心桃红已经知道她和安戏蝶之间的事。一时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右为难起来。
“来了‘月月香’,哪有不进门的道理?”一头乌黑发亮的驴子迈着方步,载着何月香从柳树下转了出来。待到了皇甫翩翩眼前,她将缰绳一甩,高抬起右腿,跳下驴背来。那驴既不叫唤,也不走远,老老实实地停在一棵柳树下吃草。
皇甫翩翩直盯着何月香看,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迷人、耐看。很自然地,她将她和安戏蝶联系起来,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风霜感,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同样的看透世情、无可奈何的气质。
何月香伸出玉臂,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酒肆。
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翩翩姐!”幸好小顺子跳了起来,抓住皇甫翩翩的手,欢喜道:“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脸还是那么圆,鼻子还是那么瘪,眼神依然诚恳、坚定,让人又疼又怜。皇甫翩翩莞尔一笑,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不是因为她!”小顺子对着桃红一努嘴,“自从你和安大哥离开小洲后,她就天天抱怨洲上的生活无聊、单调。姬姑姑嫌她烦,就打发她来找安大哥,连带着我也被打发出来了。”
皇甫翩翩对着桃红施了个礼。桃红却完完全全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桃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甫闲人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摇头晃脑道:“赶快给这位小娘子赔个礼。”
桃红冷笑一声,充满敌意地望了皇甫翩翩一眼,道:“无聊!这种事你也要管?”
皇甫闲人右手执扇,往左掌心一敲,道,“当然,越是无聊的事,我越喜欢管!”
“不碍事。”皇甫翩翩冲着他感激地一笑。
“对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当然不碍事!”桃红又是一声冷笑。
“想喝点什么酒?”何月香打了个圆场,向皇甫翩翩问道,“烧酒还是甜酒?”
“随便来一点吧。”皇甫翩翩勉强一笑。
何月香很快叫酒倌为她上了一瓶江米酒。拿起酒瓶,斟了一小杯,正要喝,只听桃红又道:“春将暮,满地残花败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残花败柳”四个字从桃红的舌尖跳出来,尖锐地向皇甫翩翩刺去。
小顺子的双眉一皱,成了个“一”字,“翩翩姐?什么是残花败柳?刚才有个骑马的公子在这儿喝酒时,桃红说你是残花败柳,还说什么你和安大哥有一腿,现在她又说‘满地残花败柳’,难道你是‘满地’吗?‘满地’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吗?‘有一腿’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充满了孩童的好奇,并无特别之处,产生的效果却比千钧巨石激起的波浪还要大。皇甫翩翩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就像大冬天里淋了雨,被湿漉漉的棉衣裹着一样,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转着,慢慢停了下来。
难怪唐玉清会那么匆忙地赶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戏蝶或者她来确认事实!
但愿唐玉清还没有遇见安戏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提起裙脚,飞快地向外跑去。但愿还来得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马跑得太快,酸风直射眸子,眼泪似乎要奔涌而出。唐玉清内心的诸多疑问也像这泪水一样急于找到发泄的途径,其情之急切,势如脱缰野马,绝非人力所能束缚。他多么希望能早点见到安戏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们一个否定的眼神,就能证实桃红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谵语妄言而已。
天从人愿,在聚贤庄的粉墙外,他横转马头,拦住了安戏蝶的去路。
安戏蝶懒洋洋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踌躇起来。跳下马,横执着宝剑,不知该如何启齿。他自认为安戏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怎么能够因为听了一些蜚短流长,就动摇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怀疑像无数只虫子一样咬啮着他的心,使他再也无法阻挡亟待得到解答的问题脱口而出:“你对翩翩……做了什么?”
他还真年轻!安戏蝶望着唐玉清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有些走神。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岁,对于与自己同龄和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别说把他们当成朋友。至于唐玉清一厢情愿地认他为知己,除了让他觉得有些费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这种想法又岂是未经历过苦难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轻描淡写地将实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浑身的血一起涌上了头。安戏蝶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残酷地打破了他的两个梦:对爱情生活的憧憬和对温暖的友谊的向往。他捏紧剑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里的痛苦、嫌恶、屈辱达到了极点。在满腔仇愤的驱使下,他浑浑噩噩地拔剑出鞘,将全身的功力运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戏蝶的左胸刺去。当他发现安戏蝶并没有闪避的意思时,想收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将剑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戏蝶的肩膀上;剑抽出时,艳丽的、惊心的血在剑尖凝聚、滴落。
安戏蝶连退了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软了。”硬撑着一口气,他擦擦嘴角,强笑道,“明天晚上我会带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脸色比他的还难看,“还有,请你马上离开岳阳,否则,休怪聚贤庄的人对你不客气!”
“能得到聚贤庄的眷顾,真让我受宠若惊。”安戏蝶轻咳一声,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将翩翩带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唐玉清钢牙紧咬,宝剑在手中发出嗜血的铮铮声,一种被欺骗的、难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扩散,越来越大,大到让他看不清今后的路该往哪个方向延伸。
安戏蝶被他这种大惑不解的质问深深地触动了,几乎有些痛心起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说不出来,舌头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动。正在这时,一个温柔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怎么了?”原来是刚回转聚贤庄的谢幽娘听到动静,又踅了出来。她满脸惊慌地跑到他的身边,尖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碍事。用不着担心。”安戏蝶柔声回答。说罢,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跄跄往客栈走去。
唐玉清倚着墙壁缓缓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两滴虎泪;心头,比水还凉、比冰更冷。
谢幽娘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