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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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不配?”皓皓仰了仰头,眯起眼睛来,冷冷的说:“你欣赏忆湄,是吗?你
以为我和她逢场作戏吗?爸爸,你错了!你该觉得高兴,终于有人折服了我。对忆湄,我不
是随便玩玩,你懂吗?爸爸?难道你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儿媳妇?”罗教授似乎愣住了,许久
都没有出声音,我也愣住了,我的视线和中□接触,他的眼睛死死的盯在我的脸上,如同我
是个陌生的人物,那眼睛里没有责备,却有过多的沉痛和伤心,我张开嘴,想解释,却又无
法开口,我的心神仍然陷在混乱中。“神经病!”罗教授的一声大吼使我吓了一跳,接著,
他暴跳如雷的对他儿子大叫大骂起来:“混蛋!你该死!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你这畜
生!你娶什么女混蛋我全不管!你碰一碰忆湄我就打断你的狗腿!混帐!混帐!混帐!”骂
著,他一下子跳过来,面对著我,一大串诅咒般的恶言恶语像倾水般倒了出来:“你没出
息!忆湄!你也该死!该死!该死!笨得像个猪!一群猪!你长了眼睛没有?这个畜生有什
么地方吸引你!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混蛋!混蛋!混蛋!一群混蛋!……”“哼!”
皓皓冷冷的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父亲的咒骂,他灼灼有神的眼光冷冰冰的望著罗教授,静静
的说:“爸爸,你可以停止叫嚷了,我想,我已经证实了我的想法——”他顿了顿,慢吞吞
的说:“你也在欺骗自己,是吗?爸爸?你——菟丝花21/41
爱上了忆湄!”皓皓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炸弹,突然在我们之中炸开,所有的人都震住
了,没有一个人再能开口,包括说出这句话的皓皓在内。一段使人难堪的沉寂之后,我看到
罗教授跳动了一下,接著,就是皓皓滚落台阶的声音。我张大了嘴,惊愕、慌乱、恐惧、惶
惑……几十种难言的情绪对我潮涌而来。皓皓从地上跃起,愤怒使他的眼睛发红,他的面颊
上又多了一块青痕,他瞪视著罗教授,眼珠向外凸出。然后,他对罗教授冲过去,双手紧握
著拳,咬紧了牙,大有一拚生死之态,我大叫了一声:“不要!”我无法望著他们父子打
斗,尤其是为了我。我从台阶上直跳起来,向他们二人“奔”过去。我忘了我的一只脚上还
系著溜冰鞋,我的脚在台阶上拐了一下,身子歪向水泥地面。一阵剧痛从我脚上直抽到心
脏,我狂叫一声,滚到地下。痛楚使我全身肌肉绷紧,我听到他们跑近我身边的声音,张开
眼睛,我看到三张俯向我的脸庞——皓皓、中□、和罗教授。痛楚在我的脚踝处绞紧、撕
裂。我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有人碰触到我受伤的脚,我大叫。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我
听到皓皓的声音:“她的骨头折了,必须马上请医生!”
有人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我睁开眼睛,是罗教授!他凝视著我的眼睛里不止单纯的关
怀,还有著激动,和紧张,那须发满布的脸庞因怜惜而扭曲,他狂叫著:
“请医生去!请医生去!”
皓皓奔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请医生。罗教授抱著我走向屋里,痛楚在我脚上继续加
重。我从眼角处看到中□,他灰白的脸毫无血色,沉痛在他眼睛中燃烧。转过身子,他咬著
牙走向室外,落日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下,孤独而凄凉。我的心脏绞紧了,张开嘴,我想呼
唤他,但,痛楚使我无法成声,我呻吟,昏然的失去了知觉。
10
我的脚上了石膏,被判定一个月的徒刑,必须坐在床上,眼睁睁的迎接著每个明朗的清
晨和绚丽的黄昏。这,对于爱动的我来说,不啻是一大苦罪。本来,我应该进医院疗养,但
是罗教授坚持要我留在家里,认为这样照顾起来比较方便。而我也怕透了住医院,所以,就
每日坐在床上,让医生到家里来诊视和打针。皓皓常取笑的对我说:
“现在,你总算有点文静样子了。”
罗教授常出其不意的来到我的房间里,把他的大手掌压在我的额上,试试我有没有热
度。事实上,我从不是娇娇弱弱的那种女孩子,我的身体总是好得过份,连伤风感冒都难得
有一次。这次的骨折带给我最大的痛苦是不能活动,日日夜夜的挨在床上,使我心情烦躁,
精神不振。一天晚上,罗教授审视著我说:“忆湄,你的气色不好,”回过头去,他对刚好
在我房里的中□说:“从明天起,暂时停止给她上课,让她多休息。”
中□默默不语。罗教授走出房间之后,他背负著手,走到落她窗前面,呆呆的凝视著外
面。他的神情显得那样寥落,眼睛深思的望著窗外的夜色。他那低沉的情绪影响了我,自从
罗教授父子为我而起争执,以至于我摔伤脚踝之日起,他就明显的消沉了下去,甚至有些在
逃避我。虽然他也常到我房里来看我,但,总是略事盘旋,就匆匆离去。我变得很难有机会
可以和他单独相处了,更难得有机会和他谈话。我下意识的觉得,他在疏远我,冷淡我,这
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因而,在他面前,我也比以往沉默,而且情绪低落了。
看到他一直瞪视著窗外,我忍不住了。
“中□!”我喊。“嗯?”他没有回过头来。
“你过来好不好?”他慢吞吞的转过头,慢吞吞的走向我,停在我的床边,他用被动的
眼神望著我。我有些沉不住气,带著几分愤怒,我说:“中□,关于那天的事,我必须向你
解释……你别这样瞪著我行不行?”“不瞪著你怎样呢?”他无精打采的问。
“你能不能坐下来?”他在我的床缘上坐了下来,仍然用那种被动的神情,沉默的望著
我。“中□!”我勉强压制著自己烦躁的情绪,说:“你不应该不给我机会解释,那天,你
所看到的,关于我和皓皓……”我困难而艰涩的说:“完全是他主动……我根本就莫名其
妙……”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我,带著点儿审察和研究的味道。
“是吗?”他问,眉毛微微的向上抬:“忆湄,最起码,他使你眩惑,对吗?”眩惑?
我侧著头细想。中□用了两个很好的字,回忆当时的情况,我确实有些“眩惑”,甚至有些
被皓皓所催眠。无论如何,我并没有积极的去抵抗他。靠在靠垫上(我的背后塞满了靠垫)
我蹙眉沉思。而一旦仔细分析,我就发现一项事实,不可否认,皓皓对我确实有一份吸引
力。年轻、漂亮、热情、幽默、洒脱不羁……他身上有著太多让人不能漠视的优点!那么,
在我的潜意识中,是不是对他也有一份超过了友谊的感情呢?再进一步想,我的偷偷学溜
冰,是不是也有想得到他的赞美和欣赏的潜在愿望?这样一深思,我觉得立场动摇了,最起
码,我无法理直气壮的向中□解释!望著被面上的花纹,我沉默了。中□握住了我的一只
手,他的另一只手托起了我的下巴,审视著我的眼睛,我忧愁的回望著他,因为我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好。他对我摇头叹息了。
“忆湄,”他轻轻的说:“我不该对你责之过苛。你像一个光源,走近你身边的人都受
你的照耀,你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任何一个接近你的人,这,并不是你的过失!我太狭窄,太
自私。但是,忆湄,我无法不狭窄和自私。在感情上,我承认我有极强的占有欲!我不能容
忍任何一个男性对你的亲近,看到罗教授把手放在你的额上,使我全心都冒著火……”
“你不能对所有的人都怀疑,”我无力的说:“罗教授只是照顾我,像——一个长辈一
样的照顾我……”
“别自欺欺人,忆湄!”中□说:“皓皓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你仔细用用思想就会明
白!你想,罗教授是一个肯照顾别人的人吗?除了罗太太,他照顾过那一个人?皑皑是他的
女儿,身体那么坏,三天两天生病,你看到他去问一声,摸一下吗?他只给她请医生,吃
药,打针,就算尽了责任。你,一个投奔而来的孤苦的女孩子,他凭什么要特别的照顾你?
忆湄,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最明显的事实?”
“不,”我挣扎的说:“中□,我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我并不美,又没有什么特别
的聪颖和智慧,你不必怀疑任何人都会爱上我,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不美?”中□深深的望著我:“你错了,忆湄,你不知你自己有多美!你也不知道
你自己有多可爱!你是一个最完整的生命,充满了诱人的活力和热情,像一个闪光的星体,
走到哪儿,就闪耀到哪儿……”
我摇头。“中□,你喜欢夸张,你不该这样的赞美我,反而使我觉得没有真实感。”
“对,”他说:“我不该赞美你,但,我发誓我所说的,全是我最真实的感觉。忆湄,你并
不十分明白你自己,我不会虚伪的去赞美你,因为,一切虚伪,在你面前都无法存在。你真
挚、坦白,而蕴藏丰富,像一座发掘不完的矿,越发掘就越多……”他叹了口气:“唉!忆
湄,但愿我能少喜欢你一些,那么,我就不会因嫉妒而苦恼,因怕失去你面紧张……你懂
吗?忆湄?那天,看到你和皓皓的情形,使我想打扁他,想揉碎你!”他捏紧我的下巴,捏
得我发痛:“你该摔断了骨头,惩罚你那颗易变的心!”“我并没有变。”我说:“你像个
多疑的老太婆!”“我就是多疑,”他说:“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每一个微笑,每一根
汗毛,每一缕思想!”他捉住我,突然的吻我:“我不再和你生气了,忆湄,”他轻声的
说:“如果我不能完全占有你的心,一定是我还不够好,让我再继续努力!”他对我微笑。
“在人生的战场上,我从不肯承认失败,在爱情的战场上,你会看出我更大的韧力和毅力,
我非得到你不可!你看著吧!”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使我失笑,可是,笑归笑,我的眼眶却
没来由的发热。他那份男性的坚强和固执,以及那份强烈的占有的感情,都使我如此心折!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用手轻轻的抚摸他的手背,恳切的说:
“你已经有了你所要的,还不够吗?”
“是吗?”他凝视我。我含泪点头。于是,他一把拥住了我,他炙热的嘴唇紧贴著我
的,我们滚倒在床上,弄痛了我的脚。我轻呼,他把我的脚架好,站在床边凝视我,他看得
那么长久!然后,他微笑了,我也笑了。他的眼睛里有泪,我的眼睛里也有泪。重新坐在我
的床缘上,他温柔的握住了我的双手,说:
“这就是爱情,是吗?忆湄?活了二十五岁,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爱情;有笑,有泪。
有甜蜜,有辛酸。有痛苦,也有狂欢!”第一阵秋风从我窗前掠过,第一片黄叶穿过窗棂,
飘坠在我的书桌上面。清晨,嘉嘉蹑手蹑脚的走进我的房间,用一束新鲜的雏菊换掉了我花
瓶中的残花败叶。我的脚尚未复元,躺在床上,我假装熟睡,偷窥著嘉嘉在我的屋内徜徉。
她发现了正蜷伏在椅子中打盹的小波,显出一份孩子气的高兴,往地下一坐,她把下巴搁在
椅子的边缘上,和小波低低的作了一番没人能了解的长谈。小波站起身来,弓了弓背脊,对
她慢吞吞的打了一声招呼:
“喵!”“喵!”嘉嘉热心的答应了一声,也弓了弓肩膀,我噗哧一声笑了。嘉嘉站起
身来,走到我的床边,侧著头凝视我。我重新阖拢了眼睛,也从睫毛下窥视著她。她那皱纹
遍布的脸上,依然挂著那种痴痴傻傻的笑容。从花瓶里摘下了一朵黄色的小菊花,她把花朵
放在我的枕边,又轻轻的为我拉好了棉被,细心得像个溺爱的母亲,又像个忠心耿耿的老
仆。然后,她满意的笑了,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我的房间,带上了房门。我睁开眼睛,可以
听到她穿过走廊的脚步声,和她下楼时扬起的愉快的歌声。我侧身而卧,注视著枕边那朵黄
色的小菊花,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花瓣上还沾著几颗小小的露珠。刚刚从枝头摘下的花朵
那样新鲜而芬芳,我有些陶醉了。菟丝花22/41
门柄再度轻轻转动,又有人来了,是谁?中□吗?我躺平身子,迅速的阖上眼睛,再一
次孩子气的“装睡”,看看他会做些什么?门开了,又关上。有人轻轻悄悄的走了进来,无
声无息的,像一只小猫。我从眯著的眼睛里看过去,一袭白色的绸衣,一件白色的小坎肩,
轻飘飘的款步而来,像一团软烟轻雾!是罗太太!她要干什么?停在我的床前,她俯头看
我,黑而美丽的眼睛迷迷蒙蒙,像破晓时分烟霭中的两点晓星。她的视线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