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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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无情无义、残忍暴戾的男人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
“我这一辈子就只爱过一个男人……你居然问我‘值得吗’?”田甜扬扬头,斗志重新昂扬起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去,我要让你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她打个榧子,道,“兄弟们,替我扫平聚贤庄!”
话刚说完,厅内大半的人已经拔出了刀剑,另一小半人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地向门外退去。
“你当聚贤庄是什么地方?”唐玉清喝道。
是啊,聚贤庄是什么地方?聚贤庄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唐玉清一声清喝,顿时扫地的、烧火的、上菜的、洗衣的……所有的仆人家丁都执了武器,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虎虎生威,光芒四射,这,才是他们真正的面目。
一场恶战势不能免。
犹如两虎相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厅里突然寂静得可怕。
皇甫翩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大场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又响又密。她的脑筋迅速动着:呆会儿该站在哪个位置、用什么招式来迎敌……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自己会死在这里!猛然间,她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死了,就意味着无知无觉、万事皆空,可她才十八岁,还有多少事没做啊!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没吃过,湘妃竹榻没睡过,小竹楼里还有半碟云片糕没吃完,母亲教她绣的鸳鸯枕才缝了三分之一,清明快到了,要给父亲去上坟……从前她也直面过死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因为那个时候有安戏蝶与她患难与共、同生共死。安戏蝶……安戏蝶现在在哪里?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念过他。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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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鹰堡。
三条人影飘上墙头,看到并无异常之处,便寻好隐蔽的落点,依次飘落堡内。
三人都是黑布蒙面,劲装打扮。在前面引路的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中间那人身量颇高,走起路来摇晃不定;押后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剑眉微锁,目光深邃。正是何月香、皇甫闲人与安戏蝶。
在走廊处,他们击倒了四个守卫。按照计划,何月香留在此处负责接应,安戏蝶与皇甫闲人则换上守卫的衣服,前往深宅取人头。据他们的调查,孤鹰堡堡主孙厉行新收了个小妾,此时正拥了新人做梦。临行前,何月香再三叮嘱道:“如果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你们还未出来,我就在前院放一把火。不管成功与否,大家都要赶往后门会合,那是守备最松懈的地方,也是逃生的惟一出路,而且,桃红和小顺子会在那儿接应我们。”
安戏蝶二人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往深宅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新人房外。
皇甫闲人笑道:“白天果然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安戏蝶没有吭声。尽管以往的经验证明白天杀人的确比晚上容易些,但他对这次行动并没有太大的把握。首先是庄家的神秘莫测让人放心不下;其次,靠一双鹰爪纵横大江南北的孙厉行亦不是省油的灯;再则胸口的伤隐隐作痛,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
皇甫闲人正要去推门,门却自动开了。孙厉行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伸长了嘴往怀里美人的脸上拱去,硬硬的络腮胡子刺得那美人格格直笑。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那美人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张安戏蝶无比熟悉的脸。
葱绿!
等到安戏蝶发现不妙时,已经晚了。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暗箭、飞镖从四面八方射来。无处逃遁,只好腾身而起,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并刀,旋转着向上挥去,试图划破那张网;皇甫闲人紧跟其后,掏出一把小匕首,照葫芦画瓢。无奈那网绳极粗,绝非寻常短兵所能轻易割断。网越收越紧,箭越射越密,两人神疲力乏,伤痕累累。
“绝不能死在这里!翩翩还在等我!”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安戏蝶。哪怕伤口再多、再痛,求生的欲望绝不能灭。不是怕死,只是怕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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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命数,凡事都有因果。唐笑尘料不到十年前的旧事结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恶果!他无限疲顿地挥挥手,“让他们走。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流血。”
“父亲,你这是放虎归山!”唐玉清大急。
唐笑尘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坐到桌旁,将一壶酒喝个罄尽。
田甜愣住了。自打进了聚贤堂,她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为了这一天,她等了整整十年。现如今,谢幽娘生死未卜,唐笑尘痛苦不堪,她如愿以偿,然而浮上心头的并不是预期中的痛快、欣喜,竟是无限的空虚与茫然。她注视着唐笑尘,注意到了他鬓间的华发,突然间觉得无比困惑,不明了自己这般处心积虑地报复,这样沉重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她虚掷了十年光阴,拖累了一众义女爱徒,更枉杀了无数生灵。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呢?就是茫然与空虚吗?
她抹了抹油光发亮的鬓发,抱起谢兰仙大踏步向外走去。手下的喽啰;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跟随在后。无人拦阻。
聚贤庄的高手们收藏起锐气,又恢复了平凡的模样。打扫的自去打扫,收拾的自去收拾,各人继续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唐笑尘兀自坐着不动,继续喝酒。
唐玉清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冷冷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悲哀。父亲老了!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再也无法豪情万丈地笑看风云!
皇甫翩翩呆若木鸡,料不到唐笑尘三句两句话就将一场干戈化去。当她意识到死亡的危险已经消除后,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双手合掌当胸,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然后,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向后房走去,生怕惊动了那对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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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戏蝶一声清喝,将全部的功力贯注在并刀上,网被划破个口子,两人冲天而出,在檐前的怪兽头上稍作停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窜去。屋檐上的弓箭手忙扔掉硬弩,执了利刃,向二人扑来。
葱绿柳眉一皱,娇滴滴道:“孙哥哥,这是谁做的网呀?一点都不经用!”
她毫无羞耻地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叫成“哥哥”,令听者无一不起鸡皮疙瘩。孙厉行反倒显得十分受用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美人,不必多虑。有我老孙在,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逃不了!你暂且起身,待我亲自出马,耍一套鹰爪与你看。”说罢,在葱绿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一运气,跃上屋檐,更不说话,张开五爪向安戏蝶抓去。
他为人十分阴毒,鹰爪更是名不虚传的狠辣,招招式式挟裹着腥风,击向安戏蝶的要害。
安戏蝶只觉气血翻腾,眼前发黑,暗道一声“不妙”,左胸前已经中了一爪,硬被撕去了一层皮。
孙厉行得意得大笑,手下更不留情,鹰爪一扬,向安戏蝶的脑门抓去。
皇甫闲人从弓箭手中抽身而出,折扇一横,勉强支住孙厉行的鹰爪。
孙厉行顺势一抓,将皇甫闲人的折扇一把夺过,折为两段。狂笑着将断扇一扔,欺身向前,又一爪向安戏蝶抓去。
“着火了!着火了!”正在这时,一阵慌乱的喊叫声自前方庭院响起,孙厉行一愣,安戏蝶趁机闪向一旁,携了皇甫闲人,向后院逸去。
孙厉行正欲追去,又惦念着前院的火势,一顿足,不甘心地跳下房檐,对着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大喝道:“一半人去追那两个小子,另一半人快去给老子救火!谁跑得慢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葱绿偎上来,滴溜溜地白了他一眼,道:“孙哥哥,安戏蝶他?”
孙厉行甩甩手,道:“美人你放心,安戏蝶这小子活不长久。他中了我的神鹰爪,最多只能支撑七天。”
葱绿展颜一笑,笑得十分甜美,将脸藏在孙厉行的怀中后,那笑立刻变得异常残忍、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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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田园”的园主周文生在赴宴途中,被人杀死于一家客栈。
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松道人在赴宴途中,死于非命。
上官山庄的少庄主上官磊在赴宴途中,被挖去一目。
玉面书生费俭在赴宴途中,被人砍断一条腿。
名单还在增加。
名单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唐笑尘的至交,就是唐玉清的好友。
据聚贤庄的隐忍在各处的高手调查、推断确知,这些人全部是被田甜及其党羽所害。
很明显,这是一起酝酿已久的阴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唐笑尘,直到他倒下为止。
唐笑尘默默地坐在谢幽娘床前,握着她的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唐玉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作出决定。现在追剿田甜及其党羽还来得及。他明知道自己建立在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经倒坍,却也不想去补救。他的沉默逼着唐玉清和他自己接受一个事实:他已垂垂老矣。
谢幽娘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马上就发觉了。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又将她额角的一缕乱发理入鬓角。他知道她是个爱讲究的人,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仪容是否端庄。他站起身,想要去找一面镜子,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她发出了轻轻的呓语声。他将耳凑近她的嘴角,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带我走。师兄,带我走……”
他缓缓地挺直腰,依然在床边坐下,开始明白一向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今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对他亲热有加。
整整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心。
感情真是爱捉弄人的东西啊。
想当初他的发妻刚刚病殁时,他也感到天昏地暗,仿佛死了一回似的,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会为谁心动。可谁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被她那双惊惶如小鹿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还暗暗地感谢老天爷安排的那场人祸,将她推到了他的身边。那一段时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控制不住感情的爆发,做出了许多幼稚可笑的事情:为受伤的她洗衣、做饭、耍剑……谁敢相信那个样子的他已经有四十岁了呢?后来,他又孤身上山剿灭了那伙强人,表面上是为民除害,实际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那柔弱无助的模样让他深惜痛怜,热血沸腾中,他觉得为她和她的村人报仇雪恨,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再后来,她自愿委身于他,他明知道她是在报恩,竟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将她留在身边,自认为时间能帮他赢得美人心。然而,时间染白了他的头发、消磨了他的雄心,谢幽娘的心还徘徊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庄。
“父亲,又有新名单送来。湘西凤凰的唐文夫妇在赴宴途中被人击毙。”唐玉清又敲响了他的门,“这田甜实在欺人太甚!父亲,下令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使他杀了田甜,谁又能保证日后没有人来为田甜报仇?就像当初他杀了强人头子,却没有想到十年后其妻田甜会来寻仇一样。他摇摇头,站起身,到梳妆台旁拿了一面菱花宫镜,放在谢幽娘枕边。
“父亲!”唐玉清再次进言,“不管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聚贤庄的名声,我们都有必要……”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我不想看到更多人无辜牺牲。”
唐玉清捏紧拳头,向大厅走去。短短几天工夫,他就遭到了诸多打击:朋友的背叛、未婚妻的疏远、父亲的衰老。但是他顽强地挺直腰板,不让别人看到他所受的伤害。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不再听从任何人的劝导或是命令,只凭自己的大脑与眼光来行事。因此,他变得异常成熟、坚强起来,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酷无情。
路上,又有家丁急匆匆送来一张白纸。
纸上赫然写着:安戏蝶中了天鹰爪,七天之后必死。
他冷冷一笑,将纸条撕成碎片。双手一扬,碎片随风飘落地面,像开了一地的白花。
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急于维持正义、除魔卫道,转身拐上一条卵石小径。尽头,是秋怜叶与皇甫翩翩的小竹楼。
第八章
临近天黑时的一阵劲风、数点疏雨,催落了一树树嫣香飘零的花儿。但见那洁白如雪的梨花虽已残败,犹不忍随春归去,借了东风的余势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常在枝头闹春意的杏花依依不舍地离枝而去,与那桃色撩人的桃花一道,编织成斑斓的锦锻,红红白白地铺了一地。径旁绿草萋萋,尚有雨水结在上头,一发显得青翠欲滴。
稍后,雨停风歇,暗香流动。一轮明月破云而出,迤逦而行。行至深院的月亮门儿时,它特留残步,投下淡淡的清辉,为倚在门旁的人儿照着一地的落花。
两截龙纹玉掌梳分摊在掌心,左边一截只剩了“花月正春”四字,“风”从旁脱离,嫁与了右边那一截。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