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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憔悴三年(短篇集)-第7章

小说: 憔悴三年(短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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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康笑了,“好,陪你们母女走”趟。”

因为感情上隔了一层,她不致冲动,所以更可以睁大双眼看清楚这个局。

是真是假,凭一个普通人的常识即可知分晓。

事主因为盼望太切,心智已经混乱,所以很难清醒理智地看这件事。

星期五晚上伯母根本没有睡。

她五六点钟便催女儿起床梳洗。

燕玲生性十分孝顺,换上一袭白衣,陪母亲挑一件灰色旗袍,素服出行。

子康也一早准备好,六时正抵达杨家。

三人吃过一点粥,便出发去寻找答案。

车子里十分静寂。

子康看看车外风景,清晨空气好不清新,子康想到一个母亲那颗悠悠的心,不禁潸然泪下。

到了目的地,停好车,大门已开。

老佣人见她们三个均穿素服,表情十分欢喜。

大家跟着他进去。

书房宽大舒适,一张大书桌,三张沙发椅子。

“请坐。”

大家坐下。

子康注意到年轻人今日穿米白色衬衫裤子。

他也到桌后坐下。

他很守时,没叫人客等。

燕玲立刻把银行本票奉上。

他查看过后收入抽屉。

然后,他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轻轻说:“杨鹏展,你母亲想与你说话。”

子康怔住。

他知道杨家长子叫什么名字,不过,这也不难查到。

伯母伤感加紧张,已压抑不住,开始饮泣。

那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变调,比他平常声音较为活泼,“妈妈,妈妈。”

伯母站起来,痛哭失声,“鹏展,鹏展。”

子康十分冷静。

年轻男子的声音均差不多,一个伤心的母亲不能分辨也不愿分辨。

燕玲的声音也是激动的:“哥,你好吗?”

年轻人答:“不要挂念我,回去好好生活。”

“我们思念你甚苦。”

“妈妈,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勿以我为念。”

至今,子康仍然认为这些不过是场面话。

杨伯母含泪问:“鹏展,你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好答,不过,大抵也难不倒甄先生。

果然,模棱两可,费人疑猜的答案来了:“我在冥冥中。”

子康没好气,这算什么地方?

伯母又问:“你需要些什么吗?”

子康忍不住,她轻轻说:“鹏展,说说你的近况。”

年轻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子康,双目晶光绽现,他微笑,“调皮的小健康,别来无恙乎?”

大家都愣住。

杨鹏展一直叫子康这个绰号,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们几个熟人知道。

呵,有点功力,不容小觎。

子康说:“我想念你,鹏展。”

“世人俗缘未了,合情合理。”

那口气像煞了鹏展,子康也不禁泪盈于睫。

“回去吧,这次谈话是最后一次。”

伯母仍然追问:“鹏展,你有痛苦吗?”

他笑了,“我的存在如一阵风,风起风息,有何牵挂?”

子康低下头,形容得真好。

这时,燕玲鼓起勇气:“哥,给我们一点凭据。”

子康满以为年轻人会得拒绝,可是没有,他说:“回到我从前的房间去,穿衣镜旁第三格抽屉,你会找到凭据。”

可是,每一家人都有穿衣镜,镜子旁一定有抽屉。

燕玲说:“我已收拾过你的房间,我没看到抽屉里有什么。”

“你再回去找找。”

子康问:“你还有什么话同母亲说?”

年轻人忽然吟道:“我想母亲一阵风,母亲想我在梦中。”

杨伯母泣不成声。

声音渐渐沉寂。

子康第一个从激动情绪走出来。

年轻人撑看头,看上去有点累,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来。

他低声说;“谈话结束了。”

伯母身体放轻,哀哀痛哭。

燕玲将母亲扶到客厅坐下。

女佣递上冰毛巾一块,又十分识趣地退下。

燕玲替母亲敷脸。

这时,露台外忽然吹来一阵风,和煦无比,子康裙裾轻轻拂动,头发扬起,只觉舒服,像有人在轻轻与她招呼一般。

她脱口而出:“鹏展,是你吗?”

风渐渐平息了。

伯母喝过红枣茶,便告别回家。

那位甄先生,也始终没有再出来。

回到杨宅,燕玲立刻到哥哥生前的房间去翻镜子旁第三格抽屉。

正如她说,抽屉里空无一物。

可是这次子康比谁都坚持。

她把整格都拉出来,一反转,燕玲啊地叫出来。

只见抽屉底用透明胶纸贴着一枚锁匙,匙孔上结着一块牌子:东亚银行第三四六八九号保险箱。

子康哗一声怔住。

那位甄先生,简直是生神仙。

不经他指引,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枚锁匙。

打开了保险箱,不知可以寻找到多少答案。

燕玲立刻说:“我去告诉母亲!”

子康连忙道:“不,别去刺激她,她情绪刚平复下来。”

燕玲答:“是,我怎么没想到。”

伯母已经可以沉沉入睡,看到燕窝,想多吃一碗,真是大跃进。

他们取过销匙,立刻跑到律师处。

律师是一个姓吴的小姐,得知前因后果,马上说:“我替你们办手续去开启

保险箱,不过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约多久?”

“半年左右。”

那么久。

燕玲说:“我要好好照顾母亲,这件事,给我极大启示,世上,只有母亲会那样爱我。”

“你的确有个好母亲。”

更令子康困惑的是那位甄先生的异能。

燕玲却笑说:“你见过人做纯数没有?”

“见过,纯数,又称抽象算术,许多时英文字母代替数目字,可是,会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解码,找到答案。”

“我猜,甄先生在冥界找人,也用同一样方式,会者不难,他有这种天赋。”

子康说:“也只能这样形容?”

“我母亲进展很好,她已能与老友去搓搓卫生麻将,扰攘近三年,总算接受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事实。”

子康深深叹口气。

半年很快过去,银行保险箱被开启,小小的箱子拉出来之际,子康屏息。

里边摆着一套古董手表,为数十来只,燕玲知道哥哥有这些收藏品,他去世后一时不见可是不以为意,像子康一样,她并不重视身外物。

然后,是一张照片,珍重地收在小小银镜框里,那是他与一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合照,背境是旧金山金门大桥。

“这是谁?”

“不知道。”

“可有听他说过?”

“没有,恐怕是大学里的同学。”

“也许已经分了手。”

“去查查看。”

“随它湮没好了,这真是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燕玲叫子康在表中挑选一只自用。

子康挑一只小小镶钻晚装表,并且立刻上了发条,戴在手腕上。

“小健康,哥哥─向喜欢你。”

子康不由得又落泪来。

“我们刚刚好了,你又哭。”

这将是她们、心上永恒的一个伤疤。

杨鹏展的遗物只有那么多。

杨伯母说:“那位甄先生真是灵得不得了,不过,他打算卖掉房子移居英国。”

子康心一动,卖房子?

她非常喜欢那幢老屋。

翌日,她驾车到甄宅去。

果然,看到房屋出售的牌子。

她一迳上楼按铃。

那位老佣人来开门,甄先生自室内迎出来,有点讶异,“我算到新屋主姓李,没料到是你。”

子康笑笑说:“祖父剩了些钱,我想用之置业,非常喜欢这里,望君子成人之

美。”

“没问题,详细情形同我房屋经纪说好了,屋子太旧,并不十分受市场欢迎。”

子康很高兴,“还希望连家具杂物一并让给我。”

“旧家具,我愿意奉送。”

女佣又捧出红枣茶。

窗外那幅海景,是子康要买下这幢房子的原因。

稍后子康告辞。

那甄先生忽然说:“李小姐,你是聪明人。”

子康微笑,“不见得,心直口快,一味够鲁莽而已。”

甄先生也笑,隔一会儿他说:“找到杨鹏展的女友左凝姿没有?”

“谁?”

“左女士育有一子,现居旧金山,你们没去找她?这对杨老太来讲,应是好消息。”

子康怔住,“你怎么会知道?”

甄先生笑笑,“此事旧金山大学同学知之甚多,并非一个秘密,他们二人因小事闹翻,一直未能和解。”

“我马上通知燕玲,着人去找她!”

甄先生颔首。

子康终于沉不住气,“甄先生,你真是半仙,抑或推理技巧过人,为人特别聪明?”

甄先生笑笑,反问:“你说呢?”

子康答:“两者都有吧。”

“对于某些事我的确是相当有灵感。”

“请举个例。”

“李小姐,你未来夫婿,双姓端木。”

“我不认识双姓人士。”

他笑笑,不欲多语。

子康知道他已破例说多了几句,不好意思再探问。

在阳光底下看,他只是一个相貌端庄,衣着整齐的年轻人,并无异相。

燕玲得知消皂,立刻只身飞往旧金山寻人。

而子康,也顺利买得她喜欢的房子。

半个月后,燕玲在长途电话中激动地告诉子康:“我找到了左凝姿。”

“左女士是否带着一个小男孩?”

“天啊,子康,那四岁大的孩子长得同大哥一模一样。”

“母子环境好吗?”

“非常好,左女士十分能干,是一名电脑程序专家,可在家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她且有能力雇有家务助理,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真叫人放心。

“她本人与杨家已无瓜葛,可是愿意携子回来一见家母。”

“那太好了。”

燕玲在那边饮泣,“那孩子……真可爱……”

姑姑看侄子,当然可爱到极点。

电话挂断了。

秘书进来说:“李小姐,陈经理说,大家合作请新来的工程部主管午餐,你也凑一份子吧。”

“好好好,反正要吃饭。”

“每人一千。”

“这个价钱吓坏人,吃龙肉?”

秘书只是笑。

“罢罢罢。”

子康付现钞,还嘀咕:“怎么剩钱呢,嗳,将来凭什么养老呢?”

秘书不去理她。

“对了,”子康忽然想起来,“那新同事姓什么?”

“他姓端木,双名向荣。”

子康怔住。

端木。

她不认识姓端木的人?

现在她认识了。


  









女神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憔悴三年》

许亚光在下班之后习惯到附近的酒馆去喝一杯啤酒。

那间酒馆叫熊与牛,地方干净,也没有另类顾客,所以深受一般白领欢迎。

出来的时候不过七时多,亚光往停车场取车。

车子停二楼,他开了车门,刚想进车,就听见有女声高叫“抢东西!”

许亚光倒底年轻,见义勇为,立刻巡声追出去,只见一女子被推跌地上,那不法之徒手拎女装手袋,正往楼下窜去。

亚光自幼练咏春,身手敏捷,他飞身而上,手一长,已经搭住那人的肩膀。

那人一惊,立刻把手袋掷还,仓促中亚光看到他是一个面目瘦削猥琐的年轻人。

这种在大都会阴沟中生活的青年是很多的,他如老鼠般灵活,脱手逸去。

手袋已经打开。

亚光回转头去,发觉女郎仍蹲在地上。

她摔破了膝头,正在流血,但即使面孔扭曲,仍不失秀丽。

他去扶起她,取过无线电话用。

“不不不,别报警。”

亚光看着地。

“我认识那个人。”

“那更要绳之于法,他说不定会回来。”

“他是我弟弟。”

亚光愕住。

女郎颓然,接过手袋,发觉皮夹已经为人盗去。

“谢谢你。”

“应该的。”

她挣扎着站起来。

“可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这位好心的先生,不必了,”她深深叹口气,“幸亏手袋中文件未失,他取去的只是现钞。”

亚光退后一步,他猜想女郎身分复杂,故此也不打算请教尊姓大名。

他扬扬手就走了。

过几天,也就忘记这件事。

他的小中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关祥文回来度假,他得尽地主之谊。

祥文毕业后整家移民往旧金山,安居乐业,两个年轻人都觉得不能在一起打球吹牛是生活上至大损失。

亚光去接飞机。

看到祥文,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搂住。

祥文的家人在身后看到,只是笑。

“他俩似亲兄弟。”

可是亚光与两个哥哥的感情不如同祥文亲。

人夹人缘,无话可说。

当下他俩肩膀搭肩膀走出飞机场。

亚光把车匙给他,“车子给你用。”

“谢谢,你别担心,有人接载我。”

“谁?”亚光一怔。

“朋友。”

声音那么鬼祟神秘,一听就知道是指异性朋友。

亚光大奇,“你人在旧金山,朋友怎么会在此地?”

“她回来不久。”

“呵,”亚光点头,“原来如此。”

“适当时候,我会介绍给你认识。”

“什么叫适当时候?”

祥文哈哈大笑,“待你老了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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