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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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他发现自己急于要获得这女孩的信任和友谊。“我要长住在这儿,你看我会变成你们
家的一份子。”
她又笑了笑,不胜娇怯的。然后,她站了起来,用手抱著裸露著的手臂,瑟缩了一下说:
“我冷了。”真的,窗子开著,夜风正不受拘束的吹了进来,带著点凉意。冷吗?应该
不会,夏季的夜风是令人舒适的。但是,他看了看对方裸露在外的、瘦弱的手臂,就有些代
她不胜寒怯起来。“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他问,站起身来,解下晨衣想给她披上去。她
迅速的后退了,退得那么急,使他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显出一股惊慌失措的样
子来,她的手又习惯性的握住胸前的衣服,嗫嚅的说:
“你——你干嘛?”“对不起,”他收回了衣服,为了自己让她受惊而感到非常不安,他
从没有看过像这样柔弱和容易受惊的人。“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衣服。”“哦,哦,”她镇定了
自己,可是,刚刚那种柔和与亲切的友谊已经没有了,她抬起眼睛来,悄悄的扫了楼梯一眼,
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我要上楼了。”
孟云楼仍然站在楼梯口,换言之,他挡住了涵妮的路。他想让开,让她走去,但,另外
有种不情愿的情绪,近乎依恋的情绪却阻止了他。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无形间拦住了她。“为
什么到现在才见到你?”他问,凝视著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藏起来?”“藏起来?”她仰
视他,眸子里带著天真和不解。“什么藏起来?”“你。你看,我到你家大半天了,你没有下
楼吃晚饭,又没有来喝咖啡。”“我在睡觉。”她轻轻说:“我睡了一天,所以现在睡不著了。”
“我也跟你一样,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睡不著了。既然睡不著,何必急著走呢?在房里没
事干,不是很无聊吗?”彩云飞6/58
“真的,是很无聊,”涵妮点著头,他似乎说中了她最怕的事,因而也瓦解了她脸上的
淡漠。“非常非常无聊,有时,一整天又一整天的,就这样子过著,除了弹琴,我不知道做
什么。翠薇只是偶然来住一两天,她很耐心的陪我,但是,她那么活泼,一定会觉得厌气的。”
“你没有念书吗?”云楼惊异的问,这女孩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他奇怪杨子明夫妇
是在做些什么,要把一个女儿深深的关闭起来。“念书?”涵妮微侧著头,欣羡的低语,然
后低低的叹息了。“很多年前念过,很多年了。”她微微的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很多年前
的日子。接著,她轻轻一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弓起了膝,她把面颊倚在膝上,样子娇柔
动人而可爱。“我也过不惯那种日子,人多的地方会让我头晕。”
孟云楼审视著她,带著不能自已的好奇与关怀,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那对眼睛又那样黑,黑得像夜,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孟云楼有一些明白了,这根本不像一个
实在的生命,倒像是一股烟,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一股烟。看她倚著栏杆,静静的坐在那儿,
蜷曲著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她怎样了?最起码,她不是个正常的少女,她可
能在一种神经衰弱的状况中。
“你多少岁了?”他问,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十八,不,十九了。”她望著他:“你呢?”
“二十,我比你大。”他微笑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几乎不可能只比
她大一岁。
“你要住在我家吗?”“是的。”“那很好,”一层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住久一点,我
可以弹琴给你听。”她热情的说,眼里有著期盼的光彩。他忽然领略到她的寂寞了,她像个
孤独的孩子,渴求著伴侣,而又怕别人不接受她似的。她担忧的抬起眼睛来。“你爱听我弹
琴吗?”“非常爱,所以我才会跑到楼下来听呀!”
她笑了,立即对他有种单纯的信赖。
“胡老师很久没有来教我了,要不然我可以弹得更好一些,妈妈要我暂时停止学琴,她
说我会太累了。”她歪著头,注视著他的眼睛。忽然轻轻的说:“你知道我的情形吗?”
“你的情形?”他困惑的望著她。“什么情形?”
“我在生病,”她悄悄的说,近乎耳语。“妈妈爸爸费尽心来瞒我,他们不要我知道,但
是我知道了。李大夫常常来看我,给我打针,你不明白我多怕打针!他们告诉我,打针是因
为我的身体太弱了。不过,我知道的,”她把手压在胸口上。“我这里面有问题。有时,里面
会痛得很可怕,痛得我昏过去。”
“是吗?”他怜惜的望著她。
“这是秘密,嗯?”她的黑眼珠信任的停在他脸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我知道了。
好吗?”
“好的。”“一言为定?”她孩子气的扬著眉。
“一言为定!”“那么,勾勾小指头。”
她伸出了她那纤细的、瘦弱的小手指,那手指是可怜兮兮的。他也伸出了小手指,他们
像孩子般的勾了手指。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仿佛由于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
而把他引为知己了。她看看他那张健康的、被阳光晒成微褐色的大手,又看看他那高大的身
子,和伸得长长的腿,羡慕的说:“你多么高大呵!”“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天生是要高大
的。”他说,安慰的拍拍她的小手。“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苍白了。”她
立即敏感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毫不掩饰的问:
“我很难看吗?”“不,不,”他慌忙的说:“你很美,我从没看过比你更美的女孩。”“真
的?”她不信任的问。“你撒谎。”
“真的。”他严肃的说。“我发誓。”
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
快的说: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的事?”他有些不解。
“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于是,
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的倾
听著,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
“哦?”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的倾听著。其实,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么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
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
里,一直倾谈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
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著,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
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著他,那样的代他忧愁和
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的为他喜悦,
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
就这样,他们谈著,谈著……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的望著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
备的语气喊:“哦!涵妮!”“妈妈,”涵妮仰著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
“你应该睡觉,涵妮,”雅筠说,询问的把眼光投向云楼。“怎么回事?”“我听到琴声,”云
楼解释的说,猛然发现这样深更半夜和涵妮并坐在楼梯上谈天确实有些不妥当,难怪雅筠要
用这样烦恼的眼神望著他了。“被琴音吸引著下了楼,我们就——
认识了。”“你又半夜里跑下楼来弹琴了,涵妮!”雅筠带有轻微的埋怨,却带著更多的
关怀。“瞧你,等会儿又要感冒了,衣服也不加一件。”“我睡不著,我白天睡得太多了。”涵
妮轻声的说。
“来吧,去睡吧!”雅筠走下楼梯,挽著涵妮那单薄的肩头。“我送你回房去,去睡吧。”
望向云楼,她终于温和的笑了。“我一觉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是涵妮又睡不著了,
却没有料到你也在这儿。”她看看涵妮,又看看云楼,忽然惊奇的说:“你们倒自己认识了,
嗯?”
“我们谈得很开心。”涵妮重复的说了一句,对云楼悄悄微笑著。“是吗?”雅筠惊奇的
神色更重了,注视著云楼,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有办法的,”她似笑非笑的说:“我
这个女儿是很怕羞的呢,我希望你没有吓著她才好。”
“他没有,妈妈。”涵妮代他回答了。“那就好了,去睡去,”雅筠说,对著云楼,她又
说:“你也该睡了吧!云楼。”“是的,伯母。”云楼有些不安。“抱歉惊动了您。”
“算了,与你无关。”雅筠说著,揽住涵妮的肩膀,把她带上楼去。云楼在她脸上看到
那种强烈的母性,她显然用著全心灵在关爱著涵妮的。“再见!”涵妮回过头来对他说:“我
怎么叫你?”
“云楼。”“再见!云楼。”她依恋的说。
“明天见!涵妮!”他冲口呼出她的名字。
雅筠迅速的掉头看了他一眼,立即,那层烦恼又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很快的皱了一下眉
头,带著涵妮,隐没在楼梯的尽头了。云楼在楼下又伫立了片刻,然后,他走到钢琴前面,
代涵妮熄灭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他仍然站了很久,依稀能感到夜空之中,涵妮所留下的
衣香。一个多么奇异的女孩!他摇了摇头,有满怀说不出来的,眩惑的情绪。这是他有生以
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过的。彩云飞7/585
孟云楼一向是个心智健全的青年,虽然对艺术的狂热,造成了他个性中比较软弱的一面;
重感情,爱幻想,而且或多或少带点浪漫气息。但是,他是个无神论者,他坚强而自信,他
相信自己远超过相信天或命运。因此,他也绝不相信奇迹,他的一生是刻板而规律化的,也
从未发生过奇迹……直到走进杨家来。在他的感觉中,这第一夜就是个不可置信的奇迹,因
为,当他回到卧室之后,他无法把涵妮从他脑中剔除了。
他几乎彻夜失眠,这令他自己都感觉惊奇和不解。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整
幢房子里的人都还在沉睡著。涵妮,她一定也还没有起床,昨晚上床那么晚,现在必然还在
梦乡吧。他胡思乱想的揣测著,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著吃早餐的时间。他希望能
在早餐桌上看到涵妮,但是,他失望了。涵妮没有下楼来吃早餐。翠薇穿著件相当漂亮而触
目的红色洋装,神采奕奕的坐在那儿,对他高高的扬起了眉毛。
“早!”她说,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显得容光焕发。“夜里睡得好吗?”“谢谢你。”
他回避的回答,奇怪昨夜的琴声并没有惊醒这些人,可能他们对于午夜的琴声已经听惯了。
“你早餐吃什么?”雅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笑著说,看了餐桌一角,桌上放著几碟小菜,杨家的
早餐是稀饭。“好的,我就吃稀饭。”
“你在家里吃什么?”雅筠追问。
“面包。”“那么,我叫他们给你准备面包。”
“不要,伯母,”云楼急急的说:“我高兴吃稀饭,换换口味,面包早就吃腻了。”“真的?”
雅筠微笑的看著他。“吃不惯你要说呵,在这儿不是作客,你要是客气就自己倒楣。”
“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云楼说,坐下身来,才顾到对杨子明打招呼:“早,杨伯伯。”
“吃饭吧,云楼。”杨子明说:“饭后让翠薇带你去走走。翠薇,没问题吧?”“随便。”
翠薇笑著说,看了云楼一眼。
云楼没说什么,他倒并不想出去走走,但是也不忍辜负杨子明的安排,端起饭碗,四面
望望,不禁犹豫了一下,雅筠立即说:“你不必管涵妮,她经常不下来吃饭的,秀兰会送东
西到她屋里去。”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
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
问别人家庭的事情。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
“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
上有钱吗?”
“是美金。”“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